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黎火
黎火
不知何時,周圍圍上了蛇蟻,窸窸窣窣的布滿了周圍的枯葉。
為首者,正纏繞在祭司的指上,紅寶石樣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命令遲遲不能下達,臉上的汗水順着蒼老的褶子彙聚而下。他看着小蛇在指尖挑釁般打了個哈欠,漏出兩顆瑩白小巧的毒牙。
“不好意思,半夜采藥打擾各位鬥武了。”
朝客從後方走來,話雖如此,小青蛇依舊纏住祭司,絲毫沒有得令退後的意思。
周圍山嶺間的枯葉中冒出沙沙的聲音,越來越多,大有正片山嶺的蛇蟲都向此聚集的意思。
即使是見慣了蛇蟲的族人也開始害怕起來,他們雖然養蠱,可也知道這種東西對自身也有反噬。催動他們,必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朝客,你這是何意?你可是和我們一族的。”
祭司嘗試收起那根豎起的手指,只輕微晃動一下,盤柱其上的蛇便張口欲咬。
火光伴着山風,掀起朝客的衣角,獵獵的帶出一片陰影。恍若谪仙的人微沉着一雙眼,直視面前幹癟枯涸的祭司。
“一族人?我可不記得,我只記得我的妻子是中原人,被你們殺死了。”
“妻子?你何時有……”
話說了一半,他才想起朝客說的是那個被扔進蛇坑的中原劍客,他早已不記得了。
朝客的臉色瞬間暗沉,他竟不記得了,殺了人竟能如此忘懷嗎?
“放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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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客看向被圍困的兩人,傅之安已經受傷,卻依舊緊緊護着身後的女子。朝客有些眼熱,他當年若是也這樣,哪怕與伏黎死在一處也好。
“放了他們?你可知他們是誰?”即使身受威脅,祭司也毫不低頭,積年的苦心經營和欲望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他只知道,假若放了他們,他将失去的是往後所有的榮華和權利。
“朝客,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奉你為王。待到了新的領地,你不是喜歡中原女子嗎,我們擄掠一些回來如何。”
那雙桃花眼瞬間襲來涼意,指尖的青蛇得令瞬間咬入,毒液順着刺骨的疼痛進入血液,流經四肢百骸。
剛剛還大放厥詞,幻想無雙地位的祭司命不久矣了,不多時便倒地瞪視着一臉笑意的朝客。
周圍蛇群暴動,群起攻擊人群,不停的有人驚叫倒地掙紮,纏在脖子上的各色花蛇尚未被扯去便送了性命。
嗜血的蛇群嘗到了人血的味道,逐漸失了控制,形成了條形組成的巨大漩渦,将置身其中的每一條生命席卷而去。
起先是一兩條襲向傅之安他們,而後是越來越多對的蛇蟲。
在傅之安舉劍砍蛇的間隙,林徑霜擡頭看見朝客身上似乎也纏着幾條蛇,順着寬大的袖袍鑽入領間,沒入衣袍中。
而朝客卻面帶笑容,仿佛沒了知覺般欣然接受了這樣的結局。
它們連朝客也嗜咬起來,那條從祭司屍體上爬出的小青蛇也被纏住,傾盡全身的力氣爬到朝客的手上,在主人滿目的溫柔中逝去。
同樣的方式死去,是他與伏黎更近一步的願望。
祭司死後,總有不怕死的人上前想要取而代之,蟲蛇肆虐的混亂中總有明槍暗箭襲來,又猙獰着臉倒下。
最後的一個半時辰,他們撐不過去了。
朝客覆沒于蛇群之時,傅之安拄着浴血的劍抱住林徑霜。
“朝客……”她本該恨他的,或許是出自體內的那份蠱蟲,此刻竟也揪心的痛起來,有了想與他一道而去的沖動。
他扶起嬌弱的人摟入懷中,身上的刀劍傷隐隐作痛,可他來不及想。一手掀開她的裙擺,撫上早已紅腫的腳踝。
“我後悔了。”
“什麽?”
“我後悔把你送到這裏來。”
她以為他會說後悔來救他的。原本氣質如蘭的少年君王,如今被鮮血糊住了大半張臉,只能影影綽綽的看清卓越的眉眼。
林徑霜使勁眨眼,難道真的要死了嗎?她竟然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情。
下一秒 ,她便看見一支利箭向着傅之安的背後襲來,劍身上還纏着一只連同着一起被射出來的毒蛇。
他不能死,下意識便扭身擋在了傅之安身前。
昏迷的前一刻,她看見肩頭冒出的鮮血。
還好,只是肩膀,死不掉的。
周圍的火光大盛,纏于門柱匾額之上的喜慶紅布也被點燃。随着第一顆火球的落地,燒焦的屍體并着蛇蟲在火中茲拉作響。
整個寨子瞬間沒于火光中,在暗黑一片的深林出像是一顆巨大的火球,逆天的照出了白晝。
是二虎,他帶着人提前進攻了。
越來越多的火球砸落到地上,寨中變成了一片火海。
順應口哨聲奔來一匹馬,是傅之安的坐騎。他抱着人上馬,動作利落卻避開她受傷的地方。
正當準備回山坡上與二虎會和,後方卻冒出一大堆人馬。
約莫有幾千人,沒有經過蛇群襲擊的模樣,不像是這個寨子裏的人。為首者的辮子打着绺子,髒兮兮的垂到胸前,直追着傅之安。
左右包抄間,傅之安只好任由馬匹向前跑去。
追擊的人好像是沖着林徑霜而來的,髒辮子為首的男人在後邊窮追不舍,一部分被二虎的人馬截住,還有約二三十人跟着。
将近午夜,月光升至中天,透過樹葉灑到霧氣叢生的林中。
馬背颠簸,林徑霜迷迷糊糊的醒來,肩膀上連同腳踝的腫痛都變得麻木。不同于蠱蟲發作被奪走身體的飄忽感,她現在覺得這具身體很沉重,不停的往下墜。
她聽見身後的快馬追擊聲,一眼就望見了那個印象深刻的髒辮子,下意識的揪住傅之安的衣服往他懷裏躲。
原本摟住她的手愈發緊,粗重的呼吸聲直直打到林徑霜的側臉。
“別怕,我在。”
借着月光,能看見林徑霜胸前被割出的刀痕正流着血,戴平那一刀是有些深度的。肩膀上的箭傷反而應為嵌得太過緊密,反而沒有很多出血。
傷口處已經麻木,痛覺不太靈敏。林徑霜感覺到一只大掌橫到自己胸前,甚至往深處按了按,停在那裏不動了。
盡管知道傅之安是在為她壓迫止血,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還是忍不住顯出一片緋色。
然而下一瞬。
“心跳慢些,這樣出血會變多。”
果然,他還是那樣不近人情。都被襲胸了,她臉紅心跳不是很正常嘛!
幹脆閉上眼睛裝死,原本微張的眸子又阖上。勒住她胸口的那只手驟然加力,仿佛要把骨頭都勒斷了。
“唔……好痛,你……松一點。”
她被迫睜眼,看見一臉緊張的傅之安幾乎把她貼到了自己懷裏。
“你別睡,我……我可以把你救回來的。你不要困,跟我說說話。”
看出來了,這個人很不會照顧人,幹巴巴的幾句言語加上鐵鉗一般的手臂,她快要死在這匹馬背上了。
身後的人馬已經不多,遙遠的只能聽見幾陣馬蹄聲。他們已經離開了密林,順着河流不知往哪個方向奔去。
“我們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
“那怎麽回去和将士彙合?”
“二虎會按照計劃乘勝追擊,我失蹤可以誘出陪都裏意圖謀反的老臣。”
果然,這個老謀深算的狐貍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計劃。
“我要死了嗎?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她擡眸看見滿天的星辰,其中兩顆最亮的離她最近。
汗水沖刷幹淨他臉上的血跡,只斑駁的留下痕跡,別有一股沙場奔戰的淩亂美。
“我會找醫館為你救治,告訴你是因為你是自己人。”
林徑霜疲倦的将眼睛閉上,她可沒力氣在這裏聽他胡說八道。上一次說信她,接過轉眼把她送到寨子裏,現在說是自己人,怕是連骨頭渣子都要吞吃入腹吧。
懷中人脫了力,軟綿綿的幾乎要滑倒。他不得不換了姿勢,将人面對面抱入懷中,兩只胳膊纏到自己的脖子上防止她墜馬。
遠空出現魚肚白,朝霞的光線落到大地上。這是一處平原,奔走了一夜的馬兒不知聞到了什麽,突然嘶鳴一聲開始加速。
遠遠見到了早晨的炊煙,袅袅的升起。傅之安停了馬,感受到脖頸處被她的呼吸打出一小片濕潤之處,薄薄的挂着一層水珠。
還好,她還活着。
他迅速脫了身上的軟甲,借着河水擦洗幹淨血跡,而後上馬入村。
耳邊是叽叽喳喳的說話聲,由模糊逐漸轉至清晰,帶着一股濃重的草藥氣息 。越來越近了,她感覺自己被迫張唇,喝下了巨苦無比的一碗中藥。
終于睜眼,看見了一頂破破的茅草屋頂,而後是解開的衣衫,未着寸縷蓋着薄薄的一層毯子 。胸前與肩膀上細細的纏着紗布,一圈一圈像是木乃伊。
屋外似乎有人說話,好像是傅之安的聲音。
“內子與我途徑鄜州,被山匪所劫,錢財盡失,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一旁的大嬸出聲,“什麽包涵不包涵,這兵荒馬亂的,你們小夫妻逃出來可不容易。來了咱們村子自然該照應着,有什麽缺的直說就行。”
“這破草屋早沒人住了,你們安心住着。鎮上請的郎中大家夥兒湊湊錢,一起出了就是。”
木門被推開,一陣腳步聲急匆匆進來,吓得她立刻拉緊那層薄薄的毯子。
來人正是屋外說話的熱心大娘,看見林徑霜醒來,立刻驚喜道。
“你醒啦,不要怕。我是你們現在的鄰居,我姓焦,叫我焦大娘就好。”
“你夫君不好意思,拜托我來照顧你。我說你們新婚夫妻啊,還害羞呢,往後生了孩子就好了。看他長得一表人才,你這一身細皮嫩肉一看他就待你極好。”
大娘熱情,連珠炮似的話滾滾而來,砸的林徑霜暈頭轉向。
什麽夫君?什麽新婚夫妻?還生孩子?
她剛想動作,就扯到了傷口,疼得一哆嗦。
焦大娘剛給她穿上外衫,傅之安便進了門。
“快來瞧瞧,你娘子醒了。”村上的年輕人多上戰場去了,這樣的年輕夫婦本就少見,焦大娘因此格外上心,眉眼間淨是喜氣。
傅之安愣在原地,這只是他為了隐瞞身份的說辭,萬一她不答應怎麽辦。
他愣在原地糾結萬分,心中已經預估了一百種說穿補救的方法。
“夫君。”
唯獨沒有考慮到這種。
驚得他立刻擡頭,無措的與床上躺着的人對視,一抹緋紅已不經意間爬上面頰,逐漸加深如同醉了酒一般。
“嗯。”他極不自在的答道,“我們要在這裏修養幾個月,你且安心住着。”
“哎呦喂,這小郎君怎麽如此害羞,生得一副好皮囊卻連娘子都不敢見。”焦大娘變笑邊推着傅之安往床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