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虛假的修羅場前夜
虛假的修羅場前夜
心底那塊如磐石的地方似乎被叩了一下,輕輕的卻帶着經久不息的餘震,一點點撼動心緒。
回過神來,她掙脫他的手,步入房中。
她是要過好日子的,是要想辦法回家的,是要賣了藥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的。
燭火吹熄,傅之安沒有去田間,和衣規規矩矩躺在榻上。
約莫子時,零星的雨落下,起先是滴滴打入茅草屋頂,不一會兒便有豆大雨滴落下,一顆顆亂珠般砸入屋頂。
确實好大一場雨,澆滅了莊子裏許久不滅的浮塵,帶走了沉積的暑氣。
一夜安睡,夜間的暴雨早将缺水的稻田灌滿。
林徑霜醒時,屋內照舊是只剩她一人,窗外夜雨的清醒晨風裏能聞見煮粥的氣息。
她梳洗好只開了一條門縫,便看見焦大娘笑着迎上來,帶着八卦的表情打量着她。
“阿霜,沒想到你還能看天象呢,怪道小傅這麽寶貝着你。早上進了你們院子,還叫我小聲說話不要吵到你呢。”
說罷便拉着林徑霜往屋裏去,小聲的要說體己話。
“你傷才好,不急着做那些事。就算外面有些狐媚子,大娘也幫你看住!大娘和你說,趙家的那嬌小姐,可看上你家小傅了,一天天的上趕着往他面前跑。”
衆所周知,粉頭子的對于正主每一點的感情升溫都是喜聞樂見的。
“我看你身體好了不少,今兒中午大娘便帶你一道去地裏送飯。”
那些村莊裏的農夫漢子,好不容易看見這一位貌若潘安的俊俏郎君,話少又能幹。家裏有閨女的,沒閨女的便叫上旁系的侄女兒們,一個個借着送飯飲水的名頭偷偷來田裏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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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焦大娘日防夜防,一張嘴皮子磨破了說人家小傅已經金屋藏嬌了,卻還是抵不過慕少艾的年輕姑娘們。
她必得帶着林徑霜去田裏走一趟,也好叫那些背地裏嚼舌根子的人打打臉。
播種後的第一個雨夜,與禾苗一起瘋長的還有地裏的稗子。一根根矗立在田間,倒是比禾苗長得還好些。
男人們早早到了田間,将那些深色枝葉的稗子拔掉,以保證禾苗能在接下來的開花和灌漿期獲得足夠的營養。
日上三竿,焦大娘終于忙完了家中的閑雜事物,帶着傷口初愈的林徑霜煮飯。
“阿霜啊,你們若是在這裏住得長久,便可以養些雞鴨,一來補貼家用,二來也可以自己補補身子。”
原本坐在竈邊的人已經昏昏欲睡,守着焦大娘點好的一口竈添點柴火。
“可我什麽都不會,”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趕緊向竈底添了一把曬幹易燃的樹葉,以防這口竈第五次被她熄滅。
“什麽味兒?”焦大娘敏銳的嗅着鼻子,一拍腦門兒,“我的娘咧,阿霜你把鍋燒糊啦!”
鍋蓋揭開,一股焦味兒撲鼻襲來。
她手足無措的站一邊,像是一個做錯事等着家長搶救的孩子。怎麽辦,若是傅之安一個人吃還好,可這是兩家人一起吃的飯。
一瓢水進了鍋,将鍋裏黑乎乎的鍋巴攪和攪和成了一鍋鍋巴湯。
“阿霜啊,你以前是哪家人家的小姐啊,不會起竈就算了,怎麽連放柴火還能把飯煮焦哦。”
焦大娘人不壞,可嘴巴是出了名的快。
“得虧有小傅這麽一個大傻子養着你,不然得餓死。”她手腳麻利的将燃了一半的木柴轉移到旁邊的竈膛裏,起鍋炒菜。
只簡單的兩個菜,放入備好的挎籃中,再蓋上一條洗幹淨的布巾。
林徑霜挎着籃子正準備出發,卻被攔了下來。一只鍋底灰捂熟的雞蛋過了涼水放到她手中。
“快把籃子放下,大娘來提着。乖乖把這只雞蛋吃掉,長身子呢。”
手中的雞蛋還有些微燙,她只覺得眼眶中有什麽東西熱熱的。
焦大娘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幼年時分,她也是這樣手裏捧着冰激淩跟在幹活兒的媽媽身後亦步亦趨,犯了錯永遠有家長兜着。
不知道那個世界,媽媽有沒有知道她出事的事情。
最早一班的飛機一定會帶來她的媽媽,希望能遲一點,讓那條泥濘的山路再幹一些,不要着急趕路摔倒。
嘴中的蛋白微鹹,混着淚一同落入心腸。
身後的小尾巴默不作聲,焦大娘不放心轉身看,瞬時不知所措起來。
“阿霜啊,大娘,大娘沒有怪你哈,飯焦了那就焦吃 ,吃到肚裏一樣飽。”
若是讓她一人安靜想家,或許能壓抑下來。可焦大娘的貼心安慰,只能讓她更加思念。
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下,嘴邊尚且占着星點的蛋黃,将滿心的悲苦盡數傾吐。
裝着飯食的籃子安放在田埂上,焦大娘接住眼前無措的孩子,常年勞作的手撫上早上幫她挽好的發髻。
她不懂得她經歷了什麽,可是身體裏隐藏的母性叫她心疼眼前的姑娘。
“我想……嗚……我想家,想我媽媽……”口中混着東西貪圖不清,唯有媽媽二字清晰入耳。
焦大娘立時抱緊懷中人,如同哄嬰孩般在背後輕拍。此時,她願做林徑霜的母親,在離家萬裏遠的地方給她母親的懷抱。
“阿霜,不哭,母親……大娘在呢。咱們不怕。”她聲音顫抖。
她也曾是一個母親,有一個聰慧可人的女兒。可十年前,她的女兒被戰亂中的混小子騙跑了,自此她便致力于紅娘事業,為村中每一個姑娘找到幸福歸宿。
不知她的女兒此時身在何處,在想念母親時有沒有一個人這樣抱住她,給予安慰。
許久,懷中人才收拾好将滿目淚痕的臉擡起,剎時便被那雙勞作的有些粗糙的手抹去鼻涕眼淚。
母親才不會嫌棄自己的孩子。
“焦大娘,我……我就是想家了。”嗓音中的哭氣尚未消盡。
一雙素手被握緊,“孩子,你的家很遠嗎?你還認得家嗎?”,林徑霜緩緩搖頭。
“我的孩子也不認得家了,”笑顏常開的一張臉此刻将歲月的悲戚盡數寫在臉上,“阿霜,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母親。”
焦大娘強展笑顏,“你不會挽發,每日清晨我便過去給你梳漂亮發髻。你願意叫我阿娘便叫阿娘,不願叫便照舊叫我大娘好了。”
焦大娘擦幹淚,挎着籃子繼續往田埂前方走去,男人們還在田裏等着吃飯呢。
身後的尾巴依舊跟着,她其實并未報多大期望,想必一時半會也沒人能這麽快接受。
可行了沒幾步,身後人便追了上來,一雙沒有受過苦的素手牽住她的粗糙雙手。這是孩子牽住母親的姿勢。
“焦……焦阿娘”,身後的姑娘怯生生的叫着,她心中卻歡喜一片,顫聲應着,捉緊那只手向前走去。
戰争帶走了她的女兒,如今又送還一個,到底補償了內心深處的傷痛。
田埂上的草葉掃過褲腿,遠遠的便映出一老一少兩道身影。田裏的男人們見到家裏人來送飯,從田中央移到田埂上洗去淤泥。
“怎麽來了?”溫雅聲音在耳邊響起,在田中央時他便看見跟在焦大娘身後的單薄身姿。
四目相對,那雙哭紅的兔子眼睛霎時轉還,不願看他。
傅之安卻放了手中那碗泡發了的湯飯,扶着她的臉頰轉過來,“哭過了?為什麽。”
一夕之間,仿佛回到了軍營中執掌主權的君主身份,語氣中不自覺帶上強制與壓迫。
可現如今,林徑霜已經不怕他了。扭身起來,她現在不願理他。
不遠處将将分好飯的焦大娘看着兩人鬧了變扭,走過來擋在林徑霜身前。
“小傅不要太挑剔,飯雖焦了一樣吃的。不要太過苛責我們阿霜。”兩面說和,她又捏捏林徑霜的手叫她示個弱。
半新不舊的羅裙随身而轉,幾片衣袂帶着皂角香氣撲入傅之安口鼻中,那是他昨日晨起時洗的。
冷着臉的小妻子在身旁變扭坐下,兩只眼下是一片潋滟緋色。
“就因為飯煮焦了就哭?”他忍不住調侃道,“這以後還怎麽敢讓你幹活兒。”
一旁人瞬間扭頭,“你想讓我幹活兒?”,果然這人等她傷一好便要暴露本性了。
“我可是為你擋了一箭,如今還沒大好呢!”
田埂上的人卻笑得得意,勞作一上午微亂的發絲飄零耳畔,長眉星眸多了許多煙火味。他是逗她的,許久都沒像今日這樣有生氣了。
剛吃完,便被奪了手中的飯碗,惡狠狠的添了第二碗塞到他手中。
“我還以為你要餓死我呢。”他握着碗,笑得燦然。
“哪能!我還等着你當長工養活我呢。”
田埂上漸漸坐滿了中午休憩的人,以往過來看傅之安的姑娘們看見了林徑霜之後都紅着臉,送完飯後就匆忙回家。
饒是沒有上過學堂,也懂得他人之夫不可觊觎的道理。
“傅之安,那是誰?”
遠遠的來了一套紅羅裙,手裏提了一只精致的食盒,與這裏做工的農家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狹長的眸子只瞟了一眼,“是個不相幹的人,不要管。”
話未落音,那紅羅裙便愈來愈近,直向着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之安哥哥,”黏膩的聲音響起,傅之安面若寒霜。但凡有些眼力見的人,看見他身側有了林徑霜便不應該再打這個招呼。
“昨夜委托你為稻田放水,夜裏突然暴雨,我挾雨傘在田邊等了半晌,卻未曾見你。”她放下手中的食盒,開開蓋盒兒,裏面是一碗噴香的燒雞,打開第二層,是時令的芋泥餅,香甜氣息撲鼻而來。
傅之安并未瞧一眼,略微偏頭卻看見身旁的小妻子兩眼冒光,幾乎要撲上去。
他要被氣笑了,這人除了認吃的是什麽都不管了。
他偏身遮住她與燒雞對接的目光,聽見身後人微微不滿的動了動,一只腦袋便從肩膀處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