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哄人
哄人
“承蒙趙小姐照顧,傅某昨夜遇雨未出。內子身體不适,纏着傅某脫不開身。”身後人鬧騰的厲害,他反手牽住,作勢給她順一順耳邊碎發。
可趙閑娘卻并不後退,細看着他懷中的女人,并不是本地人的模樣,肌膚身姿也不像常年勞作的農家女。
“這位……姑娘……”
“這是我夫人。”
她話未落音便被打斷,那雙勾人心魄的狹長眸子看過來,目光中帶着冰淩般滿是指責與抵觸。
紅色羅裙微頓卻并未離去,甚至近了兩步。閑娘臉上笑意漸濃,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身後的人。
“這位姑娘似乎很想吃這些,便送與她罷。”
“近日幹旱,一場雨并不能代表什麽。既拿了趙家的錢,還是要多上心的好,不要因為一些瑣事壞了差事。”
幾句話,一來并不示弱承認林徑霜的身份,二擺出雇主的身份,用工作來警告傅之安不要在她面前說些拖家帶口的話。
一場雨并不能代表什麽,成了親也不能代表什麽。
戰後的村子裏多得是寡婦再嫁,鳏夫後娶。
她趙閑娘是十裏八村最富有的嬌小姐,就算今日傅之安不願意,往後也必得因為錢財和她在一起。
一把陽傘施施然遠走,引來一條田埂上所有人的詫異目光。
沒人能料到以往高傲的趙家嫡女能為了一個長得好看的泥腿子下到田裏來,甚至當着別人妻子的面立威。
不知讀了哪些離經叛道的書,叫她行這些下三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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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內心譴責,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一年裏有大半年是跟着趙家幹活的,他們需要這份工作。
早在之前,便有人私下打賭趙閑娘到底多久能拿下傅之安。
今日一見所謂的妻子,心中默默縮減了日期。小娘子雖然漂亮,卻是個傻的,正房的氣勢竟絲毫都沒能放出來。
眼下那位癡傻的小娘子正圍着那碗燒雞看得流口水呢。
“你就這麽愛吃?”傅之安臉黑的如同鍋底。
早間在軍營中聽聞坊間有不忠的丈夫帶着新歡回家,家中妻子便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想盡辦法将丈夫身邊的新歡趕走。
可今日這一遭,竟是他自己在鬥争,而林徑霜在一旁垂涎別人送來的燒雞!
“我能吃嗎?就吃一小塊,求你了。”她雙手合十,虔誠向傅之安求道。這是人家送給傅之安的,按道理她不能吃。
“吃吧,也不怕別人毒死你。”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這人一點心都不長啊。
中午休息時間已過,焦大娘挎着籃子,身後跟着一個拿着燒雞腿啃的姑娘,看起來不怎麽聰明的模樣。
路走了一半,焦大娘實在忍不住轉身,差點撞上正啃雞腿啃的一臉幸福模樣的林徑霜。
“阿霜啊,你就沒有一點,那麽一丁點不高興嗎?”
“沒有啊,焦阿娘你吃燒雞嗎?”
這下連焦大娘也臉色古怪起來,一臉恨鐵不成鋼。
“不是,你做人家娘子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搶你夫君呢!”焦大娘躲過她殷勤送來的燒雞,恨不得立馬替了她去趙家門口罵街。
林徑霜咽下口中的燒雞,正色道:“焦阿娘,如果傅之安真的喜歡她,我鬧了又有什麽用呢?如果傅之安不喜歡她,我不用鬧也能守住夫君。”
她将手裏的骨頭一扔,乖巧趴到焦大娘身上。
“焦阿娘,移情別戀是男人的過錯,何必要逼自己成為怨婦呢。他不要我,那正好我也不要他,各自歡喜好了。”
從未有過如此想法的焦大娘愣住,是啊,何必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成為怨婦呢。
“可是,阿霜啊,沒有男人過活日子很難的。”她不知不覺就被帶偏了。
林徑霜接過她手中的籃子,“所以說,我們要學會自己做生意!有人愛固然很好,沒人愛也要一個人很好的活下去!”
“焦阿娘,你說我在鎮子上擺個攤子給人看天氣怎麽樣?”
像是一盆子涼水澆到焦大娘頭上,瞬間清醒。
“不行不行,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以前李瞎子擺攤看天氣,十有七錯就算了,毀了田裏的稻子被打折了一條腿。”
看着一邊蔫了的姑娘,她又于心不忍,“小傅要是敢抛棄你,我和你大爺養活你。看我不去趙家把那兩人撕碎了。”
莊子裏人淳樸,自從知道了傅之安家裏還有一個小妻子,時常送些時令的瓜果來。
有了一個母親般的人物在身邊,林徑霜的日子也好過許多。
早晨傅之安起來洗衣做飯,焦大娘則等到喂完雞鴨之後,便過來給睡眼惺忪的林徑霜梳發髻。
自從認了這個便宜女兒,開心是開心了,活兒卻要多幹一倍。
“阿霜,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扶着手裏東倒西歪打瞌睡的腦袋,利落的抹一把桂花頭油,比林徑霜之前自己挽的雞窩頭不知好多少。
“好像是吵架了,”她扶額細想,總結出這幾天那個不對勁的人。
他向來不多說話,那雙眼睛也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就是最近早上做完早飯去下田,他都不和我打招呼了。”最後一個小發髻有些緊,扯得她身子一歪。
“對了對了,他洗衣服的時候搓得可用力了,你看你看。”
她舉起手來,将袖子裏側那道大豁口子展示給焦大娘看。本就是舊衣,常年放着都脆了,男子洗衣力氣大,一把扯出三寸長的大口子,幾乎要連到肩膀上去。
焦大娘仔細一看,略帶欣慰道:“縫的還不錯,這針腳足夠密,但是縫的太醜了,下午我來教你。”
“那不行,傅之安得到晚上才回來,這衣服是他縫的,焦阿娘你教他就行。”
剝了一半殼的雞蛋被搶走,轉眼就對上焦大娘焦急的一張臉。
“那你做什麽了嗎?”
“我沒做什麽啊,我可沒找他吵架,我看他心情不好都是盡量不說話的。”
“所以你一句話都沒說?”
“嗯吶~”
焦大娘一拍腦門兒,感情她之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這閨女根本就對人小傅沒感覺啊。
“閨女兒,你告訴阿娘,是不是被騙來給小傅做媳婦的。你別怕,阿娘給你做主。”她的親生女兒被人拐跑了,今兒她就要替天行道,再俊美的小夥子那也不能做人販子!
林徑霜一頭霧水,怎麽就騙了,這本來就是假的嘛。
“沒有啊,他沒有騙我啊,他對我不是挺好的嘛。”
焦大娘面色古怪,感覺她的話聽起來沒有問題,但連一塊兒問題巨大。
“小傅……是對你挺好的,那是因為人家喜歡你。人家一天努力做工養活你,你是不是得哄哄人家。”
她湊到林徑霜耳邊,悄聲支招。
短短幾句,鏡前的人就紅了臉,“這不行吧~”
“什麽不行,阿娘說行那就行。你不懂的東西阿娘以後一點一點教你。好了,過會兒和阿娘一起去做飯。”
驕陽似火,撒到草堆上近乎落了一層火種,焦燥的蜷着地裏植被的葉子。按莊子裏往年的天氣情況,近日來應該要下雨的,再過一段時間稻子灌漿,沒有水是不行的。
各家各戶的男人們幾乎整夜駐守在田間地頭,聽說更遠一點的莊子裏有人為了争奪排水渠打起來了。
晌午送飯時,可以看見稻田旁邊的水溝裏只淺淺一層水,一旁露出來的淤泥已經幹裂出大口子。
這幾日她看了天氣,近日來并不會下雨,有時空中飄來幾朵積雨雲,停留片刻便不知被吹到哪裏去了。
今年,這裏有一場大旱。
上了田埂吃飯的男人板着一張臉,腿上的淤泥并未洗淨,一張臉也曬得有幾分黑,透着一股莊稼人的質樸。
他依舊不說話,直到一張素色帕子落到他粘滿泥的腿上,不長心眼的小妻子正幫他擦着。
擡起的一雙眼眯成了線狀,濃密的睫毛擋住光線,也擋住他周身方才還散發着的寒氣,像是一只做錯事的小狗,靠着可愛來蒙混過關。
傅之安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做什麽?”
“當然是……哄你啦。你已經三天沒和我說話了,焦阿娘都急死了。”
還沒揚上去的嘴角尴尬的停在半路,眼見着傅之安的臉色越來越黑。
“還有我!我也急死了,你總不能一直不理我吧。”
一張臉湊到人面前,撲閃着眼睛彌補話語間不太真切的謊言。如同姜太公釣魚,總有願上鈎的魚。
趁着氛圍大好,她旋即将藏在袖口的烤雞蛋掏出,獻寶般捧到人面前。
“你明天能帶我去鎮上嗎?”
傅之安接過那只蛋,還未送入口中。果然,唯有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她今日哄着他是因為有求于他而已,心中不由泛起一絲苦澀。
桂花頭油泛着幽香在耳側飄過,瞬間全身氣血翻湧,他端着碗一時不知往何處放,連同腿上的泥都變得幹裂滾燙。
“你……你怎麽能在外面說這個,晚上回去說就好了。”他壓低聲音,像是聽見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可林徑霜不幹了,她兩輩子第一次哄一個男的,好容易哄這半天,還哄不好了,瞬間立在田埂上。
”我怎麽了!我正常需求怎麽就不好意思說了!”站起身來就往家走。
一場鬧劇,下田幹活的男人們不敢鬧林徑霜,卻都對着傅之安笑起來。
“小傅,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媳婦要什麽就給呗,總不能不行吧。”齊小腿高的稻田裏,坐下來看不太清身影,笑聲卻從四面八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