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元宵
元宵
天氣漸冷,宮內的紅牆經了霜,顏色愈發紅豔。深秋和隆冬向來是上朝最困難的季節,從四更開始就有住得遠的大臣們魚貫而入。
殿外是一片冷寂,捧着朝服的內臣在氣象閣外凍得跺腳,一聲都不敢出。
閣內燒着熱碳,昨夜傅之安親自添的炭火,足夠燒到午後。
榻上雜亂,薄紗輕攏,又因為熱氣氤氲像是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傅之安早就醒了,只不過溫香軟玉在懷,他撚起她的一縷發絲,心中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般微微發脹。
再睡一刻,多一刻也好。
他小心翼翼動作,可依舊驚醒了林徑霜。清晨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張臉放大在身側,她向着熱源挪去,一腳将笑意逐漸放大的傅之安踢下床去。
“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他看着榻上人皺眉,好像牽扯到了哪裏,顧不上還光着膀子就湊上去。
林徑霜氣不打一處來,分明是罪魁禍首還要假裝好心,“你,趕緊去上朝,今夜不用過來了。”她翻身面向裏側,潇灑到仿佛她才是那個提褲子不認人的。
北地寒冷,有晶瑩的小雪落到地上,不過瞬間就化作雪水。深紅色的朝服印了水,深深淺淺的斑駁着。傅之安心情大好,特恩賜了幾個炭盆放在大殿上。
底下的臣子們詫異,前幾日尚且黑着臉,連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聽的人,今早竟然心情如此好。
新朝初定,內憂外患暫且平定,農事上又因為氣象閣的發展準備逐漸推廣,各地上好的種子也會播散到各地。
一場瑞雪兆豐年的盛世之象,便有老臣壯着膽子蹦出來,“天下初定,皇運浩蕩,更應趁此初雪祥瑞之際,廣納後宮,以期枝繁葉茂。”
有些人便是這樣,在困難的時候談論困難,不困難的時候擅長于旨在困難。朝堂上鴉雀無聲,唯有馮瑾與傅之安一對視,站了出來。
因為查抄叛臣的事情,馮瑾高升。他極為聰明,垂眸抖了抖朱紅朝服,“天下初定是陛下之英武,皇運浩蕩是陛下之氣運。馬革沙場時不見諸位為皇室血脈披挂上前,如今天下安定竟催着陛下開枝散葉,是何居心?”
馮瑾的口才是諸位大臣都領教過的,此刻都往後縮着深怕被扣上一頂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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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之安長舒一口氣,朝堂上總有些老家夥不肯專心致志的幹活兒,非要盯着他後院裏的一點事。
終于捱到下朝時分,傅之安撤了流冕就要急着往氣象閣跑。
“皇上,臣有一事。”馮瑾站在長廊下,清瘦身形與薄雪相映,是孑然一身的臣子形象。
勤政殿內,傅之安賜了茶,第一次從馮瑾的動作裏看出一絲愁悶煩苦。經過藩國叛臣一事,他們之間的關系顯然已經比普通的君臣關系更進一步。
“罪臣孫氏一族已經盡數入獄,”馮瑾皺着眉,将手裏的笏板捏的緊了幾分。“臣要求一人,孫氏嫡女。”他徑直跪下。
一時間,能聽見窗外細雪落地的聲音,“你?孫氏嫡女?”
“不是,是臣的弟弟,他……想求。”
傅之安輕嘆,“你弟弟挺多情啊。”
馮瑾忽然被噎了一下,“那女子飽讀詩書,明辨是非,從未多嘴過一句,她并不知曉孫家之事……”
他正欲往下說,殿外一個內侍探出頭來欲言又止。
“好了,你自己想好了,到時候朕會賜婚。”傅之安抓起案上的幾份奏章,剩下的由貼身內侍一齊抱走。
殿外白岑岑的一層晶瑩鋪在地磚上,小內侍見了人匆忙逢上來,“皇上,您不叫我們進去,說是等您下了朝親自去服侍。”
“她醒了”傅之安加快了腳步。
一旁的小內侍年紀尚小,倒騰着兩條腿拎着袍子直追上去,“何止啊,正在發脾氣呢,說您軟禁她。”
大門開了一瞬,有晶瑩的雪花從門縫裏飛進去,瞬間便被屋內蓬勃的熱氣融化,成了晶瑩的水珠挂在發絲和睫毛上。
傅之安脫了外袍,衣物剝離的瞬間甚至有一層白霧蓬勃而出。
撩開床簾,裏面的人正就着燭火看着話本,怡然惬意得像是村中的地主。
“脾氣發夠了?”他勾住松垮垮系住的腰帶,将人翻進懷裏。
林徑霜觸到了有些濕冷的頭發,随手将枕下的布帛扔進他懷裏,“不是說不準你今晚過來嗎?”
“是啊,所以白日就過來了。”他草草将頭發擦得半幹,裹着人便往被子裏鑽。
“你聽話一點,過幾日我帶你出去看熱鬧,”被褥蒙住了眼睛,能感受到觸手的柔軟與呼吸間的搏動,“馮钰要成親了。”
林徑霜愣了一下,“都這樣了,你還想欺負人家?”
傅之安頓住,瞬即頗為不滿的咬了她一口,“什麽叫還?我在你心裏就這樣?況且他是你的誰,我是你的誰?就算我欺負他,你是幫我還是幫他?”
不知是被子裏過于悶還是如何,總感覺到他語氣濕濕的,連同噴薄在皮膚上時也是不穩定的氣急。口齒觸及皮膚的時候,流連出一小片洩憤的青紫。
直到林徑霜試探着環住了他,才聽見他的呼吸漸漸平息,“他自己要娶,關我何事?”
一場瑞雪,叫這初立的盛世銀裝素裹。傅之安力排衆議獨自決斷後宮事宜,過完禮之後朝臣們也看清風向不再多言,海清河晏之際百姓們也能過一個好年。
元宵佳節在即,宮裏制了許多大紅色的燈籠,一盞盞落在屋檐下,遠遠就能看見。
“春燕,再往左邊去一點,”林徑霜站在梯子下邊扶着,一旁的麗娘縮着手仰頭看着正在挂燈籠的春燕一臉緊張。
剛下了朝,傅之安便看見這幅場景,他早已習慣了她們淘氣。等春燕安全下來了,用大氅将林徑霜一裹便回了屋子。
“穿這件如何?”他拎起屏風上挂着的那件淡紫色織錦小襖,“春燕,再拿件狐裘來。”
“今日馮钰成婚,我想着你們相識一場,為夫帶你去送賀禮。”他揚了揚下巴,語氣裏透出些小驕傲來,這樣大度的夫君怕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了。
元宵燈節,白日裏街上便有許多人,精致的花燈攤子已經擺出。出了北門,離馮府并不多遠,他們便下了馬車步行。
“這個精致,給你買一盞如何。”他提着一站荷花燈,軟軟的絨線纏住柔韌的竹枝,看着比一般的紙燈要與冬日更加契合。
林徑霜看着春燕手上滿滿的零食,再看一眼手上的糖人與糖葫蘆,福至心靈将腰往傅之安那邊挪去,“來,□□腰帶上。”
一旁的商販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公子好福氣,娶到這樣有趣兒的娘子。”
燈籠自然是傅之安替她提着,只是等到到了馮府,三個人均是滿手的小玩意。
因為在馮府住過幾日,管家一眼就認出來林徑霜,拿着記禮金的毛筆遲遲無法落筆。
是糖葫蘆,這荷花燈,還是那手裏已經啃了一半的栗子。穿戴如此好的林姑娘也不至于是破壞他家二爺的成親禮節的吧。
管家狐疑的目光下,傅之安向前一步,“接您手一用,禮物在錢袋裏,禮金單還請記上我夫人的名字。”
管家不知他是什麽人,只覺得氣勢好強大,只是笑着也讓人不敢靠近。他遲遲不敢去撥開那件墨色的狐皮大氅,被林徑霜一腳踢開,蹭了些泥在上邊,“你快拿,我們要進去吃席了。”
管家迅速拿出那包鼓鼓的錢袋,縱使沒有引人耳目的包裝,在馮家這麽多年他也認出這是上供的西域寶石,千金難求。
管家猜出他的身份,還未等他恭恭敬敬将人送進去,面前一臉貴氣的男人就虛虛攏住林姑娘走了進去,絲毫不在意繡鞋尖彈出的泥水盡數濺在昂貴的墨狐皮毛上。
這個林姑娘可真是好福氣,好在,他們二爺也要成親了。
來賀禮的許多是當朝官員,一眼就認出傅之安,因此馮瑾特意在裏間安排了席面。
過禮之時,傅之安不方便過去,只有林徑霜站在人群裏看熱鬧。新人入場,兩兩對望,過往種種皆化為雲煙,唯有相識之情。
林徑霜沖馮钰擺擺手,祝賀他娶到一個稱心如意的新娘。禮成之時,林徑霜一轉頭便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你不是不來看嗎?”
傅之安掩面低聲道,“婦唱夫随,我得跟着你。”
一場喜宴,直到傍晚,親友們才各自從馮府回家。
城內外都亮起來花燈,萬家燈火的橋頭上,是歸家的馬車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