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都活着
都活着
駿馬疾馳,又有溫絮這樣的神醫在旁,回到軍營不過片刻傅之安的狀态便穩定下來,能喂些米湯進去。
主帳之中,溫絮急得團團打圈走着。他本就因為賣藥害了林徑霜而心存愧疚,現在抛下她無法解救更是焦急。
榻上人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一天的觀察下來也沒有潰爛跡象,留了藥童在一旁看管服侍。
夜半,假死藥的藥效消失殆盡,先是四肢微動而後錦榻上的人慢慢蘇醒。
“師父!師父!他醒了,醒了!”原本打着瞌睡小童高聲叫着,不等溫絮前來查看,一旁打盹的曹二虎便沖上榻前。
“少主,少主,二虎來了。”黑壯的漢子不免激動,一旁的溫絮連擠都擠不進去。
“小将軍,小将軍,您讓老夫看一眼啊……”
二虎不情不願的站在榻前,只讓出一人之地供溫絮查看。溫絮搭脈,眉頭卻逐漸皺緊。
“你這老頭,有話就說,有病便醫,怎的做這一副危言聳聽姿态。”
溫絮順着榻邊跪了下來,“大人體內傷勢愈合很快,可老夫的金瘡藥并無內效,想必是那千金之藥的效用。”
“大人,請您救一救獄中的姑娘吧。”溫絮擡頭,全然不顧二虎在一旁不滿的眼神,“您以為我一把老骨頭,一介醫師如何能從重兵把守的府尹大獄帶出來。是那位姑娘,您的妻子将假死藥給了您,斷了自己的後路啊。”
“我知大人對于夫人與我偷賣秘藥心存芥蒂,可貪財之心人人皆有,面對生死惡敵傾盡所有乃至于性命相救的女子,這世間又有幾個?”
“夫人是忠貞之人,散盡價值千金的秘藥救自己的夫君,可見您的位置早在錢財之上。”
榻上人本就聰敏,立刻便理解了溫絮的意思。擡頭尋到二虎的位置,從他閃躲的眼神中便知林徑霜被丢下。
“去救她,”二虎不情不願,猶想解釋,“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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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人焦急,掙紮起身要去自行營救,二虎這才領命而去。
溫絮總算松了一口氣,一把老骨頭聲淚俱下折騰半天,只得随地坐在踏板上喘氣。
榻上人一臉欲言又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
“我本想說你們夫妻兩個真是奇怪,一個守着這麽好的夫君還要偷偷想着怎麽賺銀子跑路,另一個天人之資卻不想出路安安分分種地。如今我可算明白了。”溫絮感嘆道,二虎在時他有些怕,但對于傅之安這個舊識要大膽些。
“你明白了什麽?”
“明白那姑娘為什麽會想着逃跑。”
榻上射來一道目光,示意他繼續說,溫絮攏了攏袖子靠在榻邊,“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且不說你,就看你身邊的兄弟對她不是很有意見麽。”老頭輕咳幾聲,意思很明确指向二虎。
“人心難辨,你無權無勢時對她好,尚未登基時對她好,待你一統四海,只需一句今時不同往日便可抛下她,依着慣例找你的三宮六院。”溫絮咂咂嘴,一時說得上頭竟忍不住為林徑霜惋惜起來。
“她并不是個笨的,所以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謀生知道,視你的深情為泥潭,不敢身陷。”夜深那雙微阖的眼眸突然圓睜,“那這樣說,她怎麽會答應嫁給你,這分明是以身伴虎!”
脫口而出才來的及捂上嘴,小幾前記錄檔案的小童最是靈敏,當即來到師父跟前向着榻上的方向磕頭。
傅之安愣了一瞬,并未責怪他們。
“你說的很對,這分明是以身飼虎……”他嗓音喑啞,“所以她從未嫁給我,都是假的。”
天色既明,按照時辰算着曹二虎帶去的人早應該回來了。可軍營大門遲遲沒有動靜。
因為假死藥治愈內傷的奇異功效加之體表傷處理得及時,傅之安已經可以短暫的下床活動,處理堆積多日的軍務卻心不在焉。
守在賬中的溫絮代替他表達出所有的心緒,白花花的胡子幾乎被薅禿,“怎麽還不回來呢?怎麽會這樣……”
毛筆置于石質的筆架上清脆一聲,帳內瞬間鴉雀無聲,“你為何這樣擔心她?”
“老夫……老夫自然是,是……”他本想裝一下,卻在傅之安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答應說還有一顆假死藥,就出你就作為報酬給我。”
“沒有。”傅之安沉默一瞬答道。
老頭瞬間站起,“什麽沒有!你怎麽能賴賬呢!”
“我是說這世上只有一顆假死藥,剩下的一顆尚在炮制中便一把火燒掉了。”他曾在朝客的屋子裏看見過那堆藥材器具。
老頭恍然坐下,“騙子,都是騙子……”
不待他破口大罵,軍營外一陣馬蹄聲。溫絮往前沖,卻被傅之安擠得歪倒。呵,剛剛還病體初愈呢,如今康健如常人了。
看着來人,傅之安的臉逐漸黑了下來。
溫絮穿梭于來人中,沒有發現林徑霜的身影,“那姑娘呢?那姑娘怎麽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曹二虎面色為難,面色沉沉垂首道,“我們到時,府尹大獄已經成了一場火海,獄門全部坍塌無法營救。待我們進時,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只找到……找到一具……”
他不敢說出屍體二字,只讓手下推來一只兩輪小車,一塊拮據的白布只将将遮住半邊。
傅之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沉着冷靜得可怕,死死盯着那輛簡陋車上蜷縮于白布下的人。
他挪動步伐向她走去,起初沉穩,離得越近仿佛逐漸控制不住自己一樣,跌跌撞撞撲向那人,任由車輪上的的泥濘髒了衣襟。
扭曲的焦燼輕輕觸碰就飄下碎屑,白布撤去,是不辯面容的猙獰。
心中悲痛化作一口鮮血噴出,又驚慌心痛幫她擦幹淨,雪白的中衣染上大火中燃燒的焦褐油脂。一向潔淨的人絲毫不在意,只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還有……還有我答應你,那些銀子,那些吃的,你……怎麽可以離開……”
他的衣襟染着自己的血,傷口崩裂開,像是一只失了伴侶的鶴。
二虎此時已經陷入深深地自責中,他不知林徑霜在他心中如此重要,否則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把人救出來。
溫絮見過許多斷肢慘烈的傷員,但第一次見到這樣燒焦的人形,與最後一面見到的姑娘形貌重合,習慣了生死的醫師第一次被震驚到。
他上前,本想看顧好傅之安,卻在一團黑乎乎中發現了什麽東西。
“這是個男人。”他将手從屍體上收回,将屍油在一旁的白袍上擦幹淨。
“看我做甚,我行醫一甲子,不至于男女分不清。”他一手抓住傅之安便往帳中走去。
“回去回去,她定還活着,你也得好好的才能接她了回來,叫她放心嫁你才是。”
悲戚過頭,突如其來驚喜砸的人暈頭轉向。“你,你沒有騙我?”
“騙你做什麽,那丫頭要真死了,我也不是無情之人,定也會為她傷心。”拆開傷口重新換藥,“那丫頭是個有主意是,現在一定不知躲在哪裏等你去救她呢。”
帳外的焦屍由曹二虎繼續調查,只三日就在東邊的官路上找到光明正大稱王的唐弗盅,一場稱不上戰役的交鋒就徹底敗在二虎手中。
稻禾見黃,随晨風能聞見飽收到莊稼味道。與以往任何一次的戰後都不同,軍營的戰士們沒有烽火之後的戚戚,而是興高采烈迎接即将到來的太平。
傅之安的傷好了大半,每日派出一小隊人馬拌做平民四處打聽林徑霜的下落。
屋門推開,院中綠植映入眼簾,“林阿霜,吃藥了。”
“馮钰,他們還沒走嗎?”
那日火光四起,他趕在獄門坍塌之前将她抱了出來。
清醒後見到他的第一眼,林徑霜攥住他的衣襟問的第一句話是傅之安有沒有逃出去。
馮钰就将她養在煙花店的後宅裏,每日在外面燒了飯菜送給她吃,一應藥石吃喝都親力親為。
林徑霜就躺在這兒兩三日,每天只能見到他一個人,連店裏的夥計都沒見到一個。馮钰用唐弗盅在外找她為由,将她藏匿在此。
“他們就要走了,軍資點好就等回都城登基了。”他将盛藥的盞子遞給榻上的人,忽略她眸中忽明忽滅的一絲失望。
“他本就是那樣的人,與你我是不一樣的。”誅心之論,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此刻才有的。
空空的盞子遞過來,她面向裏睡下。“可是馮钰,我覺得你也變了。”
她阖眸輕嘆,不知為何,總覺得馮钰從骨子裏透出一股陌生之氣。
以前的馮钰是個再老實不過的人,很會尊重別人。可現在,雖然沒有明說,可即使身體好了馮钰還是不讓她出去,連來診病的醫師也要隔開床簾。
正出房門的身影一頓,沉默良久才抛下一句話,“今晚吃得意樓的菜,都是你愛的。”
馮钰走了,外邊連鳥叫聲都不剩。她曾問過為什麽是他救了自己。
馮钰說,她消失不見,之前的生意有好多人來退錢,他便四處找自己。那夜,正好到府尹周邊,火勢突然,他想着裏面有沒有人,正巧碰見她才就回來的。
可她,明明記得火中那個記不得容貌的人是那樣從容,篤定得好像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一樣緩步走來。
馮钰,與那個火中人到底什麽關系,為什麽醒來之後就在馮钰的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