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顧老夫人聞聽此言怒道:“你竟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顧府的人哪個不知道她不待見那個女人,顧璘既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哪怕再出色她也不會多看他幾眼。
她竭盡全力韬光養晦多年,才得以扶持起現在的顧家,她所生的兒子沒有一個中用的,為着顧家的未來她惶恐不安,幸好還有顧硯這麽個孫兒,可而今她養在膝下多年的嫡孫居然說出這樣傷她心的話。
顧硯眼眸微微泛着猩紅,自嘲的笑道:“若我不是嫡子,想必祖母并不會高看我一眼。”
“混賬!”顧老夫人斥聲喊着,聲音染了幾分隐怒,她擡起手結實地照着他的臉一巴掌打過去。
顧硯不躲不閃,任由那掌打到他的臉上,清隽的側臉頃刻間暈出紅印。
顧老夫人已被怒氣沖昏了頭,待她緩過神來才意識到方才發生的事,饒是歷經多年風霜的她,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反應。
唐媽媽機敏忙上前挽住顧老夫人顫抖手,扶她坐下後遂又對着顧硯道:“少爺且慢,容媽媽我與你說幾句。”
顧硯眸底透着冷霜,“唐媽媽想和我說什麽?”
唐媽媽安頓完老太太,引他到簾子外,“老夫人待少爺您如何,想必您心裏比我更清楚,當日你遭人迫害險些丢了一條命,倘或老夫人坐視不理,少爺您今日還能站在我身前,同我說話嗎?”
雖然清楚他們二人皆為一時氣話,但他們祖孫二人血脈相連,性子又如出一轍的倔強。
“唐媽媽,毋須多言。”顧硯不疾不徐的挪動輪椅,側身背對她,“這些年祖母掌控着所有人,稍有行差踏錯不如她的意,她就會棄了那人,而我已然是那枚棄子。”
唐媽媽不知他何故會有如斯想法,可如今勸又勸不得,簾帳後頭那位又思慮過度委實兩難,想到這她沉沉的嘆氣。
隔着簾子顧老夫人真真切切的聽着顧硯的奚落,她忿然垂手拍打案幾,“孽障!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孫子,回府我就修書一封,把你趕出顧家!”
唐媽媽惶惶跑到老太太身旁,軟聲勸她:“老夫人不要動怒。”
Advertisement
虛掩着的門外,沈念慈将這一切悉數映入眼底,她捂唇壓制着胸口翻騰的波瀾。
顧硯沒再理會唐媽媽的說辭,他轉動輪椅向前推開房門,看到眼前的人,他并未停頓而是從她身旁而過。
沈念慈微垂着腦袋不敢看他,等他走得遠了些才追上前,她怯生生的跟在他身後。
繞過庭廊,又回到了廂房。
“二少爺,等一下。”
顧硯欲推着輪椅進屋,卻叫沈念慈攔在外頭。
他一張臉冷寒,語氣裹挾着不耐,“什麽事?”
沈念慈慌張極了,心虛地抿唇,“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可您不應該那麽對祖母。”
說完她頓時有些後怕,他們之間的事情本就與她無甚關系更沒有資格過問,但她居然膽大到這個地步,敢插手這件事。
可想到曾幾何時她的祖母也被自己的親生孫子羞辱,她的心便揪了起來。
顧硯唇色煞白,隐忍的怒意在這一刻瞬間爆發,他突然發怒,扯着嗓子嘶聲的吼着:“多管閑事!滾開!”
沈念慈欲言的話咽回了肚裏,驀得聽他動怒,吓得身子戰栗,她的眼眶微紅俨然被他猙獰兇惡的神情所震懾。
胸膛裏燃起的那股無名火,将男人的理智燃燒殆盡,他又恢複從前坊間傳言的那般暴虐。
顧硯眉間萦上一絲寒氣,諷道:“這是顧家的事,何須你一個外人插手。”
他清冷的眼神盯的沈念慈後脊發涼,她瑟縮着往後退心劇烈跳動,雙手也不自覺地顫栗抖動。
沈念慈心知徹底惹惱了他,也沒有顏面再出現在男人眼前,她只能轉過身逃離這裏。
但偌大的寺廟駐足于山頂,她也不認識這裏的路,便像迷途的羊羔尋覓着平穩的小路。
她心頭煩悶,冥思苦想也無法開解自己,她一路走着直到走到寺廟盡頭,望着高牆她覺得很無力。
或許旁人無法理解,可祖母二字對她來說很沉重,那是自幼疼她的人,也是唯一予她溫暖的人。
所以她想不明白,顧硯為何對自己的祖母有頗多怨恨。
沈念慈暗自嘆息螓首微垂,失落地随意找了一處石墩坐着,再擡眼時,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一臉慈藹。
“施主要不要來喝點熱茶。”
容安大師把人帶到禪房,木桌上的風爐已擺了茶罏小煮着,他提起茶罏
沈念慈喝了一杯熱茶暖和了身子,心沉靜許多她道:“大師我心中有愧,可向佛祖忏悔又顯得小題大做,您覺得我該怎麽辦?”
容安大師和善笑道:“不若施主求一個簽,貧僧替您瞧一瞧。”
沈念慈握着容安大師遞來的簽筒,有些不知所措,她猶豫半晌才下定決心搖了搖簽筒。
長長的簽子落地,容安大師彎身撿起,他看了眼簽子思忖片刻,輕緩的說道:“施主是拂去蒙塵的明珠,而您家中還有位未經斧鑿的頑石,如今各回其位,那塊頑石卻還霸着你的位置。”
他沒有說明沈念慈中的是上上簽還是下下簽,而是道出她的身世。
“可我并不在意這些。”于她而言,身在何處早已沒有意義,從前她只求有口飯吃,如今她只希望能有地方傍身。
容安大師笑了笑,合掌颔首。
平淡的目光掃過窗外伫立在大雄寶殿前的槐樹,樹木盤根錯節深深地紮根松軟的泥土裏。
他慢慢收回視線,冷靜的眸子重新落回女郎身上,“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別與分離。”
見女郎神情茫然,似乎方才的話讓她匪夷。
容安大師想了下,淡然道:“施主的福澤還在後頭,只是前頭的苦多少還得多熬些,尤其是姻緣,将來一定會順遂,你的夫君待你也會視若珍寶。”
沈念慈斂眸神情微頓,“大師說的不對,我的姻緣焉能如意,況且我所求的簽不是姻緣,我想知道還有多久我才能見到祖母。”
容安大師卻沉重地搖了搖頭:“這件事施主強求不得,若要強求只會與人天人永隔。”
“多謝大師替我解簽。”
沈念慈起身福了一禮,款步姍姍走出禪房。
容安大師凝視着女郎離開的身影,低語道:“但願那件事不會困住這位施主。”
*
靜安寺的風波暫歇,回顧府的馬車上,沈念慈和顧硯分席而坐,兩人誰也不吱聲。
僵持半晌還是沈念慈先低頭,“二少爺,晌午的事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僭越妄言,但有些話哪怕會惹你生氣我也不得不說。”
她鼓足勇氣,頗有些大義凜然舍身的魄力,繼續道:“我也是自幼跟着祖母長大,如今她年歲漸長,身子也越來越差,不知還能再見她幾面,莫要斯人已逝才後悔。”
顧硯眸底的寒涼深了幾分,他不管祖母在她面前說過多少好話,可如今的他一句也不想聽,“你說這麽多,是想讓我回心轉意,還是這些話都是祖母授意你說給我聽。”
沈念慈急道:“不是的,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顧硯嗤聲笑道:“肺腑之言,你是剜了心給祖母,還是蠢得想憑三言兩語哄得我去向祖母賠罪?”
沈念慈實在忍不住,朝他喊道:“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你就是個纨绔子弟!你随心所欲慣了,只顧着自己,從來不顧旁人!”
她還是頭一次沖着別人發火,
“停下,快停下!”
車夫聽到後頭的動靜,勒起缰繩驀地停住馬車,他轉頭想問問發生了何事。
卻見沈念慈徑自撩了車簾,跳下馬車。
織雪看到她雙眸赤紅,以為她哪裏不舒服,忙跑過去扶住她。
沈念慈瞥了眼,見是她緊緊繃着的那根絲線斷了,她抑制不住的落淚,盈盈淚水猶如玉珠簌簌直掉,沾濕她的衣襟。
織雪慌忙從懷裏掏帕子,為她拭淚。
顧硯愣愣的望着晃動的車簾,方才女郎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讓他着實不忍,鬼迷心竅般他想要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痕。
當他意識到這點時,她的身影消失的蕩然無存。
騎馬跟在後頭的商陸察覺出了事,忙下馬湊到馬車前,“少爺,要讓我去追少夫人嗎?”
顧硯沉聲道:“她與我置氣,想來也不願看到你。”
商陸一怔,正色道:“哪怕有天大的事,現在要緊的還是回府,少夫人一介女子,再加上她的婢女,兩個柔弱女子淪落山間,會出什麽事,少爺您想要清楚。”
顧硯身子一凜,“你去把她接回來。”
商陸颔首撂下車簾,忙追了過去,所幸少夫人離得不遠,他腳步飛快的奔過去,言道:“少夫人,這裏常有賊人出沒,您趕緊上馬車。”
沈念慈眼角仍噙着淚,糊濕她細長的羽睫,捏緊帕子她拭去淚珠,低着頭往回走。
良久,馬車才再次啓程。
沈念慈支頤望着窗外,無心理會身旁的男人。
争執過的兩人,心境各自變得不同,但都默契的不再出言,好似方才的事已然泯滅的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