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師娘
師娘
宮中的守衛忽然嚴起來,每一個角門都日夜守着人,連麗娘也被困在宮中,所有的消息都靠內侍往外傳達。
“師父,紅綢來了。”麗娘從庫房裏偷到一匹紅綢,若是以前,他們想要什麽,那些下人都會捧着送來。可只是小小的一匹紅綢,麗娘和下人起了沖突,還是等人走了才偷出來的。
林徑霜看着她褲腿上的大片污漬,沒說什麽。
“這些東西是給你的,”她将桌上的一垛書推給麗娘。“這兩日你先不要過來,回去好好讀書,後日來我考你。”
她看着麗娘疑惑的神色,“若是考核不過,就不用做我學生了。後日你早早的來,在這裏等我。”
麗娘讪讪離去,她也心疼自己的師父。後日是皇帝與蕃國公主過禮的日子,師父一定是傷透了心。
還有兩日,宮裏早早就鬧騰起來。一波又一波的內侍進來将紅色的喜布挂滿寝宮,成了蕭瑟秋風中天地間唯一的一抹亮色。
有年齡小的趁幹活的間隙偷偷瞥一眼林徑霜,眼中的憐憫不言而喻,以後她住哪裏呢?
晚間,人漸漸撤離,這幾日林徑霜都沒讓春燕服侍。她看着滿屋的紅色,重重疊疊的薄紗堆積在榻上,明明是微寒的秋夜,她卻出了一層薄汗。
輕紗薄霧,她于紅紗間又朦胧看見他的影子,那樣熟悉的感覺卻總是捉摸不清的容顏。林徑霜合衣卧在榻上,沒有關系的,她想。反正遲早都要忘記,如果遺忘能早早到來,或許新生會快快開始。
寒露微霜,麗娘踏着天上微亮的星去了林徑霜的寝宮。她聽說宮外有些亂,也不知今日公主還能不能過禮。路過放花轎的內司,她墊着腳往裏面看了一眼。
那頂碩大的花轎已經變了很大的樣子,與她在村子裏看過的花轎截然不同。尤其是轎頂,高高膨出幾乎有半個轎身那麽高,形狀并不規則,不知放了什麽稀世珍寶在上面。
今日的宮裏靜悄悄的,麗娘并未過多停留。她走進裝扮隆重的寝宮裏,卻并沒有看見林徑霜的身影。書案上的圖紙早已整理好,用前幾日她拿的紅綢包起。
一切都幹幹淨淨,好像林徑霜從未來過。
天色漸亮,她仍未等到林徑霜,原本還算清朗的天不多時翻出墨色。麗娘記得,那日好像說今日有雷雨。翻墨的天色黑沉沉的壓下來,讓她心頭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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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找着桌上遺留不多的東西,終于在一本書裏找到了那張揉的皺亂的圖紙。是畫完之後團了又團,最後終于細細展開,是思考許久之後終于做了決定的。
窗外的烏雲疊得厚厚的,隐隐能看見其中閃着的亮色雷電。內司的花轎好像起了,遠遠的傳來一陣喜樂。
她忽然有些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抽離,是曾經将她從無望人生中拉出的那雙手,就要消失在滾滾的雷電之中。
她要去找她的師父,至少不要把她一個人丢在這裏。
麗娘沖到了門口,還未碰見那扇門就被突然打開的門打落在地。屋內的熏香掩蓋不住的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是那個師父心心念念卻許久未現身的人。他穿着一身華貴的喜服,金冠束着的發絲因為奔跑已經變得有些散亂。
見到殿中的麗娘,傅之安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他急切的在殿中尋找一番,“阿霜呢?”直到看見那雙飽含着恨意的淚眼,他敏銳的奪過那張皺巴巴的紙。
他的臉色逐漸變的煞白,幼時他也學過很多方位書籍,但是手中的這張錯了。
麗娘下意識就扯住傅之安的袍子,這個全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你把我師父還給我!”
未等傅之安做出反應,一道驚雷劈下,直直落入宮殿後方的方向。有靠的近的值班宮女的尖叫聲傳來,宮中傳來一股焦褐的氣味。
傅之安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那道雷是劈進自己的腦海中,他艱難轉身,看到秋風碩碩裹挾着那處的濃煙,超過他所經歷的任何一場戰争的硝煙,滾滾燒毀了他的家園。
他朝那處奔去的時候,好像魂魄還停留在殿中,慢慢消化着一切,追不上他的步伐,也永遠追不上那道雷。
烏雲滾滾,有碩大的雨珠落下,砸在泥土裏,砸在紅色的喜服,白色的素衫上,終于彙聚于一處。
一片混沌裏,林徑霜只覺得身下軟軟的,像是家裏的席夢思又像是小時候的搖籃,她睜不開雙眼卻覺得安心無比。後來有一陣清朗的風吹來,思緒好像清醒些,是膝蓋處有些灼熱的傷痛。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她不由出了聲。一片白茫茫的視線中她仿佛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又失去依托極速落下,吓得她睜開了眼。
是陌生的環境,高高的屋梁,雕梁畫棟。她閉上雙眼,正害怕進入了另一個新的時代,手下一團暖呼呼的小獸好像拱了拱,又舔了舔自己的手。
床尾守着的麗娘瞬間驚醒,撲到她身上,“師父,師父您終于醒了,我等了兩天了。”
林徑霜倒吸一口涼氣,将那條傷腿略微動了動,才接住了涕泗橫流的麗娘。
林徑霜安撫好懷裏的姑娘,才問道,“這是哪裏?”
“這是氣象閣,我知道師父不願意再去那個鬼地方住着傷心,所以帶着師父搬出來住了。現在師父只是氣象閣的閣主,是朝中的女官,并不是他的誰。”麗娘将榻上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抱出來,“師父不習慣一個人睡,所以我尋了它來,軟乎乎的暖床一樣的好。”
林徑霜失笑,揉捏着小奶狗。她環顧四周,之前她一直住在宮裏,這座屬于她的樓閣一直空在這裏。
“那是什麽?”在最角落裏放着一個方形體積的東西,因為燭光太弱并不能看清楚。
麗娘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卻撅着嘴低下頭一臉不情不願,“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師父不要看。”
林徑霜心中清楚,應該是那個人送來的。
經此一遭,麗娘越發依賴林徑霜,行動言語中都透露着一股孩童的撒嬌。她好不容易将麗娘送回去睡覺,殿外便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在寂寂的夜中顯得有些突兀,但聲音很小與夜色融為一體。
過了約一刻鐘,林徑霜以為外面那人應該離開了,她走到門邊,想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隔着一層門簾,她聽見那人輕微的呼吸聲。
“阿霜,求你讓我進來……”
原本握上門簾的手突然放下,門簾微動,外面的人一把尋到她的手。隔着一扇門,沒有得到允許之前,他不敢進來看她的臉。
林徑霜往後退了幾步,可腕間那個桎梏實在是緊,一下将人扯了進來。
她慌亂間扯開手,擡頭看見那雙眼眸中溢滿了委屈與思念,她偏過頭去,手卻重新被攥住。從領口的衣襟,血脈搏動的脖頸,高聳的鼻尖一直到額發。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她沒想過他會這麽問,一時間沒了回答。榻上那只顫巍巍的小奶狗失了熱源,滾到地上向她爬來,依偎在她的鞋旁安心睡去。
“我已經有暖床的狗了,你走吧。”
她偏着頭卻觸上了一塊紗布,抓住她手的人用了些力,能感覺到有些熱源從裏側滲出,黏黏的沾到手指上。她驚呼着轉頭看傅之安,“你瘋了!”
他仍舊用力按着包裹住額頭的那塊紗布,有深色的液體一點點滲出,“你終于願意看我了。”
他輕輕用腳拂開那只已經睡熟的小狗将人抱在懷裏,“你怎麽不問我怎麽受得傷?”見林徑霜并願意接他的話茬,他只能委屈的自顧自說下去,“又下冰雹了,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冰雹打人真的很痛。”
林徑霜忽然覺得,比起地上那只,眼前的這個人才更像一只狗,他不用眼神,不用行動,只是叫幾聲就能叫人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的樣子。
“我并沒有讓你等在這裏。”她清了清嗓子,“還有,我這裏不收二手貨,把那玩意擡走。”她指了指角落裏那頂被紅布遮起來的花轎。
男人愣了一瞬,将她抱到花轎面前,“這不是舊的,這就是你的。”紅布掀起,花轎的上方許多的花冠,“所有妃嫔的喜冠,都是給你的。”他掀起轎簾,最為精致富麗的那一頂,與喜服靜靜在一起,安放在座位上。
轎頂那顆碩大渾圓的珍珠在燭光下閃着瑩潤的光輝,像是溫暖的洋流充斥着整個殿內。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你瘋了?外面人怎麽說,你的那些臣子怎麽說?”
看到她波動的情緒,傅之安才放下心來,“叛臣已經全數捉拿,公主是藩國間諜已經入獄了,現在只有你嫁給我這一件事。”
見林徑霜不說話,他試探道,“以後你想回家可以帶着我一起,找到合适的繼承者,我也可以為你放下一切。”他扯開自己的腰帶,露出裏面紅色的喜服來,“阿霜,你願意穿上它和我結為夫妻嗎?”
林徑霜震驚,他竟然在常服裏面還裹上厚厚的喜服,難怪一進門就直冒汗。
“不行,我腿還傷着。”她婉拒。
可傅之安卻鑽進花轎,毫不避諱的将她拉進去,“我可以幫你換,沒有關系。”
逼仄的空間裏并不能施展開手腳,炙熱的軀體冒着汗氣将轎子裏蒸得人頭腦發暈。她觸到了那張唇,卻霸道得緊,不容反抗的拆開她的腰帶。
氣氛朦胧,大門卻砰的一聲大開,麗娘握着長長的一柄竹竿站在門口,嫉惡如仇般怒視着一臉驚慌擋住身後人的傅之安。
“你這人,将我師父弄得這般傷心還要來招惹,我師父将來如何給我找師娘!”
被打斷的男人顯然要生氣,卻被麗娘有些幼稚的話氣笑。他整理好衣衫,将轎門的喜簾放下,順手撈起地上那只沒頭沒腦找林徑霜的小東西向麗娘走去。
“你師父已經有暖床的狗了,這個小東西你自己去養。”他順手要關門,看着一臉菜色的麗娘高聲道,“還有,我就是你師娘,不準打擾我和你師父休息,再偷聽明日就去內司做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