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改性
改性
焦大娘将人一把推至窗前,很識時務的退了出去,臉上的笑容幾乎咧到耳邊,末了還不忘把門帶上。
笑話,她可是這十裏八鄉說媒的一把好手。開戰之前,她每年光憑媒錢就能給家裏攢下一頭小豬仔。
尤其是俊男靓女,新婚夫妻共處一屋,焦大娘直接嘴角與太陽肩并肩。
屋裏的人,一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個在床邊忸怩,眼神四處飄着落不到實處,額頭上的汗密密的晶亮一層。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目光相觸的瞬間又彈開,尤其是傅之安,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煎熬。
“我要喝水。”
林徑霜看着他的僵硬着起身去倒水,這人征戰沙場,內子夫妻在外人面前說得輕松,一到她面前就原形畢露了。
傷在肩膀處,她擡不起頭,只能直着身子被扶起。身後那只滾燙的手微微顫抖着,身體恨不得避嫌到十萬八千裏外,兩個人和床板形成一個詭異的三角形。
好家夥,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還這麽嫌棄她,她不免在心中暗自吐槽。
而身後不遠處餓人心中忐忑。這麽沉默,她一定在怪我,才從蛇窟裏出來又毀了她的清譽。她一定恨死我了。
越惶恐,越安靜。
“對不起,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向他們說明 ,是我……”他向來話少,惜字如金般只吐出一兩個字來,如今話一多起來連自己都嫌蠢。
林徑霜等着他的下文,卻見他臉憋紅了也沒能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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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說什麽?”她一臉促狹,此刻才逐漸放下心中的防備。
眼前這個人現在才像一個朝氣的少年郎,羞澀卻又明朗,終于扔掉了一身慣有的高冷面具。
“嗨,你不要太在意,不過是假裝夫妻罷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面前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回答,一臉震驚道,“我不要太在意?”
眉毛挑起,略拔高的語氣配上那一身焦大娘從箱底翻出的靛藍色土布衣,一掃高高在上的帝王氣。倒像是遇到了一個沒心沒肺的無情妻,心滿意足後就要棄他于不顧了。
“嗯?”林徑霜會意,“你不用在意那些禮法,都是匡人的死物。不過是随嘴一說,又不是真同你做了什麽。”
況且,要真做了什麽,看着他擺出的一副貞潔烈婦的模樣,那也算她林徑霜占了便宜。
“我們真要在這裏住那麽久?”
她有些擔憂,頭頂的破茅草,應當是一場雨就能刮跑。屋子裏的陳設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都算是虛榮心作祟,床左側的土牆上一道裂縫,甚至能看清外邊的田埂,光禿禿的淹着水準備播種。
說好的回來後滿漢全席呢?現在給她流放來這兒過苦日子了!
心中幽怨頓起,這跟拖欠農民工工資有什麽區別。等到傷好了,她遲早擺脫這個資本家,自己創一條生路。
“我們在這裏至少要待三個月,要讓陪都舊臣都以為我回不去了,才會露出他們的真面目。”他輕咳幾聲,傷口作痛滞住氣息,“我會盡量保證你的生活,你不用擔憂,只需在家好好養傷就是。”
林徑霜眼底遲疑,她既不會種地也不會織布,可要說傅之安會這些她也是不信的。
破洞的窗紙外一道身影閃過,緊接着就咋咋呼呼的進了屋。
“小傅啊,你們這屋子忒破了。夜裏風大,吹着你們就不好了。”焦大娘将那桶漿糊往前一推,挺起壯實的身姿,“我男人正好在家,幫着你們把這牆,這窗都補起來,過幾天梅雨季也得把這屋頂加些茅草。”
她身後應聲出來一個黝黑老實的漢子,與焦大娘的熱情對比,那漢子便顯得更為憨厚,向着傅之安腼腆一笑,而後便低下頭去。
“莊裏人不會說話,你們夫妻有啥事自己說就是,不要不好意思。”她将老漢往前一推,動作間透着老夫老妻的熟悉。
傅之安側身遮住榻上的人,莊稼人沒有這麽多講究,熱情的緊心也是好的,只是這樣不打招呼就進來難免讓人不适。
只一日,焦大娘夫妻便幫着傅之安将那條牆上的大裂縫添了泥糊起來,窗戶上貼上新的雪明紙。
“阿霜啊,你看這屋子不就亮堂起來了嘛。”焦大娘叉腰站在屋內,手中一塊抹布将不多的幾樣家具擦得铮亮。
她上前幾步坐在榻上,聲音降低,已然将林徑霜當成了知心人兒。
“小傅說你叫徑霜,你們繁華地兒來的姑娘不僅長得好看,連名兒也是上口的。小傅這麽俊的郎君,對你雖好,可看着還有些生,你們是何時成婚的?”
饒是接受力強大的林徑霜也紅了臉,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來。到了焦大娘眼中就全然變成了新婚小婦人的嬌俏。
“甭害羞,大娘可有經驗了,保準你們一個月就恩恩愛愛的。”村裏的年輕人少,焦大娘一身紅娘本事無處釋放,如今隔壁住了對新婚小夫妻,可不得使出渾身解數。
“大娘和你說,這有啥好害羞的,新婚夫妻都是這樣的。晚上一吹了蠟燭,你就叫他夫君,保管他疼你。”大娘粗粗的聲音壓低在耳畔,将幾十年的經驗傾囊相授。
眼見着林徑霜的臉色從薄霞初上變得緋紅,如同燒起來了般蔓延到脖頸。
門被人推開,焦大娘一臉暢快的站起身,“那我先走了,等會兒再給你倆送些飯食過來。”臨走還向榻上的姑娘眨眨眼。
“咱不急,先把傷養好了,有啥不懂随時問大娘哈。”
林徑霜敷衍着點點頭,門一關便将腦袋縮進了被子裏。
她現在可見不得人,她都聽了什麽呀。她清清白白一個大姑娘,竟然被灌輸了那種知識。
她可以一個人看小黃文,可不能兩個人交流經驗,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個大娘。
“你怎麽了?”
如松濤撫浪的溫潤聲音響起,混着久久盤踞在腦子裏不散去的奇怪氛圍,裹着被子的軀體一抖,像是接觸了什麽不可言喻的東西一般。
“我……害怕,你快走吧。”
“害怕,我?”
強大的斷句能力瞬間一掃腦中奇怪的想法,林徑霜瞪過去,面上緋紅還未散去。
傅之安一怔,愣在原地不知哪裏得罪了這個人。
“我……”
“沒錯,都怪你!”
要不是因為他的胡言亂語,她怎麽會像現在這樣處境尴尬。
他站在原地接受了林徑霜一頓暴風雨的洗禮,土藍色的布衫遮住精壯的身軀,清瘦的臉頰上殘餘着修葺房屋的草灰,如同一只任勞任怨的呆頭鵝。
任是林徑霜也下不去狠心再說他。
雪明紙外閃過一道身影,門被推開一半,愣了一下卻關了起來。
敲門聲響起的同時,傳來焦大娘的聲音 。
“阿霜啊,大娘給你們送東西來了。”
聽見裏面應了聲,人才進了屋,四下逡巡看着兩人的狀态。
“這飯菜是我家老頭子做的,你們這幾天竈還沒起,先在我家吃着。”
她麻利的轉身從框裏拿出一打衣服,“這是我還有我家老頭子年輕時代衣服,常年放着怕是給老鼠啃了些洞,你們補一補還能穿。”
末了,她将衣物往林徑霜懷裏一放,意味深長的拍拍她的手而後貼心的帶上了屋門。
“別生氣,先吃飯吧。”
看着面前乖順着逆來順受的人,林徑霜驚得差點掉了下巴。
他,他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
而後拿起一個饅頭狠狠塞上一口,平靜一下心情。
“梅雨季前村子裏要種稻谷,好幾戶人家需要長工。明日起我去做工,你在家裏好好養病。”
為表示白吃白喝的歉意,林徑霜随口一問,“那你的傷呢?好些了嗎。”
菜碗上橫蓋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愣怔了一瞬,緊接着筷箸便伸向了林徑霜那邊,一小片金色的蛋塊落入碗中。
“不必在意,我們總不能白吃別人的東西。我出去做工,可以養我們兩個人。”
他穿的農家人做活的衣服領口處為了涼快本就寬敞,勞作時領口便更松垮了些。汗珠順着胸膛滑過起搏加速的胸膛,再落入內裏。
林徑霜看着眼前一幕,眼神亂瞟間食不知味的啃着饅頭,直接忽視頗為感動的傅之安。
傅之安出去洗碗時,她還躺在床上回味剛才一幕。
破案了,他在勾引,古代帝王多薄幸。傅之安為了坐實夫妻言論定是在用美男計引誘她,背後不定準備着什麽坑讓她跳呢。
既然如此,那就将計就計,看看傅之安能做到什麽地步。
直待屋外的人回來,她還躺在榻上,頭頂是那堆還未修補過的土布衣衫。
“我不會補衣服,我也不要學。”她越發嚣張,眼底除了防備還升起一絲淡淡的恃寵而驕來,連她自己都未意識到。
短短的一截蠟燭放大了床頭,傅之安竟在她身邊坐下,毫無怨言的拿起那堆衣物。
“我來補。”
美人燈下穿針引線,一身粗布衣愣是将冷冰冰的高嶺之花扮成了村中賢妻良母。有一瞬林徑霜覺得娶了個乖乖老婆回來。
衣物雖是舊的,卻洗的幹幹淨淨的,只消補好曬一曬就能穿。她接過傅之安補好的衣物,方方正正的補丁邊緣是密密的針腳。
将手中補好的衣物細細疊好,她便托着腦袋看燈下人。正看得呆愣,不知一片什麽布飛過。
再擡眼,剛剛還在榻邊安坐縫補的人已然扔了衣物,一根細細的繡花針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捏彎。傅之安別過臉去,緋色彌漫,耳尖處燒得通紅。
待林徑霜看清那片亂飛的布,慌亂間便把它藏到了被中。
屋內安靜而又詭異,能聽見床頭的紅燭低下蠟油滴到床板上。
而一切緣由,正藏在下緊緊握在林徑霜手中。
一堆舊衣裏藏着件藕色肚兜,上繡着清雅的蘭花草,卻偏偏在心前處被鼠齒齧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