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矜貴小夫郎
矜貴小夫郎
床頭的燈芯很合時宜的爆了一下,屋內一片寂靜。
榻邊傳來細微的聲音,傅之安在一堆舊衣裏選了一件柔軟的布料,絞了內裏最順滑的布料。
“你……把小衣先拿出來,我補一下才能穿。等我賺了銀子,一定買新的給你。”
?這是新舊的問題嗎!這東西能給他補嗎?
必然不能!
“新的我自己去買,不用你買。”她讪讪交出手裏的細軟布料,看着燭火下的人紅着臉修補,耳尖處紅的幾乎滴血。
比起林徑霜,傅之安更加害羞,一根彎針抖抖索索的縫補,想要移開目光卻不得不盯着,以至于到了後來,那朵蘭花幾乎印在了腦子裏。
“補好了嗎?補好就吹蠟燭了。”
兵荒馬亂的時代,蠟燭也是稀罕物。焦大娘找了許久才翻出幾節短蠟,珍貴的很。
傅之安在床榻外邊合衣睡下,第一次與人共枕,心中不眠忐忑。
他小時候尚未亂世,娘親給他做了一只布枕,每日曬過了陽光抱着睡。每次睡覺時,懷中總是暖暖的一片,就如同現在一樣,隔着被子就能感受到那處熱源。
榻上有些擠,他不得不略側着身子向外側。雪明紙透着月光,将屋內一切照得朦胧。
他看着空蕩蕩的屋內,明日要做一個舒适些的椅子,讓她能出去曬曬太陽。
因為戰時勞動力稀缺,今日同幾家談的工錢還不錯,除了吃藥的錢還可以剩下些去鎮上買些點心,可以哄得她高興些。
一旁的人已經入睡,輕微的呼吸聲伴着窗外的蟲鳴傳來,微開的窗戶透來涼涼的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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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心安,不同于抱着刀劍入睡每一個夜晚,躺在冰涼的月光裏沒有絲毫煙火氣。
夜色裏,他才往裏側擠了擠,便有人順勢滾來,間或一兩聲睡夢呓語。
她睡得不好,似乎總困在某個夢魇中。傅之安知道,那是蠱蟲的原因。再過幾天等傷情好一點便給她服下情蠱的解藥。
裏側傳來很輕微的聲音,他側身去聽。
她在喊朝客的名字,或者說,藏在她身體裏的另一段記憶在呼喊。
聲音細細軟軟,是記憶與本人做着鬥争。她皺着眉,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未傷及的那只胳膊掙紮間将被子打開。
傅之安坐起,雪明紙透光度很好,接着月光可以看出眼前人雪白的臉頰,額發汗濕,新生的絨毛緊緊貼住,愈發可憐。
那雙常年冰涼的眸子正一點點融化,是一滴滴的水液滴入湖泊,在不經意間已然掀起巨浪,将他淹溺其中。
他的手已伸向她,帶着安撫的性質合上被子後又握住她的手心,感受到握緊時的一片濕熱。
“對不起。”
他還未向她正式道過歉呢。
她每念一句朝客的名字,就如同數落一遍他的罪名,将自己所受的傷赤裸裸的展示在他面前。
骨節分明的手懸在半空,前後遲疑了許久終是落在她的唇瓣上。
“別喊他,忘記就好了。”只有忘記那段記憶,取而代之,才能真正解了她的蚯泥蠱。
如若放任她每夜這樣加深記憶,那麽解蠱之日遙遙不可及。
手下是冰涼的唇瓣,強存的記憶尤在控制她。傅之安心中升起一些別樣的情緒,除了師出有名的減輕記憶的加深,心中還升起一絲與之觸碰的暗喜。
涼風習習,隔壁焦大娘的雞圈裏已打了兩遍鳴。
林徑霜醒時,榻上已只剩她一個人。床鋪另一邊的被褥已經鋪好,整整齊齊的碼在床尾。
看不出來,看着清風霁月高嶺之花,實則是個賢惠小夫郎啊。
她心下大喜,本來害怕跟着他得幹活了,沒想到他私下就是種地補衣都來的啊。
屋門響了兩聲,焦大娘迫不及待就進來了。
“阿霜啊,我做媒這麽多年,第一次看見你夫君這麽好的男子。天不亮就起來洗了衣物,起竈燒了早飯,又拜托我照看你。”
很難想象傅之安燒鍋煮飯的樣子,用什麽把柴火送進竈底,難道是那雙金尊玉貴的手嗎?
“還有啊,大清早從柴房找了個壞了的椅子。那手巧的啊,鋪上毯子直接改成躺椅了,說是給你曬太陽用的呢。”
林徑霜開始震驚,他是幾點起的啊?難不成半夜給他擠下床去了?
“焦大娘,他做工去了嗎?”
“是喲,這麽肯幹的男人還疼你,你真是命好啊。”
林徑霜在心裏翻個白眼,命好那是得有命撐下來。你光看見他好的一面,殺人不眨眼的時候可沒看見呢。
吃完早飯,她便挪動着到了屋外曬太陽。這個村子仿佛是戰時的世外桃源一般,因為距離鎮子較遠,所以沒什麽商鋪,四處可見的便是廣袤的農田。
焦大娘在自家院子裏幹活,間或往這裏瞥一眼便能看見躺椅上打盹的姑娘。也算是應了傅之安的囑托照看她。
“大娘,你們這季節打算種什麽糧食?”
“水稻,梅雨季來過了,稻秧發芽了種下。咱們這裏不同于中原都城,一年可以種三季稻呢。”這裏一般是男子下地幹活,女子在家忙碌,到了中午便送些飯食去地裏。
晌午時分,焦大娘照顧好林徑霜的飯食便就着籃子去了地裏。
男人們正在水田裏勞作,褲腿高高卷起,放眼望去,她一眼就認出了和自家丈夫在一起栽秧的傅之安。
他立在稻田中,即使彎着腰,也鶴立雞群般一眼便能挑出。藍土布下露出的肌膚白皙而精壯,男子氣概中混着不可忽視的貴氣。
“老頭子,小傅,上來吃飯了。”自家送飯食一能保證吃飽,二來主家會多給十五銅板。
焦大娘一臉驕傲,恨不能告訴所有人這個俊朗的少年是她家鄰居。
四周送飯的不乏村中未出閣的姑娘,給地裏正勞作的父親或者兄弟送飯。
果然這一嗓子下去,大家都注意到這個新來的英俊少年,村中男子從未有這樣矜貴的氣質,在人群中如同美玉一般,即使穿着髒了的衣物,整個人卻顯得如清風明月般清高孤冷。
傅之安道了謝,将中午一頓飯多拿到的十五個銅板放了十個到焦大娘手裏,又從籃筐中拿了兩個饅頭。
“我回家去看看她,馬上就回來。”
中午本有兩刻鐘的休息時間,若是來回一趟便有些趕,匆匆看一眼便要回來繼續插秧。
窄窄的田埂上走出一個如玉君子,遙遙往家照看妻子。
焦大娘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透着贊賞和對林徑霜的豔羨,轉身拍了自家老頭子一把。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其實她家老頭子也很好,什麽事都聽她的,在家休息時便包攬了家中大小事務。
末了又幫着老頭子順順氣,恨鐵不成鋼又帶着老夫老妻的嬌嗔。
“我倆新婚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嘴上嫌棄着,手上卻不住往男人碗裏加湯,好叫他吃飽好好休息。
一頓飯到了尾聲,正收拾碗筷。田埂上卻來了個少女。
“焦姨”,面前人福了福身,這是這片地主家的千金,也是村裏為數不多進過學堂的女子。
焦大娘不喜歡她,明明是土生土長的鄉裏人,舉手投足總是不接地氣,透着一股看不起鄉下人的意味。
她只簡單向着女孩點點頭示意。
“剛剛那位公子是焦姨家的遠房親戚嗎?”她放輕了幾分聲音,低頭詢問傅之安的身份。
焦大娘看着她臉上淡淡的粉色,明白了,看見俊朗少年有些心動了。
“趙小姐,我們家小傅剛新婚,這不中午還要擠着時間回去看家裏的美嬌娘呢。再者,我們這樣的人家,也高攀不上不是。”
趙家仗着有些錢財,向來看不上這些佃農長工。一年前焦大娘受人委托,去趙家說媒,連一杯茶水都沒讨到,還被陰陽怪氣了一頓趕出來。
眼前姑娘自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袅袅婷婷的往家走去,可心中卻有不甘。
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若用一句話形容,那便是夫子說的,出淤泥而不染。像一只開在人群裏的蓮,梗着枝葉擎天一柱,只一眼,便叫她忘不掉。
梅雨季過後,這裏水源充沛,連空氣中都帶着潮濕的氛圍,在屋檐下曬着陽光十分舒适。
傷中本就嗜睡,林徑霜在那張鋪了被子的椅子上正睡得香甜。一道人影立在身邊,陰影遮住光線。
她立刻驚醒,朦胧的眼中透着驚恐,尚未清醒過來便緊張萬分的擺出抵抗的姿态。這是她在寨子裏僅僅三四日便被迫養出的習慣,睡醒出現的人向來都不是什麽好人。
這次迎來的終于不是下了蠱的飯菜或是帶着面具的假笑。尚且帶着田裏淤泥的手,緩緩的放到她的額頭上,清冷的眼中竟帶着溫柔,濃濃的揮之不去。
“回來吃飯了嗎?”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吃過了,回來看看你。”他淨了手,打濕了布巾将她額頭上粘到的泥一起擦淨,而後拿來一點未動的飯食。
“怎麽不吃飯。”鄉野百姓多吃主食,他自然知道眼前人是個挑食的主,只揀了盤中那個彌足珍貴的水煮蛋細致的剝殼。
那是他早晨出門時囑托焦大娘準備給她的,受了傷是該多補補。
面對焦大娘一臉他是個百年不遇的好男人的震驚模樣,心中油然升起愧疚。
“她肩頭的箭傷是為我擋的。”不止如此 ,她身上的蠱,舍生取義的送出圖紙,都是因為他。
剝了殼的蛋瑩潤白淨,可林徑霜卻提不起食欲,只是硬撐着将它吃完。被逼着吃完帶了蠱蟲的飯菜後她一看見飯食便惡心,短短一周已然瘦了不少。
“還有個饅頭你吃了吧,在外面做工很累。昨夜你沒睡好,今天要多吃些。”
她也得關心一下他,如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全指着他養了。逃跑的事情先把傷養好了,稍後再說。
傅之安進了屋內,将那瓶情蠱的藥拿了出來。他本想再等一等,等她心中有個人之後再解情蠱。
可昨夜的呓語,今日的食欲不振,不得不讓他提前拿出了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