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弑父
弑父
只待首領一動,将士們便快步向前用長武器控制住身陷蛇窩的人。曹二虎身手敏捷向前,幾步将搖搖欲墜的傅之安扶起退出。
順手碎了溫絮抱在懷中的那一罐雄黃,厚厚的在地上撒上一條界限,将越來越多的蛇群隔離在那幾人中。
“老醫師,多寫你救命之恩,只是現在還請你跟我們走,繼續醫治我們少主。”
說罷一聲令下,不待溫絮回答,大批的士兵湧入,将琳琅的草藥櫃,醫治的器具藥箱全數搬出。
外面停了一輛不知哪家征來的豪華馬車,中間安置好傅之安,二虎出去時深深看了一眼瑟縮在一旁的溫絮。
“勞煩了。”其暗示他如果敢動手,他和他的小藥童一個都逃不過。
車廂的窗簾不準放下,好讓曹二虎能随時看見裏面的情形。
戰馬彪悍,速度快卻并不如普通馬車安穩舒适。剛起步便将溫絮一把老骨頭撲倒在車廂中。
這一撞,才将他混沌的腦袋清醒起來。一個寄情山水秘藥的醫師,竟然席卷進黨朋君主之争,一日只間還游離與兩個黨派。
車廂裏臨時帶的急救藥粉與記錄假死藥的本子撲了一地,他終于想起了什麽,來不及收拾便向窗外探去。
“小将軍,咱們還有一個姑娘沒救啊,她在府尹獄中……”
曹二□□着馬卻并未降速,連一眼都未看他。“若不是她,我們少主何至于被唐狗抓住。少主向來行事缜密不留破綻,怎麽會在陪都賣蠻夷寨中的秘藥自爆行蹤。”
“呵,一千金,那滿眼金錢利益的女人死了又有何可惜。”
溫絮不由縮了縮腦袋,曹二虎知道一千金的事,估計也知道他就是幫兇。“可,可那姑娘可是把傍身的秘藥全數掏出救你們少主,自己一條後路都沒了啊。”
曹二虎一牽缰繩,戰馬嗤了一聲,像是為他不屑的表情配了音,“所以我這才沒想着要她的命,留着她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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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絮自知無法改變曹二虎的想法,只能回了車廂好好醫治傅之安,只有他醒得足夠快,林徑霜才有一條活路。
傾盡一生心血制成的招牌靈藥此刻不要錢一樣的往傅之安傷口上倒,“小公子,你再不醒,夫人可就沒有了。”
天色沉沉,暮氣中帶着潮意,一場大霧氤氲而生。
不辯天日的獄中沒有光,她不知折斷了多少根稻草,一寸一毫的計算溫絮一行是否能成功脫身。
獄門大響,霧氣與火光一同擠進這黑幽幽的暗室,來者卻不是唐弗盅。
深色袖袍沒有唐弗盅的招搖,深得将其華麗的暗紋住。與唐弗盅五分相像的面相上竟是知天命之年的豁達,無半分她想象中的佞臣模樣。
他站定,柔和目光中卻實實将她打量個遍。“林姑娘是個聰明人,将我這不成器的兒子騙得團團轉。”
計劃打亂,陡然出現的劣勢并沒有讓他自亂陣腳。身後躲唐弗盅暗自捏緊拳頭,“父親,兒子将他打壞了,正在醫館醫治。”
話未落音,林徑霜便看見那慈眉善目的丞相反手便是一個巴掌,五只指印明明白白印在那張臉上。
——啪——
“說你蠢笨便聽着,于書學上不行,禮教竟也忘了。”他回過身來細致擦手,仿佛剛剛懲罰的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家奴。
唐弗盅愣在原地,久久不敢擡手摸一下紅腫的傷痕。這是第一次,父親在這麽多貼身的侍衛面前下了他的面子,可他第一反應确是忍下。
周圍有瑟縮的目光打量他,閃躲的目光反而使這樣打量更為□□。他感覺自己仿佛像是被剝光了扔在人群中,傷痕恥辱暴露卻還非要豎上丞相獨子的高貴名號。
明明靜谧的暗室,他卻聽見了好多聲音。
他聽見周圍的侍衛心中嘲諷的笑聲:果然是丞相府的草包,還自稱主子?呵,他老子待他不過是個阿貓阿狗。
是啊,平時耀武揚威,原來是個繡花枕頭。
我看什麽丞相獨子,我呸!
平時恭敬的臉一張張逐漸扭曲在面前,肮髒的詞語在一張張紅口白牙中吐出來,将他的自尊,自備,自負全部撕碎,連着碎屑都踏入腳底碾碎。
他要瘋了。
——噗嗤——
最近的一個侍衛死于他的劍下,緩緩倒地死不瞑目。
唐相本欲于林徑霜交談,又一次被打斷。
他看着裝似瘋魔的兒子,又看着倒地的侍衛,眉頭皺起,“還是這麽不成器,把人拖出去,弄得淨是血腥味。”
一旁侍衛原本膽戰心驚,得了這個命令皆急匆匆擡着屍體退了出去。
“父親——”,唐弗盅深吸一口氣陰恻恻道。
積壓的怨念于此刻爆發,從破漏處沉甸甸的墜到地上,形成了一方泥潭将父子二人陷入。
“我便打死了他又如何?父親您本就是奸臣佞相,天下誰人不知,何必掩耳盜鈴找個傀儡。”他語氣不善,以往乖順不再。
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兒子如此模樣,遲疑了一瞬,唐相便笑起來,“今日是——想取父代之了。”
被戳中心事,本就戰戰兢兢的唐弗盅慌亂起來,只能用譴責語氣遮掩,“我本想父慈子孝,可父親您從不愛我,”他捏着劍一步步向父親走去,“您寧願去誇贊一個敵人也不願意看我一眼!”
“我怎麽做都是錯。可是父親,您給我留正确答案了嗎?您殺了母親,我不置一詞,您說我沒有血性,難堪大任。可我若為了母親與您反目,父親會說我婦人之仁,只孝悌無壯志。”
那柄劍越來越近,他用力握住劍柄好像要為自己下定決心,每步都沉重萬分。
從來乖順的兒子此時突然造反,唐相終于開口,将這場對于父權的反抗推向高潮。
“盅兒,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他目光沉沉,“我足夠了解你,如今走到父子相對這一步,定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盅兒你還記得五歲時曾從野外得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鳥兒。你很怕我,不敢求我找人醫治。”
在唐弗盅心中,父親是從不屑于自己的,如何會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他握劍的雙手顫抖,仿佛寒夜中即将凍死的人發現了一絲火光。
“父親……”
唐相話鋒一轉,“我卻看出這只鳥扭斷了頸骨,是活不成的了。我讓你捏死它了斷痛苦……可你不敢,硬捧着它捱了半個時辰。”
“盅兒,我給過你機會,可你不中用。”他輕輕彈開唐弗盅的劍,如同稚子拿着玩具般。
“那只鳥或者是弑父,你懦弱無剛,即便倚仗謀士也成不了氣候。”
唐弗盅像是被戳中的憋氣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他曾用殘忍暴虐來掩蓋自己的缺點,寧願成為纨绔也不要被說成是無用之人。
舉劍之手已經漸漸握不住,“那為何,為何你不再生一個孩子……叫我以為我還有希望……”
唐相卻笑道,“希望?什麽希望?我死之後你來繼承的希望?有沒有孩子或是自己的孩子,什麽傳承什麽大統,那是賢君該考慮的事情,跟我一個奸臣何幹啊盅兒。”
聽者已經臉色慘敗,“所以父親,我是什麽?我是什麽!你的玩物,你的手下,你抛棄的垃圾嗎?”
銀白的劍身砸在牆壁上,發出刺耳的嗤啦聲,在一個詭異的彎曲下終于段成了兩段。
“你不像是我的兒子,像盡了那惡婦,每日行一些荒唐不堪的事。”唐相不願與他再費口舌,一腳将地上半截斷劍踢開,負手離去。
“把你的這裏的玩意收好,回去做你娘的看墳人,不必再做我兒子了。”
他踏着微弱的燭光,像那霧氣重生的獄門走去。怪道這舊相是個狠人物,面冷心熱對自己的兒子也不例外。
林徑霜看得呆了,只縮在牆角裏看着唐弗盅面無表情的拾起地上的那截斷劍,鮮血瞬間順着鋒利的白刃聚于尖部。
還未來得及反應,他便快步向着門外的霧氣前去,遠遠看着像兩個迫不及待奔赴地獄的魂。
利刃沒體的悶聲在空曠的獄中清晰可聞,沒有太久的遲疑與驚慌,就能聽見那一次重似一次的聲音,充滿了仇恨。
直到終于有一具身體倒地,兇器落地的清脆聲後,依舊彎着腰補刀的身體才斜斜撐起,搖晃了幾次才直起腰來。
“父親,”他冷笑了一聲,“我的玩意收拾好了,以後你懦弱無能的兒子當家做主了。”
收拾完前一具屍體的侍衛們敢來,正巧撞見這一幕,驚懼不敢上前。
“怕我?哈哈哈哈,父親你看,他們也并不全是因為懼怕你才聽我話的。”
手刃生父猶如手刃仇人一般痛快,從幼時開始的打壓終于在這時得到徹底的解放。
唐弗盅沒有回頭,“把這裏燒掉。”
把他可悲的幼年,扭曲的靈魂,還有一切罪惡的源頭通通燒掉。
侍衛們喏喏應答,将獄門關上,準備火油柴草。
霧氣四繞能見度低,即便是府尹衙獄着了火,這大半夜中也不可能有人來救火。
很快煙火氣便順着縫隙飄進,鑽入肺腑。牆角有老鼠拖着幼鼠拖家帶口離去。
林徑霜只得越伏越低,布巾蒙住口鼻在漸強的火光中卻是杯水車薪。
風光一時的唐相已經成了一具不會動的屍體,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地上,尚未瞑目的一雙眼瞪着她。
呼吸艱難,她幾乎分不清楚那份恐怖是來自于生命将盡還是唐相的雙目。
她湊在了煙味最小的那條牆縫便蜷縮成一團,将要昏厥之際木看見獄門大開,火光中來了一人。
溫柔的臂膀将她扶起,湊近聽她呢喃低語。
男人聲音溫潤,“林姑娘,你叫錯人了,我可不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