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闊天空
海闊天空
在欣卿最好的專業、最精英的班學習了4年，陸煦掌握的唯一有效技能就是做一個合理預期。所以即使現在被晾在了校友沙龍的圓桌面前，他也照樣風輕雲淡地微笑着。
這幫孩子真就追星來的，那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大小姐所給出的生涯規劃建議哪裏适用于這所學校的大部分普通人呀？想着這些，他頗為無奈地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這個小動作大概被那大小姐捕捉到了，也或許是大小姐也開始覺得她一個人回答了太多問題，着實不夠尊重臺上的其餘3位嘉賓了。所以陸煦見她立刻做起了主持人的工作：“我看今天來的應該也不止經濟學院的同學，大家也聽聽別的專業該怎麽做生涯規劃吧。”然後把話筒塞給了他。
他拾起話筒，坐直了身體，笑着說道：“不好意思，我和楚小姐同班同學，給出的建議大同小異，聽聽賈總怎麽說？”說完，他便又把話筒傳給了下一位校友。
軟件出身跨到對沖基金工作，這大概才是那幫孩子想聽的勵志故事吧。
擺爛？臺下的朋友及時向他傳遞了一番鄙視，但也對如今這個局面也多了幾分理解。畢竟剛剛，他主旨演講完畢，全場掌聲雷動，但等大家納過悶兒來之後，圓桌環節還沒有一個問題是針對他的。
哄哄投資人嘛，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卷錢跑路，鳴金收兵。他這大忽悠也還算是成功吧。
只是人有些時候也不能太得意，陸煦正在另外兩位校友語重心長的人生建議中有點放空，就忽然聽到了一個指名道姓要“陸煦學長回答”的問題。
話筒擊鼓傳花一般地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他朝那位同學溫和地笑了笑：“其實我有點意外你會想這種問題，可以解釋得更清楚些嗎？”
一個一不小心走神錯過問題後的托詞，懂的都懂。他已經又看到了臺下朋友鄙視的眼神了。但小朋友還是單純的，聽他這一番貌似耐心的循循善誘之後立刻就在600個人面前實話實說了。
“不瞞您說，我是今年國務學院的畢業生，目前在家鄉的人才引進和C城的就業機會之間糾結。或許像我這樣有這種糾結的人很少，但我猜戚烨霖學長應該也有這種糾結吧。我聽說陸學長是戚學長的朋友，所以想聽聽您的建議。”
這個問題其實和他之前準備的“為什麽要回到鄉村”這個問題差不多，陸煦本可以滔滔不絕地列舉個一二三的。但他盯着那孩子漲紅的臉，也沒想到小孩子能對他掏心掏肺成這樣，一下子都不敢把那假大空的話拿出來說了。況且他可不敢做烨霖的發言人，再把那個人在後輩眼裏的光環砸了。
他不敢，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小姐可敢了。這人不知道從哪兒又拿了個話筒，看他似乎在思考怎麽回答，生怕冷場似的開了個玩笑：“戚學長應該沒糾結過這個問題，從基層開始幹升得更快嘛。”
在大家輕松的笑聲中，陸煦确信這下戚學長是光環不在了，終于放心地拿起了話筒：“楚小姐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吧，烨霖的培養體系的确是要在基層鍛煉的，你如果未來從政大概也得面臨類似的問題。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先搞搞清楚，你究竟是想要走哪一條道路。因為你口中的C城就業機會，應該和人才引進不能構成完全替代關系。”
他簡短地回答完了，臺下的同學正預程式化地鼓鼓掌，就看到那畢業生還不依不饒地站在原位：“不好意思學長，我是最後一個問題了，所以還想追問一下。因為和我一屆的畢業生肯定都聽過您的名字，我們入學您畢業，所以我們真的很好奇，學長為什麽後來放棄了在Quant的工作機會，回到了岚縣。我想學長的答案，或許能堅定我的選擇。”
好的，他終于能心安理得地祭出自己為什麽要回到鄉村這個問題的官方版答案了。陸煦抓起了手中的話筒，正預開口，便又聽到旁邊的楚小姐接了句下茬：“被你們戚學長騙過去的。”
這個人今天要跟他講相聲講到底了嘛？陸煦聽到臺下又笑了起來，朋友也一臉看笑話的樣子，他當即決定拉這個人下水：“準确的說是被烨霖和華榆兩個人騙過去的，楚小姐記仇的話也別忘了把計算機學院的詹華榆記上哈。”
他斜了楚銀晴一眼，确信之後方歆閨蜜團的暗殺對象名單裏又要多一個人了。
一個幽默的帽子再配一個官方的回答總顯得不倫不類的，看來今晚注定無法照抄參考答案了。陸煦輕輕嘆了口氣，也開始學着和那孩子掏心掏肺：“不瞞大家說，我沒有賈總這樣的承壓能力，所以在Quant工作得并不開心。我和華榆是老鄉，大學就一起做過創業項目，所以就雙雙辭職回家把我們的項目落地了。可能不是你想聽到的關于情懷的故事吧哈哈哈。”
身邊被點了名的校友謙遜地接了個“哪裏哪裏”，陸煦也朝這位學長笑了笑。
他重新轉過頭去，像是對着那躊躇滿志的孩子說，也像是對着全體學生說道：“我知道大家現在都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父母、朋友和戀人會裹挾着你去做出什麽草率的決定，但我依然希望大家給自己留個空間。你想做什麽、什麽适合你？不要害怕顧此失彼，有的得到是要以失去為代價的。希望我的經歷能讓糾結的你們不再糾結，祝你們未來海闊天空！”
小朋友滿臉通紅地鞠了個躬，終于心滿意足地坐下了，現場都為他這番大氣磅礴的發言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很适合作為整個活動的結束語。陸煦終于把這燙手的話筒交了出去，和臺下的朋友交換了一個“滿意吧？”的眼神，但再擡起頭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人從後門跑了出去。他微微皺了下眉，覺得大概率是自己看錯了。
他這話說得漂亮，但顯然楚小姐不這麽認為，甚至還耿耿于懷到了活動結束，剛一摘下話筒就怒氣沖沖地朝他開炮了：“陸煦你什麽意思！方歆可從來沒說過你壞話！”
就沖她們閨蜜團對戚烨霖的刻板印象，陸煦覺得方歆即使沒說他壞話，也沒少說他朋友的壞話。不過算了，他多餘解釋了：“我想我剛剛的話也不存在對她的人身攻擊。還是說，楚小姐認為，我得對她念念不忘？得痛哭流涕地說自己做錯了選擇？”
“你……”楚銀晴氣憤地指了她一下，半晌都沒組織出語言來。
竟然把伶牙俐齒的楚小姐氣得說不出話來，陸煦覺得自己的本事越來越可以了。但他依然沒有得意很久，就聽到楚小姐準備了一天的炮火終于要對他開過來了：“陸煦，方歆從沒說過你渣，但我一直覺得你真的渣！”
陸煦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等那大小姐罵完，想看看還有沒有他這些年沒有忏悔到位的地方。
“你從來都只考慮你自己。你工作不順心了，拍拍屁股走人了，換了個地兒自己當起老板來了，現在又回來做起成功校友了。但你別忘了，當初和方歆求婚的也是你，說要在C城給她一個家的還是你。你是了無牽挂的走了，你倒是也教教她怎麽像你這樣自私自利、薄情寡義啊！”
也……沒什麽新鮮的嘛。陸煦确定這位站在道德高地的正義戰士再也沒有準備什麽別的罵聲了，便拽了一下一旁呆若木雞的朋友，欠了下身，回避了問題：“抱歉，我一會兒還和投資人有約，先走一步。”
正義戰士的鐵拳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氣不過似地拽一下他的袖子，讓他不得不停住腳步。陸煦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回了一句：“那楚小姐想我怎麽樣？非要在Quant幹到吐血嗎？還是帶着方歆一起走？再用我的承諾去把方歆困住？”
他和方歆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從認識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給她這些，因為他愛她。但他嘗試了之後發現做不到，因為他并沒有愛她到失去自我，他相信方歆也一樣。
這個問題果然把那正義戰士難住了。陸煦等了一會兒也沒有聽到對方什麽回答。楚銀晴和他們更不是一路人了，這問題她當然沒想過，因為她生來就失去了做選擇的權利，現如今也算是個被承諾困住的可憐人。
但他今天不想把話說得那麽難看，所以又收了收音量：“方歆會遇到更适合她的人，所以你與其在這兒審判我，不如去多照顧照顧她。”
陸煦說完正要離開，卻聽到背後第三個人的聲音：“謝謝你，陸煦。”他認出了這個聲音，有點崩潰似地閉了一下眼睛，但還是認命似的轉過身去。
他要拼命躲開的人，要相忘于江湖的人，完全沒有抵抗力的人，怎麽卻還是見到了？
那個女孩兒把他的方巾遞給了他，好像是在笑着的，但陸煦知道這幅樣子的她其實并沒有很想笑。他愣愣地把方巾接了過來，忽然不知道該不該回複她一個“沒關系”，因為冥冥之中他感覺對方并不是在為下午的事情道謝。
“我一直想對你說這話但是沒有機會，因為3年前你提了分手之後就把電話給挂掉了。”方歆收回了右手，又把兩只手背在了身後扣住了，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謝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也謝謝你一直對我的尊重。”
“這3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當初不問我要不要和你一起走，我是不是就在這個地方做錯了選擇，我是不是應該和你一起走。”她淡淡地搖了搖頭，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但我今天聽了你的話我就明白了。”
“3年前，你被我裹挾着選了你并不喜歡的Quant，你知道被逼着做選擇的滋味兒不好受，你不願意同樣裹挾我的選擇。所以我也要謝謝你沒有問，讓我們體面地結束了，現在各自都有一份引以為傲的事業，過得很好。”
她表面笑得釋然，但兩只手卻在背後暗暗較勁。身後的閨蜜發現了她的破綻，拉了一下她的手指勢要安慰。她轉過頭輕輕對着閨蜜說了句“沒事的”，便又轉了回來面向自己的前男友——她曾經最愛的男人，她念念不忘三年的男人
雖然她今天知道這些事都是她一廂情願，但無所謂，喜歡他本就是她自己的事。他陸煦不也是這麽覺得嗎？
“陸煦，你也馬上就要回Y省了吧，祝你事業有成，海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