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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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走走停停,行了許久的路才回到顧家,此時日頭漸落。
适才沒有說話的兩人,直到這會也沒有半句話。
商陸将顧硯帶了下來推着他回了潇湘苑。
沈念慈靜坐在馬車裏,看着男人逐漸隐去的身影,實在是心裏煩亂。
織雪候了多時卻不見她下來,撩了簾子輕聲道:“娘子,已經到了,快下來吧。”
沈念慈絞着帕子,言道:“我不敢回去。”
她只要看見顧硯就覺得害怕,并不是怕他震怒,而是怕他因為自己出言不遜而趕走她。
他們二人雖成婚已有一月,但時而疏離時而相處融洽,如此陰晴不定的男人,比她在鄉野時照顧的小貍奴還要氣人。
織雪擔心她,以為她哪裏不舒服,便上馬車挽住她:“娘子,你可是哪裏又不痛快了,要不要讓車夫轉去醫館瞧瞧?”
沈念慈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沒事,我們回去吧。”
正當她喪氣的想要回去的時候,車夫突然揚起馬鞭,馬車又徐徐疾行。
“怎麽回事。”沈念慈撩起帷簾,“車夫大哥你快停下。”
車夫沒有應聲,而是繼續駕馬往前跑。
眼看馬車飛馳在熱鬧的街巷,即将越出城門走到偏僻的地方,沈念慈猛地站起身,一把奪過車夫的缰繩,車夫頓了一瞬旋即與她搶了起來。
馬的脖頸讓缰繩緊勒着,它痛苦的嘶鳴,開始橫沖直撞,附近的商販避之不及都被撞倒在地,青石路上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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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得馬兒掙脫缰繩,銜接車輿的那根鐵索也斷開,後頭的輿駕頃刻間傾覆翻滾。
車夫見狀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沉下臉拔出腰間藏着的匕首,銀光乍現。
沈念慈還未從車輿出來,就看到一雙陰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
嬌音方落,車夫也刺下匕首,劃破她纖細的白頸,殷紅的鮮血順着她的肩膀慢慢的滑落,染紅她素色的衣袍。
沈念慈顧不得痛楚,只想着保命她咬緊唇瓣拽起織雪就向後退,所幸車輿厚實的木板擋住他們才讓那車夫沒有可趁之機。
剎那間又生變故,千鈞一發之際從遠處飛來的利箭穿透車夫的胸膛,他噴湧出來的鮮血濺了一地。
沈念慈吓得握緊織雪的手,許久緩過神兩人從車輿裏爬了出來,周遭的百姓對着她們指指點點,尤其是對躺在地上了無生氣的男人,更是義憤填膺。
“這賊人莫不是想當街強搶民女。”
“胡說什麽,我看啊,分明是那賊人想要殺了這位姑娘。”
“果真是世風日下,咱們揚州城何時出過這等事。”
“可憐嗳、可憐。”
衆人的眼神齊齊地凝視着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織雪羞愧的擡不起頭,只能瑟縮脖子藏在沈念慈身後。
沈念慈卻無視他們的目光,輕挽住她帶着她遠離面前的喧嚣,她們來到茶館想避一避,可女郎脖頸那抹殷紅着實惹眼。
茶館夥計看見她狼狽的樣子,關心的說道:“姑娘,你受了傷還是去醫館讓郎中看看。”
沈念慈才察覺受了傷,她捂着仍在淌血的玉頸,垂頭側身慌不擇路的換了別的地方。
大抵是今日不宜出行,她還沒走兩步,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朝她走來。
沈念慈下意識想跑,卻被他喚住。
“二嫂。”顧璘滿臉詫異的望着她,看她鮮血淋漓的脖頸,眉心緊蹙,“這是怎麽了,你為何會受傷?”
恰逢他與書院的同窗到茶館小坐品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的二嫂。
沈念慈頓了頓,小聲道:“還請三少爺不要聲張,這件事等回府再說。”
顧璘從她的只言片語中猜出了幾分,他緘默良久颔首道:“我去喊人套馬車。”
等上了馬車,沈念慈抱膝縮成一團,窩在車輿角落,想到方才那把匕首她渾身冰冷,若那車夫再用些力道,利刃肯定會劃破她的喉嚨,到那時她真的就枉死在街市上。
織雪勉強沉靜了下來,她喃喃道:“是誰要戕害娘子,您素日沒有與人結仇,到底是誰……”
沈念慈嘴唇微動想說話,可她身子不停的顫抖着,竟然連半個字都沒法從嘴裏說出來。
織雪一路喋喋不休的說着,直到馬車緩緩停下,她們平安回了顧家。
而正午發生的事,親眼所見的小厮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予顧硯聽。
“街市上的人都瞧的真真的,那歹人拿着匕首要刺殺二少夫人。”那小厮比劃手勢,神情急切,“幸好二少夫人福大命大,只是受了輕傷,并無大礙。”
商陸問道:“你那你可問了,有人看清那人的樣子了嗎?”
小厮直晃腦袋,“沒有,不過他們說歹人已經死了,不知是哪位公子出手救了二少夫人。”
商陸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轉而道:“少爺,需要屬下去查一查那名車夫麽?”
顧硯冷聲道:“不用再查,我知道是誰。”
恨他入骨之人整個顧家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她心狠至此,傷不了他竟敢對她下手。
思及此處,他的腿隐隐作痛。
顧硯緊咬着牙關額間不停冒冷汗,腿間的痛意一陣一陣直到蔓延渾身,他攥住扶手顫巍巍的想站起來卻又直挺挺地跌坐回去。
難道他果真是個廢物不成,連這點都做不到,他還有什麽臉面活着。
商陸實在看不下去,按住他的身子将他壓坐在輪椅上,“少爺,您冷靜些,屬下這就替您去看看。”
顧硯忍着疼,扶住他的手臂,硬生生逼迫自己站起來。
商陸兩道濃眉擰緊,“少爺,您又是何必呢。”
顧硯淡道:“她因我而傷,我必須去看她。”
商陸拗不過他,掏出懷裏的瓷瓶,倒了一顆墨黑的藥丸于掌心,“吃了這顆藥,少爺您可以站起來,但藥力撐不了太久,頂多半個時辰。”
顧硯沒有半點猶豫,從他手裏接過藥丸一口吞了進去。
沈念慈敷了藥昏睡了一陣,醒來天色已暗。
織雪靠在床沿小憩,發覺榻上的人有動作,她驀地睜眼,起身扶起她,“娘子,你可好些了?”
沈念慈靠着軟枕,淺淺笑道:“我沒事,倒是你是不是吓壞了,現在可好些了?”
織雪杏眸通紅,她屏息忍着卻還是難擋湧出的淚水,她一遍抹淚一遍哽咽道:“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娘子了,幸好娘子沒事。”
她憶起方才的景象,只覺得渾身僵硬。
沈念慈繃起小臉,略帶嗔怒道:“哭什麽,我不是好好的。”
“可是、可是。”織雪不停抽噎,“都是奴婢沒有照顧好您。”
沈念慈苦笑道:“我不怪你,你千萬不要再自責。”
織雪哭的無法自已,即便有沈念慈安撫她,可淚水依舊不住的淌。
沈念慈聲音虛弱,拍她的肩道:“織雪我餓了,你去幫我煮一碗粥來。”
織雪稍稍止了哭聲,聽她的吩咐到小廚房煮粥。
而等她走後,門外響起輕緩的腳步聲。
沈念慈以為是吳媽媽,正襟危坐挺直脊背,但見帷帳後顧硯拄着竹杖一步一緩的走了進來。
她看向他甚是意外,“二少爺,您能走了。”
顧硯沉默了一瞬,薄唇輕抿長指攥緊手中的竹杖,道:“你怨我嗎?”
沈念慈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只是避開他的目光,柔聲道:“二少爺,先前實在對不住,對你出言不遜,以後我不會再犯。”
姑且留下一條命,她已再無奢望。
也是,她連自己殷殷期盼相見的祖母都沒辦法見到,哪有什麽本事逃離這座牢籠。
所以她能做的僅有保全自己,既飛不出去,那便低聲下氣的活着,總比無辜的丢了性命要強。
顧硯愣在原地瞳孔鎖緊,女郎的話無時無刻在他腦海裏盤旋回蕩,當即面露愠色。
他惱極了,那個女人怎得就沒有半點脾氣,昨日也好,方才也罷,明明像他這樣惡劣的人更應該歉疚,而不是她。
況且若不是他與她置氣,今日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那車夫俨然是沖着他來的,這場無妄之災卻由她受了。
顧硯斂眸壓着心底的怒意,尋了凳子撩袍而坐,竹杖就橫放在腿上,“你的傷……”
沈念慈摸了摸脖子裹得紗布,”沒事,多謝二少爺關心。”
似乎是無話可說,二人對坐默了好半晌。
“二少爺,你的腿可以走動嗎?”沈念慈低眸凝着男人錦袍下的兩條腿,反過來局促的問道:“若是疼,可得記得吃藥。”
顧硯神色微變,他厲聲道:“你為何總是記着我的事,你可知今日你險些喪命!”
沈念慈不由得颦眉,她怯怯地抓緊被褥,“你是顧家少爺,我……”
她又是誰呢,顧府的大門雖敞着,但她只是一個不被承認的二少夫人罷了。
顧硯沉吟片刻道:“我們既已成親,你就是顧家名正言順的二少夫人,以後汀蘭院裏的事全權交由你打理。”
沈念慈驚詫地轉頭望他,“二少爺,你說什麽?”
她不懂內宅的事物,只知道倘若要料理這些繁雜瑣事定會鬧得她頭疼,而且她識的字不多,若出了岔子,她不敢再細想。
顧硯淡然道:“這些事本就由你掌管,只不過交的遲了些,那又有何妨。”
掌管院內事物就意味着他顧硯認定她是他的妻子,以後他若要納妾添房也得問過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