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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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楹被押入大牢,沈家一夕之間破敗,成了坊間茶餘飯後嘲弄的對象。
沈明濂尚在病中,得知沈慕楹恐會丢了性命,将養多日的身子又慢慢地壞了起來。
他現在只能茍延殘喘的躺在床榻上,即便每日有藥吊着他的命,可沈家沒落的太快,這讓他實在承受不住打擊。
柳氏捏着帕子,哭哭啼啼道:“老爺,以後我們沈家該怎麽辦?昌哥兒還年幼,哪裏撐得起偌大的沈家。”
沈明濂虛弱的擡起手,抓住她的衣袖,一字一頓道:“去、找、顧家。”
柳氏身子微顫,她伏身壓低聲線問道:“老爺,你要讓我去顧家做什麽?”
沈明濂緊緊攥着她的衣袖,用盡渾身力氣攥的皺巴巴,才強撐着一口氣,“楹兒沒了,沈念慈也別想善終,他們顧家要臉面的人,想來替嫁一事也不會公諸于世人。”
顧家作出那種手段,他們也毋須留有顏面,哪怕再無轉圜的可能,他也要與顧家玉石俱焚。
柳氏清楚眼前的男人已經糊塗,她猶豫了半晌,點頭應道:“我會去顧家,只是有件事我也想弄清楚。”
她的孩子,當年是誰調換。
沈念慈真的是她的孩子嗎?
顧府,芷蘿院。
方姨娘輕輕搖動搖籃,時不時的瞧一眼搖籃裏的嬰孩,見他熟睡着,掖了掖被角。
吩咐伺候的奶娘好好照看,便撩了簾子到前頭。
“郎君等久了吧。”方姨娘柔聲喚着,看到斜躺在軟榻的男人,她撚起一塊糕點湊到他身邊,喂進他嘴裏,“郎君長久不來我這芷蘿院,怕是都忘了我做的桂花糕的滋味。”
顧齊峥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瞬間充盈他的唇舌,但還是少了些味道,味同嚼蠟的吃完,他搭在軟枕上的手一揮,“你的手藝還似從前,只是沒有二郎媳婦做的清淡。”
他向來吃不慣太甜膩的糕點,不過二郎媳婦做的糕點倒是口味合宜,可惜自中秋宴吃了一回,那之後就甚少能嘗到。
方姨娘神色微變,很快就恢複溫婉的樣子,她揚笑揶揄道:“郎君是嫌棄我了?”
顧齊峥察覺失言,忙環住她的腰,眼前的女郎雖已過了三十,卻保養得宜宛如初見時那般秀麗,還為他生下兩個兒子,能得此美妾已是無憾,”我哪會嫌棄你,除了你這些年你可還見我寵過其他妾室?”
方姨娘緊貼着他的胸膛,嬌嗔道:“妾知道郎君疼我,要不然我哪能住這芷蘿院,還能生下兩個兒子,只是可憐郎君年歲漸長,卻還沒有得一個孫兒。”
顧家的孫輩,好像一個都沒有生下孩子。
顧齊峥愣了愣,低眸看着懷裏的嬌娘,旋即輕輕推開她,“你也太心急了些,璘兒還未娶妻,咱們的枭兒也還是襁褓嬰兒,哪裏就……”
“郎君忘了二郎?他可是娶了妻,現下老夫人正指着二郎媳婦生個嫡孫。”方姨娘驀地打斷他的話,“想來若二郎早些有子嗣,我的璘兒才能成婚。”
她故作惋惜的哀嘆,眉眼萦着淡淡的愁緒。
顧齊峥斟酌了一番,冷聲道:“其實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有告訴母親,依我看還是将沈念慈送回沈家,亦或是送回安寧村也好。”
揭露替嫁的真相後,他雖忿忿不平但想着木已成舟,興許二人已經圓房,那這件事就那麽作罷,可近來聽聞沈慕楹被押進大牢,等知府查明後,擇日問斬。
沈家已深處強弩之末,顧家的嫡長子絕對不能與式微的世家聯姻。
方姨娘輕甩帕子,軟聲道:“郎君您說的極是,如今的二少夫人尚且不知到底是不是沈家的親生女兒,且那沈慕楹又生出那種事端,樁樁件件哪件事不是打了我們顧家的臉,郎君你可得好好同老夫人說一說。”
沈家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就連燒柴的婆子也會偷偷嚼舌根,再者禍水東引保不齊來日沈家就把髒水潑到沈家來。
顧齊峥忖度半晌,沉聲道:“但這件事,母親未必會允。”
方姨娘斂眸,拂去眼底的輕蔑,她紅唇一張一合,溫聲道:“老夫人她雷厲風行,可事關顧家的清譽,想來她不會坐視不理,郎君等着就是。”
顧齊峥看了看她,點點頭。
忽得內室傳出陣陣孩童的啼哭,方姨娘緩緩起身,福了一禮,“郎君,我先去看看枭兒。”
顧齊峥也随她站了起來,“我許久沒有抱過枭兒了,這次讓我哄他。”
他不由分說便踏進內室從奶娘懷裏奪過襁褓,輕聲細語的哄着,孩子卻哭的更大聲了些。
方姨娘笑容一滞,自他懷中接過孩子,小聲哄了哄,等他停了啼哭道:“郎君實在太久沒來看枭兒了,他都不認識你了。”
顧齊峥臉色微變,“我前些日子還來抱過他,他怎麽就不記得我了。”
方姨娘溫和地笑笑,放下襁褓走到男人身側,挽着他的臂彎,“郎君和孩子置什麽氣,若真要置氣,不如去問問二郎,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話驚醒了顧齊峥,看來是得找顧硯好好問一問。
*
顧齊峥一出芷蘿院,就朝着汀蘭院的方向走,轉道來到書房,也不問什麽直接推門而入。
顧硯并不意外顧齊峥的到來,反而令他意外的事,他那雙驚異的眼睛。
顧齊峥沒想到,許久沒有關切這個兒子,他的腿竟不知不覺的好了,且就像普通人那樣,“阿硯,你的腿何時好的?”
顧硯慢條斯理地的擺弄着桌案上的書卷,良久他道:“我以為父親不在意這件事,所以就沒有與你說這件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像顧齊峥這樣的人,肯屈尊到汀蘭院找他,定是那個女人吹了什麽枕邊風。
顧齊峥羞愧地撇開眼,他自知對顧硯所有虧欠,不敢再提這事,他目光逡巡了一圈周遭的陳設,瞧見架子上擺的玲珑玉硯他頓了頓,“你的玉硯為何放在這。”
他記得顧硯很珍視這方玉硯,從來都是放在桌案上,明晃晃的可以瞧見,怎麽突然就擺到別的地方。
顧硯垂首繼續收拾着書卷,随口說道:“她總擔心打碎這玉硯,我就把它放到架子上了。”
顧齊峥聞言,怒道:“你真要她一個鄉野村婦,日後成為顧家的主母嗎?”
顧硯猛地擡起頭冷冷的盯着他,聽着他話鋒轉向沈念慈,眼神微沉,“父親是以什麽身份來指責我?當日娶妻我是局外人,直到迎了新婦進門才知道我娶了妻子,如今我接受了她,你們又覺得她的身份低微,父親是覺得我會對你言聽計從?還是覺得顧家清譽更重要?”
他的話堵得顧齊峥無言以對,但他還是強硬的說道:“你若想要繼承家業,就必須娶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回來,沈念慈不過貧農出身……”
顧硯一言不發,深邃的眼眸灼灼的望着他,像是有一團火滾燙的灼燒。
顧齊峥穩下心神沒有當着他的面動怒,而是冷靜道:“我也是你着想。”
顧硯轉身負手而立,“我喚你一聲父親,是還顧念着幼時的父子之情,父親可知你罪孽深重,害了我生母還害了阿姐。”
顧齊峥清楚他冷硬如鐵石的心腸,聽得他提及從前的事,他倉皇道:“你娘是難産而死,怪不得旁人,還有你阿姐,我自然是心疼她。”
“心疼她?心疼她的她還會是如今這副癡傻的模樣嗎?”顧硯冷喝道:“當年郎中若來得再及時些,她是會平平安安和常人一樣,可她現在這樣,都是父親你害的!”
顧硯由顧老夫人一手教養,他行事嚴厲,連震怒的樣子都和老夫人一樣駭人。
顧齊峥望着那張與自己肖像的臉,愣了許久,“你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是嗎?”
顧硯輕笑道:“父親到現在還是不知悔改呢,當年寵妾滅妻害的正妻難産而亡,還縱容寵妾的婢女害自己女兒險些喪命,父親覺得你還有臉面和我商量?”
顧齊峥踉跄着晃動身子,他雙手顫抖的無法穩住,“你都知道?”
“瞧瞧,父親眼睜睜看着寵妾陷害正妻卻不管不顧,連剛生下來還在襁褓的兒子也不看一眼。”顧硯看着他顫巍巍的身子,冷冷道:“我雖那時不記事,但女使小厮嚼舌根的話我可沒少聽,還有養我長大的孫媽媽,她也将實情告訴我了。”
顧齊峥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自以為是覺得顧硯從來沒有把他生母的事放在心上,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得,這份仇恨他積壓在心底多年,他也隐忍了多年。
顧硯道:“趁我還沒改變主意,父親還是請回吧。”
顧齊峥慢吞吞地往外走,越過門檻他不慎趔趄了一下。
扶着門他才站穩,視線模糊的看到一抹鵝黃色身影,恍惚間他仿若看見了顧硯的生母。
“父親,你沒事吧。”沈念慈端着承盤,擔憂的看着他。
顧齊峥眼神逐漸清晰,看清了沈念慈的臉,他擺擺手孤身一人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