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動
心動
銀月高懸,峭崖邊俯瞰滿寨紅綢全數鍍上了一層銀霜,随風閃出粼粼的波濤感。
依循着戴平帶回的消息,在救她出來之前,他要先去找那位醫師尋到蚯泥蠱的解藥。山坡上那棟孤零零的竹屋,此刻依舊亮着燭火。
竹門順着刀劍而破,碎裂的竹片飛散到屋內,有兩盞燭火應聲而滅。
屋內人剎那間轉頭,驚訝瞬間便識清了來人。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朝客笑得溫潤,下巴挑向桌上擺的一排瓶瓶罐罐,“我本打算自己去救她呢。”
“既然你來了,那便不用我了。”他是個醫師,不識刀劍,孤身去救人本就是奔着兩敗俱傷的結果而去,贖罪罷了。
下一秒,劍尖便指向他的喉間,帶着山間奔走的寒氣直逼面頰。
“你給她下了蠱,把解藥交出來。”
語氣間沒有絲毫的商量,眸中冒出森然的冷氣,大有不交出來就将他斬于劍下的意思。
窗棂出傳來“嘶嘶”的蛇信聲,那條翠綠色的本命小蛇爬出,向着一身黑色的不速之客發出警告。
朝客只一個眼神,它便讪讪蜷縮在窗棂的暗處不再動作。
“解蠱之事煩瑣,我本想着今夜若是能救出她再做打算。”
劍鋒一轉,橫于頸前的利刃帶出一絲血跡,長眉皺起,他沒有耐心和毒醫在這兒談論下蠱事宜。
窗間的青小蛇見主人受傷,縱身從窗棂處躍向傅之安,碰到利刃的瞬間被朝客的袖子劫去。
“這位大人莫要着急,蚯泥蠱因情蠱而起,正是因為有情蠱的另一半驅使,所以才能在新的身體裏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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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因為相處而生,所以有了記憶,感情就變得牢固。情蠱好解,混雜着記憶之後便不好解了。”朝客拿過桌上的空瓷瓶。
一手握住頸前的利刃,鮮血瞬時而下,落入翠色的小巧瓷罐中。
“這是我的一半情蠱,給她喝下便解了情蠱。”
傅之安收劍,半信半疑的接過那只瓷罐,卻還是小心的裝到軟甲內側。
“那蚯泥蠱到底如何?”
朝客勾唇,這人明明擔心的要命,當初何必将林姑娘送入寨子呢,如今又百般波折前來救人。末了想到自己,罷了,感情之事莫非如此。
“用你們的記憶覆蓋住我與伏黎的回憶。或者,最原始的方法……”朝客看向傅之安。
“讓她的腦袋出點意外,摔跤或者什麽,總之忘了就好。只不過這樣,不确定性太高,她可能什麽都不記得,又或者變成傻子。”
傅之安此時的表情有些滑稽,仿佛是自己受了當頭一棒,這算是什麽解蠱的方法。
朝客抿唇,眼神中有幾分戲谑。
“找個人讓她愛上,或者你舍不得,那就自己來。”
看着持劍之人表情僵硬,一聲呵斥停留在喉嚨間遲遲發不出來。
找個人嗎?
不行!萬一又是算計她的怎麽辦?
還不如自己來。
朝客攏住桌上的藥粉揣在懷中。“她在地牢,我去拖住其他人,你去救她。”
很快,兩道身影沒于黑暗中,連同窗棂上的小蛇也不見了蹤影。
傅之安循着朝客指的方向一路往地牢前去,剛進入長長的甬道,便看見迎面而來的兩個人。
在燭火與月光交彙處,半冷半暖的光線落到衣上,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傅之安!你果然來救她了。”語氣盡是怨恨,他能來救林姑娘為何不能去救他的妹妹。
“戴平,你放了她。”傅之安語氣堅定,即使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也毫不顯露。
被提在戴平手中的姑娘經歷了幾日的囚禁,身體被蠱蟲控制,還有戴平的劫诘難,此刻一絲力氣也無,只病恹恹的被戴平挾持着。
“我與你的昔日恩怨與她并無幹系,如今我來了,可以當面把話說清楚。戴安出征,并不是……”
傅之安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情緒激動的戴平已然将匕首深入,劃破衣裳滲出鮮血。破漏處露出寫瑩白的肌膚,鍍了一層月光,慘白的可憐。
關于妹妹的死,戴平早已在伏黎處聽得,他不願意再提一遍。
他不想将妹妹的死歸結于他越界的愛,他只知道,如果沒有遇見傅之安,哪怕是繼續在戰場的屍體上讨食,也比現在一個人來的好。
“你住嘴!是你,是你不救她!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應該和戴安進入軍營,哪怕亂世流民,食不果腹,也好過在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手下做事。”
“戴安被困,是你不救她!是你讓她死得那樣慘烈。”他的腿應聲顫起來,仿佛存在于肌肉中的記憶調動起來,還原出當時鐵片勾破皮肉鑽心蝕骨的疼痛。
他惡狠狠的盯住眼前的仇人,越發将手中的少女提緊。
傅之安在意她,那她就是報複傅之安最好的工具。
一切陷入僵局。
“不是這樣的。”聲音孱弱卻堅定,月光燭火下林徑霜出聲,出乎兩人的意料。
她微微掙了掙,胸口破損處瞬時洇出一片紅色,在白色的衣上格外顯眼。
“戴平,你知道軍營裏有多少人失去了心愛的人嗎?有妹妹,有妻子,有母親。軍營裏總是負責看守的那個人,他也失去了母親,而他将要帶着他母親給他求來的護身符上戰場了。”
“難道他們就不痛嗎?他們就不想與親人愛人相守嗎?他們豁出性命的不過是希望創造一個能夠安穩生活的地方。”
“是你,是你忘了那樣的殘酷。你忘了殺死你的父母,致使你含辛茹苦,包括戴安的死,都源自于亂世 。”
她擡起頭來,盈盈的目光在月光下平靜而堅定,如同以往清澈見底的河水,流淌着現代文明對于歷史的見解。
唯有亂世,創造疾苦。
“傅之安不是冷血無情,他是一個君王,就要用一個君王的考慮去看待每件事。他不能僅僅對戴安負責,他要為身後的每個人負責,尚未解放的征亂之地,等待治理的守地,那些百姓都仰賴于他。”
明目中閃爍出的光彩亮得像天上的繁星,她将數千年源遠流長的經歷總結于此。
“我不會恨他。”她看見傅之安眼中的驚詫與欣賞,“即使他今夜不來救我,我也會理解。如果因為我,提前進攻而犧牲的将士們,我會愧疚。”
“戴平,生于亂世,有人死于饑荒,有人死在逃難途中,有人為了明日的家園安樂沖鋒陷陣。而你,因為自己的仇恨,算計滿營的将士,要這些心存希望的人死在這裏。”
“你才是惡毒心狠的那一個。”
她抿唇,擡頭側臉向戴平,單薄的聲音陷入柔和的月光。
“若我是戴安,我也會寧死也不願有這樣一個哥哥。”
剎那間月華靜止,她仿佛聽見了戴平心中碎裂崩塌的亂石聲,一點點掩埋住他自己。
他的妹妹也會羞于有這樣一個哥哥嗎?
戴安也會不喜歡他嗎?
心中驚懼,手中力氣稍弱,林徑霜抓住時機往傅之安那邊跑去。
只三五米遠,傅之安伸出的懷抱是這樣近,她第一次感覺一個安全的地方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啊——
傅之安接到了她,瞬即将面色扭曲的人抱入懷中,仿佛失去的至寶重回。他一直想不通自己的感情,可今日,他明白了。這個月光下,在險境中侃侃而談的女子,有着自己的大義和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她的靈魂與見解識,遠比她的容貌吸引他。
她奮不顧身奔向他時,他聽到了自己如同鼓擂的心跳,擔憂與心動催使他迫切的想要擋在她身前。
反應過來的戴平順手拿起一邊的木棍,朝向林徑霜砸去。
手臂粗的木棍順着衣裙下滑,沒能碰到倒向傅之安懷中的身體,卻在小腿腳踝處結結實實的來了一下。
不及等待,傅之安便扶着她往地牢外跑。
寨中被就燈火通明,在戴平的呼喝聲下瞬時便集結了一對族人,将兩人圍住。
一人尚且可以脫身,只是帶着一個受傷的林徑霜,這件事便是難上加難。
銀白的劍身出竅,風中微顫的劍鳴聲低擋在兩人面前。
寨中不知家了多少盞燭火,夜間猶如白晝。
現在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他們撐不了這麽久。
掌權的祭司前來,看見傅之安的瞬間毫不掩飾的大笑起來。中原的王也如同他們那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一般,為了所謂的愛情铤而走險。
不過一個女人,也值得一個人深入敵寨。
得了命令的衆人,幾乎立刻持刀上前。就算是高手以一當十,到底不過只有一個人。
刀劍劃過血肉的悶聲不停在耳邊響起,林徑霜躲在他身後不敢擡頭。她不知今日是不是要死在這裏,也不敢直接面對冷兵器的交鋒。
不過半刻,周圍的鮮血已然濺濕了她純白的的裙角,又一點點濡濕上去,如同地中的的惡鬼一點點吞噬裙擺,而後是整個人。
傅之安竭力而戰,不多時身邊便躺下了一二十個異族壯漢,可他也即将脫力。
一時不察,一柄彎刀襲向身側,沖着林徑霜而去。
未做任何思考,他傾身覆去,甚至在刀刃劃開血肉的瞬間,他還略微轉身避開藏着情蠱解藥的地方。
疼痛襲來,同樣充斥心尖的他腦中一刻弦斷時的聲音。
他真的瘋了。
祭司見他式微,立刻派上大堆族人上前圍剿。他豎起一根指頭,正待下令,手中突然一陣涼涼滑滑的觸感。
一只小青蛇正盤于指上,嬌俏的歪歪腦袋探出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