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顧硯銳利的眸光一掃,瞥向方姨娘身側的女使她行步時拂了拂窄袖,卻無意間露出染了粉末的袖子,他默不作聲輕輕挪開目光,看着顧齊峥。
顧府後宅的姬妾有許多,顧齊峥獨獨最寵方姨娘,也不知使的什麽狐媚妖術,想到這他攥緊拳頭。
如果當年沒有出那件事,他的母親也不會死。
顧齊峥平日就尤其寵愛她,見她哭便跟丢了魂似的,乍聽到新婦要謀害他的兒子,蹙蹙眉:“先等郎中來看看枭兒有無大礙再做決斷,若是沈氏所為,就讓阿硯休了她。”
他心底其實有了主意,可他還是有點忌憚顧硯,雖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覺得成婚後的顧硯與從前性子有所不同,倘使這件事由他草草處置,他這個主君當得似乎有些荒唐。
郎中來得很快,他提着沉重的藥箱,近乎奔到方姨娘身側,彎腰探看襁褓嬰孩的氣息,又拉他的手診脈,良久他擡眸。
顧齊峥忙問:“郎中可有什麽問題?”
郎中如實道:“小公子中了毒,不過并無大礙,灌了藥吐出來就行,只是以後會傷身子。”
方姨娘使勁絞着帕子,淚珠直流,她一壁哭一壁捏着委屈的哭腔,“老爺,我們枭兒的命好苦。”
顧齊峥心疼地扶起她,挽她入懷輕聲安撫,旋即他喝斥道:“來人!把沈氏趕出去!”
“不許聽他的話!”
“誰敢動她分毫!”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打破原有的劍拔弩張。
顧老夫人驀地站起身,觑了眼一旁惺惺作态故作哀憐的方姨娘,“如今當家的還是我,何時輪到你決斷?”
顧齊峥如鲠在喉但他依舊道:“可是母親,這件事非同小可,又傷及枭兒。”
Advertisement
他年過半百財生下顧枭這個幺子,自然偏疼些。
顧老夫人冷哼一聲,轉而對着顧硯道:“這是在汀蘭院生出的事,我就不管了,阿硯待會就由你決斷,有了結果再來告訴祖母。”
花廳剎那間只餘三人,顧枭有奶娘抱着回芷蘿院照顧,其餘人也散了席。
顧齊峥知道不該久留,面色凝重道:“依我看不若先把沈氏留在汀蘭院,讓阿硯他們懲治,也莫要傳到老太太那裏,你們自己明白。”
顧硯薄唇輕啓,冷聲道:“父親放心,兒子一定照着大理寺秉公辦事,商陸上前,給父親瞧一個人。”
商陸施施然走出,當着衆人的面抓起女使的胳膊,她的手擡起來,窄袖洇着粉末,腕上有抹暗色,想來是來不及盥洗銷毀這些證據,“大老爺可瞧好了,這丫頭心思不純,下毒陷害五少爺。”
那女使吓得頓時無措,她跪在方姨娘面前,哀求道:“姨娘,是奴婢糊塗昧了良心才會害五少爺,求您寬恕。”
顧齊峥怒極,擡手就打了她一巴掌,“喪良心的東西,來人把她拖下去發賣了。”
女使緊緊抱着方姨娘的腿,恸嚎道:“姨娘,救我!”
顧硯聞言眼底浮現淡淡的笑意,慵懶地坐了回去,目光微移,輕飄飄地落在沈念慈身上,“她既已清白,那麽父親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交代,方姨娘懷疑我們心懷不軌,還在汀蘭院鬧出這等事,是覺着我們好欺負?”
顧齊峥面露不虞,卻又不好駁他的面,猶豫半晌他道:“有話直說。”
方姨娘頓了一下,想不到顧硯竟然三言兩語把話頭抛到她頭上,她望了他許久,随後幽幽的起身福禮,咬着銀牙垂首道,“是妾身的錯,若不是妾身管教屋子裏的女使也不至于鬧成現在這樣。”
顧齊峥覺得顏面掃地,當即甩袖而去,方姨娘也跟上前,顧不得那擔着罪責的女使。
周旋了半個時辰,才送走了方姨娘他們。
顧硯胸膛因憤怒起伏,他收緊按在長案上的手,冷聲道:“她如此冤枉你,你就一句話不說,若沒有我你今日是不是要向她磕頭謝罪。”
如果沒有他,或許罪責坐實,她就會被趕出顧家,一個讓夫家休了的女子,哪裏有去處。
沈念慈一愣,怯怯道:“我……”
他怎得知道她心中所想,當時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她,她猶如被拎上臺的跳梁小醜千夫所指,身處那樣的情狀,叫她如何能解救自己。
顧硯不止惱她的怯懦,更惱她的遲鈍,他閉眸掩去晦暗的眸色,“你也忙了一日,休息吧。”
倏忽門合上,不見男人的身影。
織雪輕輕拍着胸口,順了口氣道:“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娘子真要出事。”
她說着摸出帕子遞到女郎掌心。
沈念慈接過帕子凄楚一笑沒有應聲,撚着帕子擦拭掉手心的水澤,她其實不懂顧硯為何因她動怒,她向來就是這個脾氣,仍人揉捏擺弄。
織雪又端來盛滿清水的銅盆,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潤了遍水,細心地摩挲輕拭她額間的汗珠,“若不是今日有二少爺在,娘子怕是真的逃不過這劫。”
她方才真是擔驚受怕,想着方姨娘向顧家主君告狀她們該如何應對,好在二少爺幫了她們,雖然不太穩妥可也勉強逃過一劫。
沈念慈盈盈笑道:“我是得好好謝他,總是救我于水火之中。”
織雪垂着眼收好帕子,“奴婢知道娘子心善,可您別忘了顧老爺十分寵愛這位妾室,改日她吹吹枕頭風,小姐您今日所做之事,豈不是給自己斷了後路。”
她聽過不少顧府女使嚼舌根的話,也清楚方姨娘狐媚的本事有多厲害,她不但能勾男人的心,立足在這偌大的顧府還能當着主母的面穩穩當當的生下三個孩子,那豈是娘子能比的,再說娘子耳根太軟,随意就信了旁人,倘若下次二少爺不在,娘子又得掉進她們步下的陷阱。
沈念慈讪笑道:“明白了,我有些餓了,你拿些栗子糕來。”
織雪見狀收起銅盆,交予門外的丫鬟,取了栗子糕轉身回屋時道:“娘子,吳媽媽說夫人又差人送信來了,您要看嗎?
沈念慈置若罔聞,她知道信裏有什麽內容,無非是訓斥她的話,要她行駛事收斂謙遜些最要緊的還是快點懷上子嗣,擡起玉指撚了塊栗子糕送入口中,她慢慢嚼着。
*
街市茶館。
薛源迫不及待地跑進廂房,看見朝思暮想的佳人,他笑道:“慕兒我總算見到你了。”
他等了這麽久了,總算又見到他的慕兒。
沈慕楹泫然欲泣,眼波似湖水粼粼,驀地滾落一滴淚,淚珠潤濕輕垂的羽睫,“源郎你不會怪我吧。”
薛源心疼不已,指腹抹去她溫熱的淚珠,溫聲勸道:“我既然肯舍棄一切,便認定了你,無論前路如何,只要有你在我身邊,什麽都不用怕,倒是你為我舍棄身份要随我如浮萍漂流,你合該是金尊玉貴衣食不愁的世家小姐,而不應同我在此地落魄,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沈慕楹依偎在他懷裏,嬌聲道:“源郎,你有大好前程,犯不着為了受此劫難。”
薛源拉開她,扯住她纖細的胳膊,眼眸裏倒映着她清麗嬌柔的臉龐,“慕兒,你胡說些什麽?我已是進士,不日就要入仕等做了官,你就是官夫人,怎麽能說是劫難呢。”
沈慕楹埋首在他懷裏,貼着他滾燙的胸膛,抿抿唇,眼底閃過一抹不甘,玉手攥緊男人寬大袖袍,“源郎,你可知,如若我們一直不回去,那麽要他永生永世假扮你不成?這事終究是瞞不住的呀。”
她只想要榮華富貴,什麽虛情假意她都不在乎,她從始至終要的唯有銀錢和權勢,這些東西原本薛源是能給她的,然而他卻愚蠢的抛棄了這一切,只為了和她長相厮守。
冠冕堂皇的話随便乞丐也會說,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她不相信薛源待她有多少真心,或許多得是假意,尤其沈家不缺銀錢,也供得起他以後為官的路。
薛源擁她撫摸女郎瑟瑟發抖的脊背,“慕兒你且放心,等以後……”
假若換作以往沈慕楹聽見這些話定頭也不回地嫁予薛源,可如今有了更好的婚事,她只覺得此人猶如夏蟬聒噪,她漸漸地失了耐性。
薛源凝重的說道:“我薛源此生非你不娶,如違背誓言,就讓我短命而死。”
沈慕楹凝着堅毅的眸光,眼神劃過一絲寒意,她面上仍漾笑,“我知道源郎待我的心,只是……”
薛源疑惑道:“怎麽了?”
沈慕楹輕搖螓首,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不妨事,是我多想,薛源待我這般好,我自然不會離開你。”
她心底卻并不是這麽想,說着違心話她低低嗤笑了聲,但她還真想瞧瞧,這位薛公子口中的話有幾分真。
天色漸暗兩人繼續趕路,找到一家酒樓他們不作他想就走了進去。
店小二看到有客至熱絡的迎上前,“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沈慕楹戴着面紗站在薛源身後,隐隐察覺到有股灼熱的視線正注視着她,她撩起鬓邊碎發,似笑非笑地凝望一直盯着她的酒樓掌櫃,仿佛無意的和他的眼神對視,哪兒還不明白眼前男人的心思。
她趁着薛源付銀錢時,悄悄走到賬臺旁,媚眼橫波:“不知掌櫃可願意賞幫奴家個忙。”
掌櫃被她的笑靥迷惑,木讷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