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妙手偶得
妙手偶得
海棠朝雨,新燕銜泥,南方的春天總是要來得早一些。
多虧了李相夷年少時喜歡張揚,也有能力張揚,曾把自己門主令牌的圖案畫出來昭告江湖,誓言懲惡揚善,憑此令匡正天下武林,連遠在西南的趙新晴都見過。以南荒翠玉雕成,形作麒麟之态,刀劍難傷,惟妙惟肖,此令一出,天下雌伏,所以趙新晴在當鋪看到這枚令牌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李相夷的東西。
“趙姑娘,李相夷把令牌當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贖回,為什麽你确信一定會在這裏等到他?”
“建立四顧門是為匡扶正義,這是他建立四顧門的初衷,也一直是這麽做的,我就不信他能夠完全舍下。”
關鍵問題是,東海一戰距今都快七年了,四顧門的舊人都沒發現這裏有一塊門主的令牌嘛?
趙新晴滿心迷惑着,和無顏在附近輪流守候了數月,終于等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人是細細一條,身是薄薄一片,衣服是灰撲撲的顏色,飄然散漫,好像被風一刮就會倒。
不是,這不是李相夷吧?長得一點也不像,還弱柳扶風一般,有些頹喪,這……但細看好像有點像,又說不出哪裏像……
難道李相夷還有什麽在世的遠房親戚?趙新晴還是打算跟過去看看,她遠遠地跟了一路,一直跟到了郊外人少的地方,跟得很近,對方似乎才意識到有人跟着,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得轉過身來,扯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姑娘,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人的容貌再怎麽變化,眼睛是很難變化的。趙新晴直勾勾盯了他許久,把他盯得很不自在。
眼型略窄,內雙,眼尾的弧度有一點上揚,說不上溫和。不像笛飛聲濃墨重彩般的長相,他渾身上下有一股清透随意還懶散的氣質,就像……就像剛用水泡洗過了然後從水裏面拎出來晾幹一樣。
“自然是來找你麻煩。”趙新晴眼眸細了一細,笑得有些狂,揚起左手,蓄了四成力,一掌打出。
他只能盡力去擋,結果像風中落葉一般離了地,風停了跌落下來,一縷鮮血從口中溢出。
“你就算有傷,武功怎麽能差成這個地步?”
Advertisement
差點以為李相夷被自己一掌打死的趙新晴,頓時笑不出來了。
“姑娘,你認錯人了……”
“你化成灰我都認得!”
“我叫李蓮花……不是你說的那誰……”
已改頭換面成李蓮花的李相夷,指了指旁邊一座用四匹馬拉着的屋子,上面赫然挂了一塊牌子,寫的是“蓮花樓醫館”五個大字。
“你當我傻。”
趙新晴抓住李相夷的手腕去探他氣海。這分明是揚州慢的內力,如假包換,可僅剩下不到一成。怎麽會這樣?
李相夷嘗試掙脫,屢次失敗後暗暗叫苦。
若自己還有一身武功,怎會被她挾制?他一定會在打敗她後逼問她,問她笛飛聲是活着還是死了?笛飛聲死了最好,如果笛飛聲活着……那他一定要親口問出笛飛聲為何要殺單孤刀,單孤刀的屍骨又在哪裏,自己又怎麽會中毒?
方才為擋趙新晴一掌,李相夷用掉了太多內力,碧茶之毒又在筋脈裏蔓延,最終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李相夷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擡到了蓮花樓裏的床上。蓮花樓外面擺出了一套桌椅,趙新晴正躺在并排放着的四張凳子上,二郎腿翹着,手臂垂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趴在地上曬太陽的狗。
“八年的揚州慢,我還給你。”趙新晴閉目養神。
李相夷索性就不裝了:“你比笛飛聲懂得知恩圖報。”
“我救你也是有條件的。你告訴我,你為何殺了笛飛聲?”
“他死了?真的死了?”李相夷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替趙新晴難過一下。
“我出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所以我知道他死了。”趙新晴這一陣子高興還來不及,一時間根本裝不出沉痛悲傷,只能閉着眼睛,不再逗狗。
“哦。”李相夷用力咳了兩下後坐了起來,冷冷地說道,“笛飛聲死了,你好像一點也不難過。”
“剛聽說的時候還是很難過的。而且,死都死了,再難過有什麽用。如果死得不明不白,才是最難過的事……”趙新晴慢悠悠地說着,終于也坐了起來,伸手去抱李相夷的狗。
狗和趙新晴不熟,一下子鑽到李相夷的腳跟邊上。
“你不用刺激我。”李相夷安撫着狗,同時也在安撫着自己。
趙新晴僅僅過李相夷兩次,不太清楚他在現實中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只感覺他現在比當年自己認識的李相夷要冷淡得多,由于衆所周知的原因,還對她一點信任都沒有。她只能暫時把語氣放軟一些,好聲好氣地和他說話,回憶着自己看到笛飛聲信時悲痛如裂的心境,一股由內到外的悲傷逐漸浮在了臉上。
“看來我的話還是管一些用。”趙新晴說道,“幸好我這幾年都在閉關,外面的所有事都和我沒關系,不然我哪裏能和你正常地講話……單孤刀對你來說很重要,笛飛聲對我來說一樣重要,我和你一樣,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經過,弄清楚了,就了了一樁心事……”
如果讓李相夷知道笛飛聲還活着,就憑她和笛飛聲的關系,李相夷目前一定不會與她爽快地合作。她不想殺他,他不配合,結果互相耗個幾年,一直等笛飛聲出關,一身殺氣地當面解決。如果這樣,那實在是太浪費時間,太沒勁了。
冤有頭債有主,李相夷再怎麽去恨一些人和一些事,他也不能去對付一個無關之人。他沒有了一身武功,沒有了一身心高氣傲,逐漸适應一個人平淡的生活,脾氣變得比以前好些。他聽趙新晴的話入情入理,看她神色極為哀傷不像有假,他這些年也确實想了卻一樁心事,難得遇到一個同道之人……
“當時在東海,第九十三合時,他其實已經輸了。我本不想殺他,但是我突然發現自己中了毒。”李相夷雙手攥住床沿,手背上的青筋如毒蛇一般從袖中竄出,“藥魔的碧茶之毒。”
藥魔?難怪這毒她差點壓不下去。
“既然要死,我便拉一個墊背的。笛飛聲一刀捅穿了我的肺……”李相夷剛說到此處,心肺似有所感應狠狠收縮了一下,讓他咳嗽到喘不過氣,幾乎又要咳出血來。
趙新晴呆呆站着,額頭上有冷汗落下。
只聽李相夷一口氣透過來後繼續說道:“他以為贏了我,我便在這時一劍捅穿他的腹部,把他釘在了桅杆上……咳……”
“你說什麽?”趙新晴臉色赫然大變,雙眼赤紅,一手扯過李相夷的衣領,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沒有贏珠甲?你的劍是用什麽做的?”
李相夷使勁去掰趙新晴的手,搶出一縷空氣後艱難說道:“把我掐死了,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趙新晴把手松了,揉了一下被李相夷抓出的紅痕。
“接着說。”
被人威脅也武力反抗,還得忍辱負重謀求與她合作,我何時淪落到這般境地過……李相夷苦笑幾聲後說:“我用的少師劍,不是吻頸,它是北海精鋼所鑄,材質比一般的劍好些……贏珠甲又是什麽?”
趙新晴差點想把外衣脫了,給李相夷展示一下笛飛聲給她的贏珠甲,轉念一想這樣很不合适,有些讪讪地說贏珠甲是一種材質很特殊,編織方法很奇妙的背心,特別防刀劍。
“你說的是不是那個?”李相夷用手指了一指廚房桌面上的某個砂鍋。
“就是這個。”趙新晴走過去,拿起了墊在砂鍋下,部分纖維已經斷裂的贏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