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顧硯聞聽此言譏诮道:”難道沈家連請婆子的銀錢都沒有麽?”
也難為他們這般急切的将女兒嫁到顧家,說到底還是為了錢財,但這是否說明,他之前的猜測是真的,若所有都是真的,那麽沈家瞞這這麽大的秘密,又有何目的。
“是我糊塗不知禮數,讓二少爺見笑。”沈念慈惶惶垂眸,眼底是化不開的郁結,她如坐針氈像是有刺紮着。
沒想到她居然會忘記過吳媽媽的教誨,吳媽媽千叮咛萬囑咐告誡,她的言行切不能有半點錯漏,而方才因一時口快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擡眸打量了眼顧硯,等了許久他也并未說什麽神色一如往常冷淡,她忽然長舒一口氣,看來他沒有放在心上。
顧硯冷睨了他一眼,輕笑道:“沈家教女有方,有你這樣的長姐,你的庶弟庶妹們日子過得倒也暢快。”
沈念慈略微僵住,她起身端正身子,微微欠身,“二少爺,我就先回去了。”
言罷她帶着織雪倉惶而退,一片衣袂的影子也沒有留下。
走至水榭低頭可見粼粼池水倒映着碩大的圓月,沈念慈落寞的站在涼亭,圓月象征着團圓,她朝思暮想的親人卻沒有在她身邊,縱然如今擁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遠不如在鄉野間自在暢快。
遠處錦簇的煙火絢麗且明豔,家家戶戶今夜是團團圓圓,她身在顧家卻只是個外人,一個雖姓着沈,但與沈家并無關系的沈家人,一個嫁進顧家,卻和顧家也無甚關系的陌生人。
清風幾許拂過她耳邊,似親人的低語呢喃,她意識到自己迫切地需要尋找到一個答案。
她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回到潇湘苑,險些被顧硯識破身份的事自然得告知吳媽媽,沈念慈料到會迎來吳媽媽的訓斥,卻沒想到這次她還會被罰跪。
吳媽媽早早遣散院裏的粗使婆子以及女使,她丢下一方蒲團,指了指冰冷的地面,“娘子,跪吧。”
沈念慈習以為常撩了裙擺便端端正正地跪着,剛回沈家的那幾日她因學不會禮數幾乎日日跪着,從晨曦未現跪到夜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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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穿的衣裙都是染血的,膝蓋處的傷如今每到夜裏還會隐隐作痛。
吳媽媽直搖頭, “娘子,我曾幾次叮囑你莫要張揚,你只管效仿大小姐的言行即可,但你偏偏做了不該做的事!”
沈念慈當然清楚自己的罪責,她輕嗯了聲,嗫嚅半晌沒有說話。
吳媽媽頓了頓,道:“老婆子我也沒幾日活頭了,夫人命我照顧你也只是怕你露怯生出事端,本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姑娘,可你做的事實在令我失望。”
樁樁件件讓她無法想象,眼前的姑娘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明明尚在沈家時她言行舉止毫無錯漏,怎麽到了顧家她就像極了鄉野的無知村婦。
沈念慈仍垂着頭,“媽媽心中有氣只管罵我便是。”
惡毒的謾罵她耳朵不知聽過多少回,入了沈家女使們私底下的嘲弄她的話她也知道。
吳媽媽居高臨下的睥睨看她,渾濁的漆眸閃着點點淩厲的碎光,“娘子且記着,你如今的名字叫沈慕楹,你也不再是鄉野那個無知的村婦,你現下的身份是顧家二少爺的夫人是汀蘭院的主母,以後整個院子的人都要聽你差遣,你再不收斂些,日後連我也幫不了你。”
沈念慈頹然跪倒在地,此時此刻她好想再見一面祖母,但她必須得忍着,唯有一個忍字方能讓她堅持下去。
凡事不要緊,只要能見到祖母,她舍了這條命也值當。
吳媽媽哪裏曉得她心中的執念,只覺得眼前的娘子愈發不好糊弄,也愈發地不好拿捏,以她的手腕是絕對不允許,且她還得給沈家的兩位主子回話。
結果娘子鬧騰出這麽大的事,還不曾告訴她,顧老夫人是顧家名義上的主子,什麽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沈念慈默默跪着,一句話也不敢說。
吳媽媽見她緘默又沉沉嘆了聲,“罷了,這兒是顧家,我也不好太過責難娘子,只是老爺和夫人托我告訴你,你需盡快懷上顧家的子嗣,穩住了地位才能保住沈家。”
沈念慈不記得後來是如何就寝的,只知道吳媽媽的那段話不停地在她腦海盤旋。
翌日清晨,她問候兩位長輩時也有些心不在焉,因吳媽媽昨夜的話,她不禁回想起歸寧時柳氏的告誡,她幾乎夜不能寐無法安枕,之前她還期盼着熬過這段時日再全身而退,可如今看來沈家并無此意還想讓她生下顧硯的孩子。
“楹兒,前些日子煨的雞湯倒是清淡,讓我吃了意猶未盡,不知你何時能再做些?”
沈念慈一愣,驀地回過神讪笑道:“祖母若想吃,那我再做便是。”
那日做的桂花糕摔髒了不能再吃,她又想到顧老夫人年事已高,像桂花糕這樣甜膩的點心還是少吃為好,改成清淡合時宜且能補身子的藥膳才好,就重新煨了雞湯送到桂院,沒想到正合老夫人胃口。
顧老夫人和藹笑道:“都聽你的。”
沈念慈啞然失笑,她裝出來的幾分賢惠竟歪打正着合了老夫人心意。
正當她忖度時,屋外傳來聲響動靜還不小,擡首便看到顧硯被仆從推進來。
見他只身前來,沈念慈蹙蹙眉,暗道顧硯身邊的仆從呢,他怎得不在。
他們二人成天如影随形,尤其那名喚商陸的仆從,恨不得黏在顧硯身邊,但凡瞧見她兇神惡煞的瞪着她,好似她會傷他家少爺似的。
狐疑間顧老夫人已讓人坐下,随後道:“阿硯以後還是少睡在書房,讀書雖要緊可你如今娶了妻還是心放在妻子身上,而不是天天悶在屋裏。”
顧硯眼皮輕擡,低聲應道:“孫兒明白,一切都聽祖母。”
顧老夫人遂又叮囑幾句,多半是為着顧硯身子以及他們夫婦二人的事。
沈念慈杏眸圓瞪她瞧見男人準備離開的身影,顧不得失儀她起身欠欠匆忙跟了上去,接替仆從的位子柔聲笑笑,“讓我來吧。”
她推着男人到了書房外的門檻,卻沒有将他推進門去,而是放在外頭,問道:“二少爺,我能進書房麽?”
只是經了短短幾日,汀蘭院的書房就修葺一新,想來不日顧硯就能搬回這裏,就不用屈居和她同一屋檐,想到這她的心境不由得寬闊了起來。
顧硯其實并不想靠近她,可不知怎得就鬼使神差的應了下來,仍由她帶着他來到汀蘭院。
當他聽到女郎溫柔的鹂音,他怔了一瞬,爾後道:“沒事。”
如此沈念慈堂而皇之地走進書房,許是才修葺好,裏頭的木頭沉香味道極重。
她輕推顧硯到長案旁,躍然于眼前的玲珑玉硯讓她近乎挪不開眼。
沈念慈雖不懂詩書禮樂,但硯臺還是識得的,尤其如此奢靡的硯臺。
倘若她沒有記錯,這就是玲珑玉硯,她曾偶爾聽沈家的仆從說過這種造價金貴的硯臺。
玲珑硯臺通體皆以玉為硯,且還不是普通的翠玉,而是取上好的和田白玉再由匠人細心雕琢,需要經歷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出一方硯臺。
此等硯臺價值萬兩還不是普通的人家能用,僅供着天子亦或是貴胄,揚州城更是難得一硯。
顧家果然財氣過人,竟能用皇親國戚才配得起的硯臺。
沈念慈喟嘆之餘,還不忘觑了眼顧硯,看他神色自若對她毫無芥蒂,心道世家貴公子果真沉得住氣。
顧硯伏案盯着一本書瞧,他竭力想無視女郎那道審視的目光,可她的眼神實在熾熱,弄得他有點不自在。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擡手捏了捏眉心,一臉的疲憊。
“二少爺,你每日看書仔細傷眼睛,今日不妨就先停了,我同你一起走走。”
說罷她便自作主張地推着輪椅轉了方向,朝院子裏的涼亭走去。
顧硯倏地睜眼,愣愣的看着她将自己推到外頭,卻反抗不得。
碧波池水蕩漾,幾許清風拂過水面,吹起朵朵漣漪。
顧硯凝望池裏潺潺流水,心裏卻想着遙在林州的唐七,探子來信說唐七傷勢嚴重輕易無法動身,緊緊攥着拳頭,眼尾掃過身後女郎被風拂起的棗紅色衣袂,他驀地舒展開來,将手輕輕搭在膝上。
“我還未用早膳,你先推我回暖閣。”郎君低沉的語聲和着柔風,輕輕飄過沈念慈的耳垂。
沈念慈微一怔愣,旋即恢複正色,連日來的相處,讓她委實看不懂顧硯這人,有時她覺得他平易近人,但更多時候他淡漠疏離,仿佛刻意的在避開她,明明她自進顧府以來沒有流露出一點端倪,可見他心思有多深。
想了想她亟欲說出顧胭脂的事,可下一瞬商陸從橋對面疾步走了過來,似一陣疾風掠過。
商陸上前不容分說地擋在他們二人中間,“少夫人辛苦了,還是讓我來吧。”
沈念慈她默了瞬擡步便越過石橋,終究沒能當着顧硯的面把顧胭脂的事說出來,她悻悻地松手,但忽得她像是意識到什麽,驚訝的擡眸望向二人離去的背影。
她沒聽茬吧,方才商陸喊她什麽,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