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沈念慈面露驚慌,心底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須臾她淡聲應道:“掌管宅院的事,二少爺讓我考慮考慮。”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要她掌管內宅事,但在此之前她還得細細琢磨琢磨。
“好。”顧硯神色淡淡,語聲聽不出半點情緒,“明日你就随我搬回汀蘭院。”
沈念慈張張唇,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竹杖點地顧硯撐起身子站穩,因他之前從未用過竹杖,挪動步子行路極其緩慢,“你好生養傷。”
沈念慈素手撩着簾子,看着男人颀長的身影隐沒于視線,她壓下砰砰的心跳,舒了口氣。
半晌她又變得憂心忡忡,顧二少爺是個冷靜自持且有心思缜密的人,這樣的人讓人摸不透。
然,她亦不是個愚鈍的人,明白她往日露出的端倪,遲早會成為顧硯殺死她的利器。
所以放在她的面前的兩個選擇,甚是難解。
若她允了,接管汀蘭院便是自投羅網,但若她不允,又能尋什麽借口。
沈念慈阖眸思索着,許是太過緊張她手心沁出了薄汗,忖度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決心。
顧硯離開潇湘後,徑直往汀蘭院走,他既許了沈念慈掌權管汀蘭院料理一應事務,那麽其中的大小事宜都得辦妥。
偏巧,路上他便遇見了顧璘。
顧璘甚是訝然,瞧着他撐着竹杖行步穩健,當即斂了情緒道:“二哥,你的腿好了?”
素日他對這位兄長尤為敬重,但更多的還是畏懼,畢竟他是顧府嫡子,以後顧家的大權必是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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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聞聽他出事還有幾分唏噓,以為老太太會另尋個康健的孫子替他的位置,沒成想祖母非但沒有改變心思,還遍尋名醫為他治腿疾,看來将來他們還是得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顧硯若無其事道:“只是突然覺得有力,便想走一走。”
顧璘打量他一眼,目光向下瞥了眼他的腿,忽然想起今早發生的事,遂問道:”二哥,二嫂她沒事吧?”
話一出口他驚覺不妥,可為時已晚。
顧硯掌心握緊竹杖,眸光幽深,“她沒事,只是受了皮外傷,将養些日子就會痊愈。”
顧璘怕他誤會,不敢扯謊忙道:“二哥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二嫂因今日之事受難有些可憐。”
他的兄弟共有五個,略去那兩個稚童嬰孩,如今是以顧硯為長,而且也只有他成婚,不過端看他待二嫂的态度實在冷淡,說這話也只是單純的想讓他多關心她些。
顧硯神色冷淡,沒有說什麽,只是道:“我要借你的書房一用。”
顧璘怔了怔,輕聲答應。
*
暮色傾頹,昏黃的燭光映出一道道掠過的黑影,妝容精致的姑娘身穿明豔紅裙走在九曲回廊,凝望遠處忽明忽暗的燈火,她驟然停步,轉身看向身旁年邁的老婦人。
“姑姑,三少爺今夜還在書房讀書麽?”
張媽媽甩着帕子斜她一眼,“我可是三少爺的奶媽子,奶他這麽大,哪會不知道這些,外頭的人我已經遣走了,你待會只管進去,我在外守着。”
紅衣女子無措的揉捏衣裙,“姑姑……”
張媽媽失了耐心,拽起她一條胳膊往裏推,“趕緊進去!”
香葉硬着頭皮端穩糕點羞赧的走了進去,沁人心脾的沉水香随風袅袅飄然,她惶惶不安的撩開帷幔,但見錦衣男子獨坐于長案旁,他俊朗出塵的風姿令人挪不開眼,雖隐了一半如玉的臉,卻更襯得他孤清泠然,好似雪中挺立的瓊樹。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發愣,愣了半晌才悠悠的擱下承盤,嬌滴滴道:“少爺,夫人吩咐奴婢送來糕點。”
錦衣男子平靜随意地提筆,淡漠道:“嗯。”
借着昏沉的燭燈,香葉面若桃紅地輕解衣衫,內裏淡藍的肚兜若隐若現,就在她要徹底褪去外衫時,錦衣男子忽地擡頭。
香葉心中一喜,正欲喚他,卻發覺他瞧也沒瞧她,而是望着別處。
顧硯望向微微敞開的門扉,眉頭一擰,冷聲道:“商陸,進來。”
商陸剛去搬了長凳,正打算置在門外小坐歇息會兒,還未放下,恍然聽到屋內傳來的動靜,立馬丢掉長凳大步奔進門。
顧硯斜睇了他一眼,垂眸擱筆:“把人帶出去。”
商陸狐疑的皺眉,繼而看到衣衫不整的香葉攏着衣裳躲在帷幔後,這下眉頭皺的更緊了,忙喊院外的仆從将人帶出去。
“少爺,你想讓屬下怎麽處置那名丫鬟?”商陸手拿墨錠細細的研磨,随口一問。
顧硯頓了頓,繼而提筆接着謄寫經書,他淡淡道:“老規矩。”
商陸颔首:“屬下這就吩咐。”
言罷他趕忙擲落墨錠,往外走了出去,并把門攏起。
只見廊庑中,兩個壯漢一邊一個架着死命掙紮地香葉将她拖拽到院外牆角,将她堵得無路可退。
商陸定定地看着躺在地上掙紮的香葉,低聲道:“別怨我,是你自己不受,惹惱我家少爺,今日只是給你個教訓,倘若以後再犯,那可就小心你的命。”
香葉怔然的望他,顫巍巍的挪動身子,後怕的喃喃道:“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
商陸目光狡黠的看着她,嗤笑道:“妄想爬床勾引少爺,混個通房妾室?愚蠢的東西。”
香葉被他話吓得魂不守舍,瑟縮到牆角,她以為書房裏的是三少爺,所以才膽大如斯,可方才她竟然當着硯少爺的面脫衣獻媚,明擺着找死,想到此處她便脊背發涼,身體不住的戰栗顫抖。
商陸懶得再多做解釋,吩咐道:“把她丢給人牙子,發賣到別處去。”
須臾,香葉讓人帶走的消息不胫傳到了顧璘耳中,“兄長,聽說你把我房裏的香葉給趕到勾欄院去了?”
顧硯低低應聲,眼睫微垂長指拂過一頁書卷,停了片刻,他到:“她喜歡賣弄風姿,我不過是成全她而已,她得償所願應當很高興。”
顧璘神情驟變,“她終歸是我屋裏伺候的丫鬟,兄長為何要替我做主?而且她姑姑可是我的奶娘。”
顧硯閉眸,輕阖起書,問:“看來你很中意那丫鬟,是不是想把她納進房當通房?”
顧璘驚慌道:“我哪敢!”
如若他真有此心,他爹非剝他的皮,但看眼前的情形,二哥俨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顧硯厲聲道:“倘若放任這種女子伺候在身邊,遲早會生事。”
顧璘面色稍霁,“但那是我的奶娘,我想留些顏面給她。”
顧硯冷峻的臉未起半點波瀾,他仍是淡淡道:“顏面?若生出事端,你哪來的顏面和祖母交代!”
顧璘攥緊拳頭,臉色不變不驚,“我是庶子,本就無人在意,又豈會毀了顧家清譽。”
擲落手中紫毫,顧硯站起身與他平視,目光如寒箭蓄勢而發,冷冰冰的說道:“你識人不清我可以不怨你,但那個奶娘絕對不能留。”
顧璘漠然道:“我院裏的人,兄長怕是做不得主。”
顧硯怔了少頃并未答,心道他已被那女人迷了心竅,輕易聽不進他所說的逆耳忠言,遂轉話道:“我只警醒你一次。”
說完,他起身出了門。
顧璘凝着他蹒跚的步伐劍眉輕皺,他煩躁地揮袖摔落長案上的硯臺,方才的事不禁讓他想起曾經的一樁舊事。
他的母親是家中受寵的方姨娘,這是府上人都知道的事情,當年她母親懷他用了些龌龊手段,所以他和顧硯相差不了幾個月。
可随着他們二人漸漸長大,母親便起了別的心思,她觊觎顧硯的位置,想讓他騰出來給自己的兒子。
于是她偷偷塞了女使進他房,欲借此攀誣他,沒成想顧硯手段狠辣,不但沒有中計反而發賣了那女子。
沒想到如今這遭,卻反噬到了他身上。
芷蘿院。
方姨娘輕搖團扇,看了眼榻上睡着的孩子,聽秋蓮禀說書房發生的事,她壓低聲細語道:“真有此事?張媽媽竟如此膽大。”
仗着是她兒子的奶媽子,慫恿自己的侄女去勾引他,想要占個一席之地,果真心思不正。
秋蓮兩彎粗眉緊緊地擰着,氣惱道:“奴婢早說張媽媽把她侄女帶來就是來打秋風的,您偏還不信。”
方姨娘蹙起眉頭,搖扇的手一頓,“這話是其次,我只是覺得為何今日是二郎在書房,難道她們沒得逞?”
不知何故潇湘苑那個地方像是有人暗中把守,她幾次三番想要從中試探卻都是無疾而終。
秋蓮道:“奴婢聽門外的小厮說,二少夫人受了些傷,但沒見到二少爺,想來今日是二少夫人替他受了。”
方姨娘擲落手中團扇,壓低聲線怒道: “都是些廢物!”
汀蘭院修葺了有一段日子,可顧硯仍還未搬進去,但那新嫁進來的少奶奶太過溫柔敦厚根本讨不了顧硯歡心,沒想到他們二人竟感情甚篤。
秋蓮彎腰拾掇起團扇,遞上前,“姨娘莫氣,我們如今近不了二少爺的身,不過還有一人可用。”
方姨娘拿着手中團扇晃了兩晃,不輕不重地敲了敲秋蓮瘦弱的肩膀,“平日裏我說你蠢讓你多看些書,沒想到你如今真懂了些。”
那沈家的姑娘瞧着就是個好拿捏的主兒,只可惜有顧硯擋着,就是不知他們何時搬回汀蘭院,等一起搬回去,那可就有話說了。
秋蓮垂眸,低聲湊到她耳畔細聲耳語了幾句,随後退了一步,道:“奴婢的蠢念頭不知能否合姨娘心意。”
方姨娘繼續搖扇,望着绮窗外凄清的月色,鳳眸一凜,她面無表情的側過身,似乎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