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氣社
天氣社
像是一方巨大的青籬罩在遠空,沉沉的壓着以往鮮紅的晚霞。遲來的雨水乘着雲朵急匆匆從遠處移來。
今夜,有一場好雨。
林徑霜匆匆洗完換好衣物,下午的烈陽地下淋了一場暴雨,很容易得風寒。
屋門剛開,便看見尚在沖水的傅之安。他的水是裝滿林徑霜的澡盆之後剩下的,又因為在戶外,只脫了一件上衣,洗的拮據而掣肘。
“你快進屋換身衣裳。”
他一轉身,上半身袒露無疑,甚至因為衣衫盡濕,連着腿部的肌肉和那裏也有了囫囵的輪廓。
她紅了臉,卻愣着沒有立刻轉身,一雙眼眸與內心的羞恥背道而馳,近乎無恥的掃視着面前人。
察覺到自己的不妥,她終于反應過來匆忙轉身。內心譴責自己怎麽這麽沒出息,從現代到古代都丢人現眼,這和在男模餐廳面紅耳赤有什麽區別!
要看 那就得光明正大的看!反正她現在頂着妻子的名分,不看看都虧了。
可惜等到她做定了決心終于轉身過去,他已經進了屋。
剛一進屋,傅之安只貼在門上,心中怦然作響。他低頭看着裸露的上半身,腹部的肌肉薄薄一層形狀分明,卻不是營中大漢的誇張。
她喜歡這個?
心中忍不住雀躍起來,剛才她的眼神終于告訴他,她也有些想法!
幾乎是極速的換好衣物,出門前甚至特意将胸前衣襟扯得開些。
門外的人早已恢複正常,問焦大娘借了姜正炖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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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和姜湯,驅驅寒防止得風寒。”她已經學會了獨自生火,熟練盛一碗姜湯遞到他手中。
本來正折返盛第二碗,卻有回過身來看着他。
果真她喜歡這樣!傅之安心中暗喜。
眼前人伸出手,從脖子向下,一直到鎖骨,再往下。終于觸到了那分叉的布料,用力一扯。
“衣服還是得好好穿,你看你,好好一個貴公子氣質變成了被賣到青樓的乞丐樣。”
傅之安将碗中姜湯一飲而盡,紅着臉氣憤将領口一合直至脖頸處。
其實林徑霜的形容是恰到好處的,他本是蘭風松骨的一人,盒蓋華服高堂襯得人更加貴氣。像這樣松垮的帶着讨好意味的,便尴尬的緊。
風大了,夜雨将至,陡然降低的涼風從關不緊的窗戶縫隙中吹進。
林徑霜睡在裏側,一面靠牆,一面靠着傅之安,又裹的是兩床被子裏厚的那一床,自然睡得香。
傅之安睡在榻外側,擋住了來襲的風,又是一床薄被,天尚未亮,便從睡夢中咳嗽着将身邊人驚醒。
她一摸額頭,果真燙的很。
剛穿上外裳起床,門外便傳來清脆扣門聲。
是隔壁的焦大娘見到開門人甚是驚訝,“怎麽是你開門?”她擡眼向裏望去,這個點向來是傅之安起床幹活兒的時候。
“阿娘,他昨兒淋了雨,現在有些發燒。我等等去鎮上給他找郎中去。”
“不用,”焦大娘拉着人便退了出來,“莊稼人,又是個壯實的小夥子,灌點熱姜湯,蒙上被子出一場汗就好了。”
說罷她就進了廚房幫林徑霜忙起來,不知從何時,這個便宜閨女就如同自己生的一樣,一點苦的不想見她吃。
“這碗湯你給他灌下去,出完汗幫他擦一擦,換身幹衣裳好好睡一覺就是。”
林徑霜端着那碗被熬成棕黑色的姜汁,撲鼻的辛辣氣沖到鼻腔中,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兩床被子疊到一起,厚厚的将人裹起來。
林徑霜便兜着一筐小青豆,靜靜守在一邊,将壞豆子一顆顆挑出來,在給人擦擦汗。
昨兒來問天氣的大娘們見家裏有病人也不過多糾纏,只匆匆問兩句便走了。留下了一堆農家常見的小禮物,剛剛成熟的南瓜,還帶着露水的豆角,甚至還有剛斷奶的一只小奶狗。
一面是感謝,一面帶着些質樸的讨好,純真的禮物倒顯得這送禮的行為絲毫不可惡。
“阿霜啊,以後我們鄉裏的農事可要托你了。何時下雨,何時天晴,咱們可就信你了。”
譬如雨前一天種豆易出芽,烈陽之下拔草更幹淨。四時節氣和天氣變化從來與農業分不開。
林徑霜接了委托,一一将鎮上接的單子處理好,用紙寫上放進包裏。
爐子上的熱水已經無氣泡聲,木盆放在榻邊。
“傅之安?你怎麽樣了?”她将手探入厚厚的被褥中,靠近那處熱源,抓住他的手。
溫度已經下來了,掌心只濕漉漉的一片,虛虛攏住她的手卻不死平常有力。
“阿霜?”剛退了燒的人睜開朦胧的眼。他許久不曾生病,也許久不曾如此大夢一場。
林徑霜将手拿出來,掀開被子。“燒已經退了,焦阿娘說要給你擦擦身子再睡一覺便大好了。”
她剝開胸前汗濕的衣襟,褐色衣衫下的肌膚露出,因為發燒還透着一層緋色,直透到眼角眉梢,那張原本清高臉龐印得有幾分勾人。
她避開眼,紅着臉麻利将濕帕子放在他的胸膛上,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亂想。
好容易将上半身擦幹淨,她又遲疑住。“我……先出去,剩下你自己來,擦完放盆裏我來收拾就好。”
她連珠炮似的将話說完,仿佛有什麽髒東西在屋子裏叫她避之不及。
“等一下,”他擰住她的皓腕,高熱後的溫度随着接觸的皮膚一絲一縷逐漸渡過去。
他合了衣物,将人拽到榻前。
“焦大娘教你的?”
榻邊人做錯了事般垂頭不語。
“你焦阿娘待你好嗎?”他依舊未放手,頂着那張被養得珠圓玉潤的臉頰,耳畔是他在河中的河蚌中取出的珍珠,雖不夠圓潤卻流光溢彩。
“好啊。”她轉頭看向他,為何高熱剛醒便問這些。
四目相對,那雙鳳眸凝着高熱的紅暈,卻迎着她的目光而去。
“那我呢,我對你好嗎?”
林徑霜倏然轉頭,臉上紅了一片,手卻被緊緊握住,越來越用力。她掙紮不脫,幾乎要被扯到榻上。
“……也好。”是從喉嚨裏擠出的一聲,像是被脅迫着委曲求全。可扪心而論,确實是好的。
榻上的人也不管是不是真心,像是堵住了心事般漸漸送了手。眉眼帶笑,虛虛握住她的手腕。
“那你留下來好不好。”
他于夢中,見到了她的家人。看不清的混沌中,能聽見她的笑聲,周圍是模糊的影子,大致看來是她的父母。周遭是一片雪白,器具擺設既不是村中草舍也不是都城朝堂。
周圍熱起來,像是炙烤般。他內心焦急,卻只能聽着她的談笑聲與父母越走越遠,去往那個怪異物品琳琅滿目的地方。
他那時才發現,自己竟連留下她的理由都沒有。只徒勞伸出一雙手,連呼喊聲都發不出。
好在,醒來他便看見了榻邊的人,百無聊賴的抱着一直奶狗守着他。
可如今,她已經沉默着,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
那只奶狗被摸了一個上午,熟練度用腦袋去蹭林徑霜的手,卻被抱到了榻裏側,不知所措的嗚咽幾聲,歪着腦袋委委屈屈的躺下了。
“可我終究是要回家的。”她起身,留下一句讓人如墜冰窖的話。
有那麽一瞬,傅之安覺得自己就像那只狗,就那麽一扔,他除了看着她走別無他法。或許狗還好一點,能叫幾聲撒着嬌挽留她。
“不過”,她轉身,一身薄荷綠的布裙漾出波浪。“我現在還不走。”
她手上積着許多鎮上的訂單,還有這裏的村民,她一時是走不開的。她早已規劃好,若是找到回去的辦法自然是好,若是走不開也能憑借着自己的本事置一份家産。
榻上人恹恹背過身去,他三番兩次試探,她都不為所動。
有風拂過,焦大娘喊她出去。林徑霜一手攜小狗兒出去,叫他好好休息。
屋外是藍天碧洗,空氣中透着雨水澆灌過的青草味,一起都勃勃生機。
“這是隔壁村的潘嬸,聽說你會看天氣,找你來幫忙的。”這是焦大娘未出閣前的手帕交,搭上了這條線才匆匆過來。
降雨之事一夜間便傳遍了周圍的村莊,口口相傳變得神乎其神。更有人誇大其詞說是林徑霜號令龍王,實則是個仙女兒。
又有焦大娘拍着胸脯傲嬌道:“那可是我閨女,本事就是大的。”
這潘嬸才背負了全村人的希望,來此求林徑霜的幫忙。
可潘嬸才到不久,就有周圍村莊都來了人,一齊圍了上來,倒是不好厚此薄彼。
“這樣吧,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你們每個村上出兩個孩子跟我學。村口再豎一塊大木牌,我每日早晨帶着孩子們每個村尋過,就算是實訓了。等到了時日,每個村子都能自己看天氣。”
一衆大娘亮了眼,這可是好事,農家人多付不起學堂的束脩,孩子們便野長起來,沒個手藝将來也只能繼續種地。
“那……林娘子,這束脩……怎麽說。”有個婦人顫聲問。怕是這教真手藝的師傅學費會更貴。
“我們這兒啊,打算辦個天氣社。每個村子設一個社點,凡是用得上這天氣的農家,每戶每年出五個銅板做這村上孩子們的學費和建社費。”
她忽然想起了農村裏合作社的模式,不是現成的成功案例嘛,以後還能在社中經營各地的消息差異,種糧差異。
“你們各自回去與村長商議,我在家拟訂社規,若有意者明日下午來找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