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轉機
轉機
明明是白日,卻無一絲光亮投入這暗黑的牢獄裏。懷裏人氣息微弱,血腥氣彌漫,周遭鼠蟲被吸引肆無忌憚的圍攏過來,習以為常的想要分食幾絲血肉。
林徑霜不停與黑暗中趕走圍過來的鼠蟲,摸到他一身的傷痕,刻骨至深,燙得她害怕。
“傅之安,你醒醒,不要睡好不好。”淚水落到鎖骨之上兩個血肉模糊的洞裏,因為刺痛他遲緩的反應過來。
她慌亂貼近懷中人的臉頰,感受有無蘇醒的氣息,珠串般的淚落入耳尖滑入發絲,由滾燙逐漸冰涼。
“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瞞着你謀算離開……”指尖小心翼翼攏住他的身體,卻連一處完好的皮膚都尋不見。
血腥撲鼻,他咳出一口血沫來,是胸腔持久舒服後知後覺才反射性的送出一夜的淤血。
“……咳……”
如此的黑夜也能尋到溫暖處所嗎?冰涼的手終于觸到她的脖頸,烏黑淩亂的發上,那只烏木簪早已綴在發尾,輕輕觸碰便清脆落地。
“阿霜,”聲音喑啞,即使在重刑之後也不曾□□拖沓失了風骨。“我會保全你,他們不會拿你怎麽樣。”
“……你只是我的軟肋,除了誘我并無其他作用,只要我死,二虎與你都不會受他們的控制……”淬了血的喉嚨只說了幾字便如灼燒般作痛,過量的失血讓他頭暈目眩。
“至多一日半,二虎便能來。”他費力撐起身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離朝暮相伴的人只咫尺距離。“在那之前,若我不能清醒自戕,你要動手。”
二虎是重情之人,忠義二字是刻在骨子裏的。他與傅之安是一起長大的情誼,是生死相依的手足,定會不惜用兵權換取他的命。即使知道如果交出兵權最終會被唐氏父子兩人圍困至死,也絕不會獨自求生。
抱着他的人聲淚俱下,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瞳孔中落入他的眼眸。她搖着頭,垂落的發絲冰涼如柔練,勾住焦灼傷口,帶出隐隐的痛。
過去的一月裏,他的一整顆心都撲與她,滿心滿意希望她能開心。如果她待他的真心能早那麽幾天,或許就并不遺憾了。
“阿霜,這不怪你,他們父子找到我是肯定的,你不必……因此內疚。”手無力垂下,只感到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漸漸凍住他的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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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無處逢生,他的安慰猶如一柄利刃直直刺入心髒。
他已然半暈過去,四處逡巡的手于他身上碰到一只毛茸茸的尖細尾巴。是一只碩大的老鼠,估摸着此人快死了,迫不及待便蹿出來分食。
林徑霜尤其怕這類齧齒類動物,可此時卻赤手就将那只肥碩的老鼠拎起尾巴扔了出去。
“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我會想辦法……我會救你的。”牢房中只餘她一人悲戚的聲音,她不知用什麽交換或者有什麽計謀才能從這鐵通一般的地方帶他逃出去。
随着第一只老鼠被扔了出去,好似激怒了鼠群一般有十幾只圍攏上來,吱吱的尖細叫聲萦繞各處。
她将人輕輕放下,伏着身子守護。可一雙手如何抵得住幾十幾百只惡性天成的小獸,不一會兒便沒了力氣。
她依舊守在他身邊,如若救不成,她便陪着他,一同被老鼠吃掉好了。什麽逃生,什麽自由,什麽軟肋,什麽兵權,于她何幹。
她輕輕伏在只有輕微起伏的胸膛上,感知微薄的心跳。“傅之安,不知道你還聽不聽得見。”她順手拂去一只沖上前來的鼠,“我其實很怕你,怕你反複無常,怕你如一開始一樣随便就将我扔入一個虎狼窩,所以就算你對我很好很好,我也不敢去接受,去相信。”
“可是你說你要死了,我為什麽會心痛呢?”
“現在一想,我來到這裏,接受了很多人的惡意,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她捏起那只纖長的手指,其上已經覆了一層繭,是使用農具留下的。“咱們留在村子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夫妻也很好的。”
林徑霜挽起他的臂膀,面對那幾十只一齊沖上的老鼠不在阻撓,只是靜靜躺下偎在他身旁。
懷裏東西落下時,已有三只鼠開始啃噬她的裙擺。
她摸黑找到落下的那只布包,那是昨日被抓走之前她将朝客給的所有密藥裝在布袋中藏于胸前帶走的。
成群的老鼠被她三兩只拉着尾巴大力扯走。“有辦法了,我有辦法救你了。”她噙着淚在他耳邊道。
唐氏父子不過是要用傅之安的命來換兵權,如果死了那便毫無意義。她可以将假死藥給他服下,正好獄中陰冷多蛇鼠,朝客留下的蛇藥可以以它們做武器。
有光亮透着門縫灑進來,逆着光透出兩個拉拉扯扯的人影來,蜂擁的鼠群見光躲進黑暗中,露出暗紅破爛的衣衫來。
門口一個低矮的人拉扯着,幾乎是被拖進來,“老夫不去,我還有生意呢,再等下去人要跑了……”
欄杆內外,林徑霜坐在地上淩亂狼狽,外面的老頭被硬生生拖進來,四目相對。
“你……你怎麽在這兒。”
林徑霜心中,就是因為他,他聯系的買家是陪都的人,能付出出千金之資的人也定不是一般人家。
鎖鏈剛開,她便撲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衫,整個人幾乎都吊在他身上。
“你還敢來!你還敢來?就是你……你是他們的人是不是?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你騙我把他害成這樣……你滿意了?”她情緒激動,一整個日夜未曾休息好又情緒激動幾乎暈過去。
溫絮一眼就看見躺在地上一息尚存的人,一把老骨頭幾乎被身上的人拖斷了。
他腦子懵懵,藥鋪尚未開門,便被刀劍架在脖子上領了過來,說是一定要救活一個人,否則拿命去抵。
本以為是什麽命嬌的貴人受了傷,結果給領到了獄中。庭院裏是濃重的一股血腥,石板上遺留的血跡還未幹,推诿間就覺得實在救不了,不如提前跑路省得把一條老命搭裏面。
約定好的三日,不僅陪都來的老朋友不見了,這賣家也不見了,溫絮為了那顆秘藥整天在鎮子上跑,卻尋不到任何蹤跡。
一時間見到林徑霜,他腦子更是糊塗一團,什麽一夥兒,什麽他害的,還有地上這位怎麽傷得這麽重。
獄卒門早已守在門口,只要關着人不讓逃出來就行,揪着昨夜剩下的花生米喝些小酒。
溫絮拉住自己快要被揪落的衣服,“老夫何時與外面那些人狼狽為奸了!外面那些人大清早用刀把我架過來的……說是老夫救不了他就一起去死。”
“你先讓老夫去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治好。”他輕輕将人放下,轉身查看傅之安。
上衣掀起,兩根鎖骨上是已經瘀血發黑的兩個洞貫穿而過,身上是無數的鞭痕,凹下去的地方滲着鮮血,周邊腫起的地方是焦黑色的痂。
稻草堆裏藏污納垢,好在林徑霜的衣衫墊在下面,減少了感染的可能。
“怎麽樣?他怎麽樣了?”林徑霜爬過來蹲在他身邊,看着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裏不行,這裏必定會傷口感染。”溫絮将随身帶的醫箱打開,只一瓶應急用的金瘡藥。
他随即就要起身出去,去要求換地方,既然請他來坐診,就要對病人負責到底。
“等一下。”地上的人扯住他的衣袍,溫絮彎下腰。
“我要你救他,你說你從未參與,可到底他們是陪都而來,與你我的交易脫不了幹系。”
溫絮頓住,“姑娘,那交易是你主動提起,我多次提起陪都,你也未停止。”
過了清晨,一束光線照進獄中來,黑暗中開出條金色的路來。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她緩緩放開溫絮的衣角,恭敬跪下,淚水與血漬糊在臉上,于晨光中發出絕望中的祈求。
“求你把他帶出去,我不賣那藥了,給他服下,用假死騙過那群人。”她膝行向前,“他是因為我才這樣的,已經這樣了,我不能對不起他。”
溫絮嘆一口氣,他本以為這姑娘是個只顧着自己的人,所以這樣的交易才瞞着夫君,沒想到生死之際,竟也是一個癡情人。
“即使你不說,我也會把他帶走,他的情況不太好,必定不能在這裏救治。只是依你所說,我把他帶走了,你怎麽辦?”
“你夫君醒不來,必定不能過來搭救。”
林徑霜見溫絮松口,回頭望了一眼躺下地上的人,呼吸輕微,面色蒼白。“這些日子他已經對我夠好了,事情是我引起的,總要有個交代。”
“溫老,求您,求您想辦法把他帶出去,哪怕是一兩日,只要拖住,總有人來保全他。”
醫者仁心,溫絮應下,“好,我去找他談。”
他出了黑乎乎的牢籠,對守在外邊的侍衛道,“那人想救只有一個法子,到我的醫館中去,否則,就是華佗再世也別無他法。”
唐弗盅很快便來了,半信半疑盯着溫絮。
“你說他就不回來了?怕是你醫術不夠高明吧。”
溫絮冷哼一聲,“老朽就算醫術不精,可這三十裏之內都未必有比我更好的醫師,便是都城裏來的,也不及我。”
唐弗盅到底不信,另叫了別的醫師一同去獄中。
“如何?”
臨時來的醫師跪于地上,惶恐道,“此人傷勢過重,有飲了一夜寒露,此刻怕是再無回天之力了,或請技藝高超的醫師再診。”
唐弗盅這才有些慌亂起來,若是瞞着父親弄死了傅之安,沒有好果子吃是其次,怕是一場局勢逆轉占盡下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