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年茫茫
十年茫茫
“盟中有閉關之處,我也好安排守衛,沒有人可以打擾。”為了讓趙新晴舒服一些,笛飛聲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整個身體完全依靠在他的身上。他把自己放得很松,手臂将她環着,手心搭在她的肩頭,輕輕安撫着她。
她在他胸口橫着蹭了兩下,是在搖頭。
她身上痛,腦子倒是痛得清醒。她擡頭看了一眼他,在心裏笑了一下之後沒頭沒腦地想:發冠沒戴,頭發散着,一身衣服皺得不行,頂着這幅樣子去找李相夷救一個女人,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也太難聽了,幸好李門主不會落井下石。笛飛聲這家夥莫名其妙晚回去一個多月,回去的時候帶了個女人,這個女人還身受重傷,一下子閉關好幾年……雖然笛飛聲不需要向盟裏的任何人解釋,但是畢竟她人要在金鴛盟呆這麽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到時候江湖裏到處讨論他們的八卦,他聽多了會嫌煩,還顯得他有軟肋可以被拿捏。
“萬仞山……”她張了張嘴,發不大出聲音。
“萬仞山?”笛飛聲辨認着她的口型。
她豎着蹭了一蹭。
一聞此言,笛飛聲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每次都在拖延搪塞,上次來也只是随便看了就走,你就這麽不想呆在金鴛盟?可我偏要帶你來,一直住在這裏,不許再走。”
強搶民女當壓寨夫人啊!如果是平時,趙新晴一定會這樣打趣他。可是笛飛聲啊,你的腦子全都花在研究武功上了麽?什麽時候可以婉轉點,多想想?她見自己光點頭搖頭說不清楚了,按着胸口坐直些緩了一緩,用氣聲說道:“我受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敵人太多……還有啊,你這人一點心眼都沒有…随随便便就女人騙了……”
殺人無數的笛飛聲,用最溫柔的力量圈住懷中姑娘的身體,眼角飛過一顆流星。
“無顏,你武功雖好,但是太少年心性,不夠沉穩。就當是領上次的罰,我命你守在此處,沒有我親自吩咐,絕不許私自下山。山下至山腰有二十暗衛,期間你可以偶爾找他們了解一些外界的消息。只要你學會沉心靜氣,必能有所成就。”
“是,尊上。”
笛飛聲把袖中的兩塊令牌,留在了趙新晴在山巅閉關修煉的山洞中。
一晃就是三年。
無顏正在搬一壇接滿了雨水的酒壇,忽聞下方有輕微的動靜,一手舉壇,一手掌風推出,眼花缭亂間十招已過。數道勁氣橫飛,壇中的雨水竟一滴也沒有灑落。
“長進很大。”笛飛聲長松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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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的命令,無顏不敢違背。”趙新晴出關還需要再過幾年,無顏沒有想到笛飛聲會突然來此。
“單孤刀身死一事另有蹊跷,不知是何人在其中作祟。本尊明日就要動身前往東海,若本尊安然無恙,三個月內定會親自前來,若三月後本尊還不在此地出現,你就等她出關,把這封信和這副贏珠甲交給她,從此你只聽她一人號令。”
“尊上……”無顏眼中有淚,他再如何擔憂笛飛聲,也只能頓首,最後從命。
笛飛聲仰頭凝視矗立雲中的山巅,心頭隐晦地閃過一抹痛楚。
他不是沒有在心裏責備過她,問她為什麽明明要去生死相搏卻只給自己留一下封信,若真有萬一難道就這麽忍心要他對着一封書信悔恨餘生?
可當所有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也只能留下一封書信而已。
然後同樣地告訴對方,如果自己一去不回,是一生銘記,還是放下所有,全憑對方選擇。
春花開又落,朔風送新年,不知不覺,萬仞山間的楓葉已經紅過七遍。
今年的冬天竟然會下雪,雪很小,未到山巅便已融化成水,在峭壁上被冷風吹過,再逐漸凝結。這雪足足下了有一個時辰,竟然在山頂上結出了厚厚的冰,反射出一片冷光。
山體一震,堅冰四迸,冷光乍破,一道修長曼妙的玄色身影,從亂石裏穿梭而出,飄然落至三十三丈下的平臺。平臺上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終于結束了漫長的枯坐,情緒翻湧,心潮澎湃。
“恭喜趙姑娘。”
“無顏,這麽多年,你辛苦了。”
“尊上有令,無顏職責所在,不敢叫苦。”
趙新晴一頭長發幾乎委地,身形瘦了一些,容色比從前溫和,眼中的狠厲幾乎消失不見。望着無顏從一名臉上帶着稚嫩的少年,一下變成了二十多歲沉穩的青年,趙新晴尚不太适應。
看來自己閉關了很久,很像傳說中的爛柯人。不知道笛飛聲現在是在做些什麽呢,有沒有和李相夷打過一場了,南胤的事情有沒有眉目?他背着她上萬仞山的場景猶然在目,她握着兩塊腰牌,心中很是酸楚。
“你守在這裏多久了?”
“回趙姑娘,已是七年。”
“七年?”趙新晴用力想了一下,感覺不太對勁,“你在雲夢時是疏忽了些,不過居然要面壁思過這麽久,金鴛盟的處罰一直這麽重麽?期間他沒有喊別人來換過你?”
“未曾。”無顏心中大恸,雙手逐漸緊握成拳,被地上碎石劃破,剜下幾絲血肉。
“我不是你的尊上,你對我行什麽禮?”心頭被一塊巨石碾過,趙新晴語調瞬間變得尖凝,有了幾分以前的兇氣,“笛飛聲怎麽了?”
無顏還想着慢慢和她講,結果半個時辰都沒有拖過。他喉間泛起一股苦意,伸手從懷中拿出了封信。
信被折起放在一個厚紙殼子裏,外面用蠟封住,至今完好無損。趙新晴終于摸到信紙時,信已經變脆發黃。
“趙姑娘親啓:光陰匆匆如白駒過隙,人間諸多風雲變幻,我已無法一一道來。如今金鴛盟與四顧門勢同水火,大戰不可避免,我既身為盟主,要盡盟主之責,無法置身事外,又終有機會與李相夷一決高下,千載難逢,不赴東海恐無法釋懷。單孤刀忽然身死,引發江湖大戰,其中必有陰謀,能将江湖兩大幫派玩弄于股掌之間,幕後之人勢力龐大絕非你一人可以撼動。當你看到此信時,我也不知自己會身在何處,已無法護你周全,只有一副贏珠甲贈予你,以及留無顏做你護衛,往後處處小心,善自珍重。”
趙姑娘……你何曾這樣喊過我?你要麽在生氣時斬釘截鐵直接喊我的名字,要麽在情到深處不能自持時一遍遍喊阿晴,你從一開始就不想把我當擦肩而過的路人。不就是帶着人去海上打架嘛,怎麽就想将我們以前發生過的種種都不作數?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啊,真是一個人呆了太久,她差點忘了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
看來大家都是半斤八兩,允許對方放下,又選擇自己折磨。
趙新晴喃喃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無顏數了一數地上的記號答道:“四年多前。”
“看來他等了我三年。原來等一個人會這麽痛苦。”
“其實只要有希望,就不會這麽痛苦。”
“外面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屬下不敢信外人,從四年前開始,即使是暗衛,屬下也只讓他們捎帶過物資,從未讓他們去探過消息。”
“這個地方除了我和他,是不是只有你和三王可以來?”
“是。”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三王怎麽會不知道?怎麽不上來帶個消息?”
“屬下想過,但又不願意去想。”
“贏珠甲在哪裏?”
無顏從石桌下的暗格裏将贏珠甲取出。
輕薄柔軟而刀劍不入,堪稱神兵利器。趙新晴捧着價值連城的贏珠甲,目測着完全合适的尺寸,眼淚完全失控,轉而又釋懷地笑起。
“你不會傻到不給自己留一件吧?如果這個真的有用,你還能死了不成?你要是沒死,不就換我等你幾年嘛,你如果真的死了,我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