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秋末又一場雨落下,揚州城頓時被困在煙雨朦胧當中,街市兩旁只有寥寥幾個人晃蕩,以及一輛青帷馬車辘辘地慢行在路上。
商陸駕着馬車睡眼惺忪,他揉了揉眼又打了個哈欠,随後他望了眼車輿裏的男人輕皺眉頭。
他天不亮就被少爺喊起來去外頭套了馬車,也不知有什麽天塌下來的事,要這麽早起身。
稍稍行了一段路,雨勢漸大似有瓢潑之勢。
坐在馬車裏的顧硯倚着車壁小憩,忽得他睜開眼,“就在那停下。”
商陸急忙勒緊缰繩籲了聲,然後跳下馬車備好凳子,再利落地撐傘。
顧硯的腿雖能走動,但也只能走個幾步,他慢慢的挪動步子走出馬車,小心翼翼地踏到地上。
商陸怕他摔了,立馬取了輪椅扶他坐着,他推了兩步詫異的擡眸,看到匾額上的字,他驚詫道:“少爺,您突然要來琉璃軒做什麽?”
琉璃軒這種地方,饒是他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也知道,這裏是女子采買釵環發飾胭脂水粉的鋪子。
顧硯瞥他,“問這麽多做什麽?”
商陸抿嘴噤聲,推着他踏進琉璃軒。
一進門撲鼻而來的水粉味道嗆得他直咳嗽,他擡袖掩鼻硬着頭皮将人推到裏面。
鋪子裏的夥計見大雨天還有人來,笑盈盈的走上前,待看清楚是兩個男人後,他驚道:“兩位公子有何貴幹?”
商陸擺手,“沒你的事,我只是看看。”
夥計見他生的高大又一臉不好惹的樣子,根本不敢再吭聲,默默地站在櫃臺後頭。
Advertisement
顧硯目光逡巡,打量着裏面陳列的金玉釵環,順手從承盤撿起一枚簪子,他看了幾眼又放回去。
店夥計瞧他身着華貴,定然身份不凡,看來不是找事的,他膽子便大了些,熱絡的上前,“這位公子是為夫人挑首飾的吧,您過來瞧瞧,這些都是上等貨色,是剛從京城運來金貴得很。”
說着他拿起一根垂着流珠的步搖,上頭是雙鸾金絲嵌着紅色寶石,那抹紅色及其耀眼。
顧硯卻沒有細看,而是轉頭看向另一邊那枚步搖,金絲繞成的桂花周圍嵌了一圈白玉,看着平平無奇但拿在手中,長長的流珠垂落,襯得步搖好似真的盛開的桂花枝。
看着這枚步搖,他不自覺地想到那日桂花樹下的女郎,她一身紅衣身旁是簌簌如雨飛落的花瓣。
若是簪在她的發髻上……
店夥計眼尖的看出他的心思,“公子若喜歡,就買下吧,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顧硯’恩’了聲,又道:“收起來吧。”
商陸濃眉皺得更緊了,他心底腹诽他家少爺突然想買釵環做什麽,莫非是想送給少夫人,想歸想他還是問了店夥計多少錢,将步搖買下。
店夥計動作麻利地把步搖裝好,放在錦匣內,又轉交給商陸。
商陸接過,臉色沉了沉。
顧硯知道他的心思,上了馬車後他開口,“想問就問。”
商陸正色道:“少爺你是真對少夫人動了心?”
顧硯只低頭盯着手中的錦匣,半晌才道:“回去吧。”
商陸着實好氣,可又不好再問,只能悻悻地駕着馬車駛回顧家。
回到潇湘苑,沈念慈正收拾着細軟,還有些常用的物什,她怕以後還會被趕回來住,還留了心眼放了幾件衣裳,省的到時出事匆匆忙忙不知所措。
她心念的菜還有養了多日的雞鴨,實在令她不舍,可既答應了顧硯要一起搬去汀蘭院,那她必須忍痛舍棄。
“二少爺。”
織雪的輕喚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沈念慈微微擡眸,看到顧硯撐着輪椅的扶手站起身,慢慢的向她走來。
顧硯随手遞給她一個錦匣,“打開看看。”
沈念慈依言打開,入眼是一枚銜着桂花的步搖。
男人輕咳了一聲,撇開視線淡聲道:“你別誤會,今日還得麻煩你做一頓宴席,所以我命商陸買了這根步搖給你,當做謝禮。”
沈念慈望着錦匣裏擺的步搖,心底顫動她嗫嚅道:“二少爺,你真要把它送給我嗎?”
她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大着膽子問了聲,這樣價值不菲的步搖,怎麽會是送她的呢。
顧硯失笑,“不是給你的,還能是給誰的。”
沈念慈小聲喃喃:“我以為是給大小姐的步搖。”
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哪裏值得他送這麽貴重的釵環予她。
“難道你不喜歡?”顧硯察覺到她的猶豫,語氣有些緊張,“若是不喜歡,那就扔了,改日你親自去挑。”
他不太明白女兒家喜歡什麽東西,阿姐的心智如同稚兒,問她還不如問身邊的婆子,但他又不相信別人,所以才挑了自己入得了眼的。
沈念慈杏眸濕濡,她鼻子一酸,險些當着顧硯的面流淚,強忍着盈滿的淚水,她道:“多謝二少爺。”
顧硯聞言,長舒了口氣,恢複了一貫的冷色,“那今日的宴席就勞煩你了。”
沈念慈展顏笑道:“二少爺放心,我會做一頓好菜的。”
*
因着那日大火,顧老夫人怕修葺好的屋子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惹來晦氣,特意請大師來開光并擇了好日子讓顧硯搬回去。
她雖還與顧硯置氣,可終究是自己養大的孫兒哪來的隔夜仇,便也翻過這篇。
顧老夫人一早起來,就吩咐身邊的婆子女使,從私庫裏拿些好的玉器點綴修葺好的新院子。
十多個女使婆子一人捧着一個承盤,越過月洞門魚貫而入,不多時汀蘭院裏外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顧劉氏看到這陣仗,揶揄道:“老夫人果真偏疼阿硯,不過搬個院子,還這般大費周折,不知道的還以為阿硯又娶了新婦呢。”
顧老夫人剜了她一眼,“胡說什麽呢,不過楹兒人現在在哪兒?”
顧劉氏笑道:“您的好孫媳正在廚房為您準備宴席,待會您可有口福了。”
顧老夫人嘆聲道:“難為那孩子用心。”
既已知道沈家李代桃僵的事,她也并不想追究下去,只是沈家的這筆賬她遲早會清算。
此時,沈念慈正愣愣的站在嶄新的小廚房裏,久久不能緩過神,滿桌的菜還有燒菜的師傅,她站在這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她手足無措的想要找一個竈臺做飯,可幾位師傅都占着位置,她無處下手。
忽然有人進了廚房,是個臉生的女使。
女使朝她納了福禮,柔聲道:“幸苦二少夫人多做一碗米糊糊,咱們五少爺還小,吃不得硬東西。”
沈念慈點頭應下,她正愁無事做,又道:“五少爺他有什麽不能吃的東西嗎,我待會做的時候避諱着些。”
女使溫聲道:“一碗米糊就夠五少爺吃了。”
沈念慈颔首,便等着去做米糊,順便再別的菜。
雖然只是搬院子,可顧老太太很是重視,為此還設了三桌席,只宴請長房和二房。
顧硯身為汀蘭院的主子,自然得招待一番。
沈念慈則憂心自己做的菜不合衆人胃口,不過好在一衆人宴飲喝的酒酣,吃食也顧不上吃。
可沒多久,席間的氣氛大變。
“枭兒,枭兒,你快醒醒!”
衆人的注意力紛紛凝到方姨娘那頭。
她身邊的女使秋蓮,忙跪地慌張道:“快去喊郎中來,五少爺他不好了。”
顧齊峥站起身,一臉肅穆的走近,看到她懷裏的孩子,神情凝滞,“怎麽回事?”
混亂中有人道:“瞧着像中毒。”
顧齊峥厲聲诘問:“五少爺方才吃了什麽?”
秋蓮顫巍巍的跪着,好半晌才抖着身子道:“五少爺用了些二少夫人的米糊。”
方姨娘懷裏緊緊抱着顧枭,忿忿地指着沈念慈道:“我到底哪裏得罪了少夫人,您如此恨我,不惜禍害一個襁褓嬰兒。”
顧齊峥看了眼她懷中的嬰孩,面色青紫俨然是中了毒不假,他想也未想便怒斥道:“沈氏!你如此蛇蠍心腸,今日我就讓二郎休了你!來人啊去把二少爺帶進來。”
沈念慈百口莫辯,顧枭确實是吃了她做的米糊才會中毒,可她端出來前分明自己也嘗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方姨娘輕咬着玉唇,清眸似滿含一汪淚水,“老爺您千萬不要氣壞身子,我想二少夫人也不是存心的,莫非這其中另有隐情。”
顧齊峥聽到此節神色遽變,他下意識的相信方姨娘說的話,畢竟方姨娘是跟了他十多年的,可她不明白沈氏為何要害他的兒子,“說,你到底存的什麽心?”
許多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念慈,似乎要将她看穿,她張唇想說話,可是突然間她就想啞了似的,說不出半個字。
顧齊峥轉頭看向坐在輪椅自始至終一語不發的男人,他厲聲道: “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語聲甫落,沈念慈沒來由的身子一凜,下意識地望着男人,她慌亂的盯着他,生怕他把罪責推到自己身上。
幾道各異的目光齊齊地落在男人身上,但見顧硯沉默不語,須臾他才緩緩說道:“僅憑姨娘的三言兩語,父親就相信她的話,要我懲戒自己的妻子,還當真荒唐,父親怎麽不想想,是不是您的好姨娘,做了一場戲。”
顧硯不疾不徐地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方姨娘随後斂眸,如此拙劣的把戲,他都懶得拆穿,只是那個女人實在是蠢,都不會為自己辯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方姨娘已沒有退路,可她卻只是腰身一軟雙膝下沉跪着,“還請老爺為妾身做主,也為枭兒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