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地牢
地牢
長衫被草木絆住,曙合拉在這棵榕樹下從沒讨到過什麽便宜。一次是年幼時的賜名,她成神明的侍者,被困住整個青春,一次是目睹着那日泰為她與族人反目,她承諾獻祭生命。
而現在,從未現身過的神明啊,如果你去看看躺在床上可憐的姑娘,如果你憐憫這片叢林裏的子民,求你讓我逃吧。
她第一次如此希望侍者的身份能與神明相通,為何接受人的祭拜,卻不賜予福澤呢?
曙合拉扯下脖頸上的那株血紅色的珊瑚珠,用力往另一個方向扔去。
“在這裏,她往這個方向跑了。”
她擺脫了身後的追兵,汗珠從劇烈起伏的前胸沾染上厚重的白絹,層層疊疊的纏在身上,難受極了。
可她無暇顧及,這次信息傳遞已經失敗了,那麽那張圖紙到底要怎麽辦,帶回去勢必在寨中等死。
她是唯一的生機,只能跑,越遠越好。
葳蕤的林中草木在晚上顯出蔥郁的影子,張牙舞爪的投射出野獸的形狀。心如鼓擂卻不得不往前跑。
“把東西交出來,”前方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沒有火把照亮顏面,卻叫人一眼就認出。
跛行的腿,這寨中只有一個人。
戴平上前一步,哄騙着卻語氣森然,“我是傅軍細作 ,把東西交予我便可。今晚的行動已經暴露,不可能再有人來接應。”
他看着曙合拉不斷推後的腳步,耐心耗盡。
“給我吧,一會兒士兵找到這裏就來不及了。”
他是漢人,可他與祭司走的那樣近。她還記得那日林姑娘剛入寨,大庭廣衆下那樣的逼迫,可戴平并未幫她解圍,後來種種,戴平都不曾對她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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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給你什麽?你說出來我就給你。”
她捂着從胸口那裏藏着用羊皮包起來的圖紙哦,厚厚的一張貼在胸前。
黑暗中,戴平眯了眯眸子。果真,被他猜中了,他本以為只是一封不大重要的求救信,只是這樣的一詐,便得知林徑霜真的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此時送出,必定是足以保命的重要物件。
今夜無月,腰間的長刃把出只能聽見一陣破風的劍鳴,暗夜中只有長長的一道影子。
殺了曙合拉,所有的情報都只能聚集在自己手中。
今夜一過,大局已定,他戴平将是這場戰争唯一的勝利者,傅之安兵敗,寨中人皆亡,戴安的仇便報了。
長刃破風,已然斬下一簇發絲,卻被趕來的人一腳踹走。
戴平的腿腳,若是對付一個女子還有勝算,可若是一個魁梧的漢子,則劣勢盡顯。
跛腿被人踹了一腳,他躺在地上抱着那只傷腿痛護,本就錯位的骨肉沒能得到醫治,如今暴力擊打,他幾乎站不起來。
癱倒在地等待死亡降臨的少女被攬進一個寬厚的懷抱,無論何時的危險,他總能找到他。
抱起懷中人,一絲遲疑都無。
“我們走。”瞬間消失在蔥郁餓林中。
那日泰知道,寨中本來就無容許他們生存的地方,況且這一次曙合拉幫着林姑娘送信被發現,做實細作的名號,他們早就沒有機會了。
兩個時辰,崎岖山路幾乎将兩個人的力氣耗盡。直到足夠遙遠,聽不見寨子裏的聲音,也看不見燭火,周圍靜谧得只有隔岸山上的猿啼,幽微的螢火圍繞周圍。
“那日泰,對不起。”她知道自己闖禍了,是她将他們推進了沒有退路的地方。
松樹在夜間散發着幽香,連同蟲蟻都不敢靠近,裸露在外的肌膚覆着一層薄汗,螢火飛近時能看見汗水反射的微光。
仙境中更顯出濃烈的男性蓬勃的氣息,曙合拉沒有往日的羞澀,尋着那片胸膛貼上去,動作間透着依賴。
身後一只大手從容扶上,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你後悔嗎?”
“不後悔,我只是害怕,害怕将你也拖入這趟渾水……你畢竟,還是王。”
男人的喉結微動,“不後悔就好。”他摟緊懷中人,“什麽王,從我不聽他們話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王了,從傀儡到自己,說起來還是曙合拉救了我呢。”
大掌移到腰間輕微拍着,“好了,休息完就要起來趕路了。”
林間的枯枝在鞋底斷裂雜響,或許這一場突然的奔逃,對于他們而言是一件好事。無需假死藥,追尋自由不過是足夠的勇氣與相伴。
兩人,與大江山川而已。
寨中已亂做一團粥,沒能找到人的兵士們膽戰心驚地等着祭司的發落。沒了那日泰,祭司不在遮掩,掀了黑袍坐在主座上,下首沒人敢置喙。
三角眼倒吊着,掃視屋內戰戰兢兢的臣民。
“是誰去追的啊。”嗓音沙啞而尖細,陰冷的語氣從骨縫中散發着寒氣蔓延在每一個關節。
一個漢子遲疑着站出,不多時,豆大的汗珠便從額頭綻出,清晰可見的滴落到地板上。
祭司握着茶杯,略微掀起眼皮,一個示眼神示意,漢子邊讨饒邊被拖了出去。
不多時,門外略遠處的便傳來慘叫聲,不是一刀斃命,而是延綿的,一絲一縷的生命流逝的慘痛聲。祭司毫無反應,将那杯喝空的茶水重重的落到桌上。
“有人要斷我的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陡然睜大,如同暴怒的陰司鬼怪,“我活不好,你們誰都不用活。”
沒人敢動卻都內心戚戚,他們沒了王,或者聯合着早就逼走了自己的王,這是他們的報應。
一雙跛足頂着怒火而上,身上是狼狽的泥灰落葉。
“神女是傅賊細作,為保祭司大計,最好将她收入地牢。還有最後兩日,要是讓傅賊知曉恐怕祭司的計劃要功虧一篑。”
此刻的他拖着一條傷腿,滿臉陰霾,縱使比祭司年輕了一個甲子卻是一樣的滄桑陰郁,如同地獄裏沾了一身腌臢的血羅剎。
祭司冷哼一聲,精明一世,他不是不知道戴平心裏絕對有自己的打算,可如今他說的這番話也在理。
不管山外的傅賊是否知曉,只需看好神女不出差錯,只要兩日,便舉寨搬遷。
兩日後,天色大亮,他便帶着心腹臣民随嫁遷走。
一座空寨子,留給傅賊又如何。
林徑霜原本昏沉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盡管疲憊,她卻更加清醒。
寨子裏燈火通明,火光不是晃過牆壁,不時有士兵奔走的聲音。不多時,她便聽見門外看守的士兵多了一倍。
她知道,曙合拉失敗了,不知有沒有逃出去。
這樣的苦,本與她無關的,是因為善良所以才幫自己送圖紙。林徑霜很後悔,她明知道曙合拉是一個不多與人打交道的姑娘,怎麽能将這樣殺頭的任務交給她。
她攥着手中的被子,撐着力氣想起來去找祭司。
她要坦白,坦白細作的身份,坦白圖紙,坦白曙合拉幫她是因為逼迫。
求生欲再強,也不能沒良心到讓別人因為她去死。
她剛攏起衣裳,大門便被打開。
燭光從上方落下,愈照得屋子裏一片寂靜。她對戴平本就沒什麽好印象,可一時間站到對立面,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
一開始,按着軍營裏的叫法,這是她的同袍。
如果說一開始的戴平還會掩飾,那麽如今早就明明白白的将仇恨寫在臉上。
“戴平,曙合拉呢?”
“她在哪裏?”
戴平并不願意理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這就帶你去見她如何?”
林徑霜腦中一片空白,被抓住了嗎?那日泰能救她嗎?或者是自己,還是朝客,她願意吃下所有的蠱蟲作為交換。
那是這個寨中,不,是這個世界裏唯一沒有索取的善良。
身子虛弱,她幾乎被戴平整個提起。
“我告訴你我給了傅之安什麽東西,你放了曙合拉好不好。”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低聲下氣的求饒,即使是傅之安也不過是馬屁狗腿一些。
可戴平不吃這套,他根本不在乎她傳遞的是什麽消息,他要的是這樣的消息掌握在自己手裏,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傅之安。
他要讓傅之安在她出嫁的那日攻打,寨內人最全,傅之安攻打最難,兩敗俱傷才是戴平的目的。
林徑霜的自作主張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多年的經營毀于一旦,他不再隐忍怒氣,只想找個人好好發洩。
“你被發現了,還害了幫你的人。早告訴你有東西托我就好,”他低頭,冷若冰霜的氣息直噴林徑霜的脖頸,“可你不肯聽我的,你不聽話我也沒辦法。”
林徑霜終于看見了所謂的地牢,暗無天日的潮濕木材混着空氣中的鐵鏽味,不用細嗅便能感知到的血腥味。寨中本就多蛇鼠蟲蟻,這裏就更多了,不時能聽見角落裏發出的嘶嘶聲。
途經牢房,每一間都細細觀察,好在沒有曙合拉的影子。
“戴平,為什麽?”她沒有被送進鋪着潮濕茅草的牢房,而是在正中間,兩只鐵環鎖在那根十字絞刑架上。
她自問沒有與戴平發生過任何沖突,而戴平卻每一次都想看她狼狽,無助,更甚者此時撐着一根鐵棍向她走來。
“為什麽?”戴平冷笑着,眼底透出嘲諷與悲涼,“你應該去問問傅之安,他怎麽敢,怎麽敢把你交給我的?”
鐵棍掀開長至腳踝的裙邊順着腿骨向上爬去。
林徑霜閉上眼睛,等待着劇痛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