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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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夫人帶着沈念慈坐在涼亭品茗嘗糕點,簌簌桂花迎風飄落,飛來陣陣濃郁的花香。
時節變幻的極快,眨眼間便要入冬。
素來畏寒的顧老夫人披着狐裘,石桌下還擺了暖爐。
沈念慈擺弄茶具,挑了她喜歡的一盞琉璃茶盞,提壺倒滿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推到她面前,“祖母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顧老夫人颔首,端起茶盞小呷了一口,旋即又擱下,“昨日發生的事,阿硯都和我說了,以後你也得當心些,我瞧他們幾人仍不死心。”
沈家的人居心叵測,所有的事因他們而起,如今還想将顧家也拉下來,當真是負恩昧良的狗東西。
沈念慈斂眸舒了口氣,“我還以為祖母會怪我。”
顧老夫人笑道:“哪會怪你,你受的委屈那麽多,祖母心疼你還來不及,怎會怪你呢,何況瞧着你堅韌的性子,讓我想起年少時的自己。”
言罷她驀地愣住,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她站起身默默地回了屋。
沈念慈滿臉疑惑,有些擔心地跟了上去,卻被唐媽媽攔住去路。
“少夫人不必跟了,老夫人怕是累了。”
沈念慈沉吟道:“祖母她可是身子不适?前幾日她染了風寒,可有好好吃藥?”
唐媽媽眯眼笑道:“老夫人眼光依舊不輸當年,怪不得她總跟我說,二少夫人合她眼緣,只可惜若她沒有遇人不淑,今日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說起往事唐媽媽斂去眉間笑意,不禁有些唏噓,曾經的顧家乃簪纓世家,一朝落寞族內男丁也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他們流連于煙花巷沉溺女色,慢慢地敗光了顧家基業。
為此顧老夫人原本定下的親事也退了,一時之間顧家成了人人嗤笑的破落戶。
索性顧家的女子甚是剛烈,顧老夫人憑着自己的一雙手,撐起了整個顧家。
如今族中的叔伯都仰仗着顧老夫人過活,可當中的苦楚也唯有顧老夫人一人知道。
唐媽媽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沈念慈在旁聽得認真,她道:“祖母方才還說我堅韌,可與她相比,我好像還是太過怯懦。”
如果沒有顧硯,她怕是沒有底氣去和沈家抗衡,更沒有武斷的決心和沈家做了斷。
但顧老夫人卻不同,她以女子身份帶着顧家一步步成為皇商,那份堅毅尋常女子無法堅持的。
唐媽媽莞爾道:“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我不過随口一說。”
沈念慈應聲,目送着她離開。
她溫吞地走到月洞門下,望着凋零的桂花,心中悵然若失。
顧硯迎她時,見她悶悶不樂,問道:“祖母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
沈念慈斜着眼瞥他,略一思索搖搖頭,“沒有。”
顧硯沒有追問,卻也不想太過疏離,握住她柔軟的手,二人就那麽并肩回了汀蘭院。
織雪四處張望,似乎等着什麽人,待到看見他們兩人立馬上前,急切道:“二少爺,還有娘子,出大事了。”
顧硯眼底漫上一層寒霜,冷聲道:“什麽事,有話直說。”
織雪不敢隐瞞忙道:“方才有人送來一封血書,說要讓娘子一個人前去,就是當日的破廟。”
她顫抖着雙手将那封染了血跡的信交到顧硯手中。
顧硯沒有拆開來瞧,就已經知道這封血書是誰的手筆,他捏緊信紙問道:“送信的人走遠沒有。”
織雪怔然道:“奴婢沒瞧見,這信還是小厮拿到汀蘭院,并未瞧見外人。”
沈念慈也想到了是誰,她垂首愣愣的盯着那殷紅的血書,良久她擡眸道:“我要去赴約。”
顧硯道:“我同你一起去,織雪你與知會商陸,讓他去府衙找知府,說清楚原委,若知府答應便讓他帶幾個衙役,一起過去。”
他們今日勢必得抓住沈慕楹,把她關進大牢,以絕後患。
織雪聞言忙不疊的跑到前院,去尋商陸。
沈念慈望着顧硯,捏了捏他的掌心,“讓你費心了。”
顧硯啞然失笑,“我是你的夫君,自然得護着你,這本就我該做的事。”
此去必須做個決斷,若不然一直僵持着,難免會生出其他事端,如今的沈慕楹已陷入瘋癫,不知會再做出什麽害人的禍事。
馬車緩緩停駐在破廟門前,車廂裏織雪抓緊沈念慈的袖子。
“娘子,你要當心啊。”
沈念慈掀了簾子,回頭朝她溫婉一笑,“沒事的。”
荒僻的破廟裏,吳媽媽背對着沈念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慢慢轉身。
沈慕楹也從佛像後走出來,揚起嘴角恨恨道:“沈念慈,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沈念慈不想和她們多說,“來了又如何,你的五百兩黃金準備了麽。”
沈慕楹斂眸咬緊下唇,“放心,你到了地府自會收到,吳媽媽動手吧。”
吳媽媽赤紅的眼眸像是浸潤了鮮血,她一步一步走向沈念慈,高高舉起匕首随時準備刺向她。
她已經聽不進任何話,耳畔萦繞着沈慕楹的聲音。
“替我殺了她。”
“殺了沈念慈,以後顧家都是我的。”
“媽媽,求求您救我。”
那聲聲哀求刺痛了她的心,吳媽媽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只要沈念慈還活着一天,她的小姐就沒有好日子能過。
眼看着吳媽媽逼近,沈念慈凝着即将刺進她胸膛的匕首,卻不躲不閃。
倏忽間銀光一閃,吳媽媽突然瞪大了眼,她手中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反過來深深地插進她的腹部,她難以置信的捂着傷處,可毒發突然,身下的血蜿蜒暈染了一地。
顧硯及時趕到側身攬着沈念慈入懷,擡手捂住她的眼睛,低聲道:“不要聽,不要看,有我在這不會有事。”
縱然衙役見慣了屍體,但死相如此凄慘的人他們還是少見。
沈慕楹盯着吳媽媽的屍首,愣愣的頓在原地,頃刻間忘記她臨死前的叮囑,要她快逃。
可為時已晚,她眼一黑身子軟軟的往後倒去。
餘下的幾個衙役上前架起暈過去的沈慕楹,毫無憐惜的将她扔到囚車裏。
衙役駕着囚車絕塵而去,飛揚起來的塵土掩蓋住了一地的血痕。
顧硯怕懷中的女郎瞧見這一幕,摟着她往馬車走去,等離得遠了些,他才松開手,卻發覺掌心濕濡。
淚水打濕羽睫,沈念慈擡起頭眸含淚光。
顧硯心疼的拂去她眼角的水澤,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威脅她,那些荒唐事也不會再發生。
獄卒引着柳氏來到一間牢房,四處充斥着腥臭腐朽的血腥味,放眼望去滿地污穢還有血漬。
柳氏眉頭越皺越緊,她腳踩過一窪污水,濺起的泥點染髒了她的裙擺。
瞥見牢裏佝偻着腰頭發散亂,若不是瞧見她那張熟悉的臉,她還以為面前的女郎是個老态龍鐘的老妪。
柳氏渾身冷顫,自袖中拿出一錠銀子塞到獄卒手中,“有勞了。”
獄卒掂了掂銀子,笑道:“不妨事,不過夫人您可得快些,過不了幾日她就得問斬了。”
他說罷側身守在一旁。
柳氏握着木欄與沈慕楹遙遙相望,她輕聲喚道:“楹兒,娘親來看你了,你快過來讓娘親仔細瞧瞧。”
沈慕楹僵硬地轉過身,看見柳氏瑩瑩落淚的面龐,她怯怯的縮到角落,嘟囔道:“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娘親,我娘親已經死了。”
柳氏頓了頓,忙用帕子拭淚,問那邊的獄卒,“這位官爺,小女到底怎麽了,為何不認我。”
獄卒淡淡瞥她一眼,若無其事道:“郎中來瞧過,說她受了刺激所以這樣癡傻,想來日後也是這個樣子,不過沒事少了些罪。”
柳氏面色蒼白如紙她身形晃了晃,險些摔倒她強撐着精神,從懷裏取出沉甸甸的荷包,扔到獄卒手裏,“再麻煩官爺一件事,把牢門打開,讓我看看我的女兒。”
獄卒捏着荷包,裏面俨然裝了不少銀錢,他思忖道:“只有一炷香的時辰。”
說着他徑自上前打開牢門的鎖鏈。
柳氏揪緊帕子緩步入內,面前的女郎衣衫褴褛,她察覺到她的靠近,微微轉過頭,渾濁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
她無法相信自己養了多年的孩子,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
沈慕楹怔怔的看着她,然後傻呵呵的笑,撲上前抱住她,“娘,你終于來找我了。”
柳氏忍着喉頭不适,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的臉,又撩了幾縷她的發繞到她耳後,“是娘來看你了,楹兒你乖些,爹爹會想法子救你。”
牢房門外的獄卒聞言,輕嗤道:“進了大牢還想出去,你以為你們沈家還有身份地位把人接出去,沈慕楹可是犯了死罪。”
“沒有!我的楹兒那麽乖巧,絕對不會殺人!”柳氏揚聲辯駁,但實在是蒼白到沒有半點底氣。
獄卒懶得與她置喙,只道:“行了,時辰到了,快出去。”
柳氏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沈慕楹,她站起身摸了摸她的淩亂的發,輕聲道:“楹兒你放心,娘親會為你讨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