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起
風起
纖長漆黑的筷身懸在菜上,兩人的目光卻交彙在空中,是試探與期望。
據說寨中人善蠱,可她來此從沒見過這些東西。此刻的朝客更像是瓦甕中的蛇蟲,失了束縛從幽黑的陰暗中試探性的伸出蛇信。
“怎麽不吃啊。”朝客笑得溫柔,又與往日不同,帶着逢迎故人的欣喜。
“我……”
她不敢,不敢面對此刻顯然不對勁的朝客,不敢動這幾盤詭異的菜。
屋外是大好的陽光,金光閃爍的照耀在林間的樹葉上,如湖泊般反射出磷光。唯有幾絲不受控制的光落到屋內,微光阻擋着陰暗中的那些小獸,門後有蠢蠢欲動的蛇信發出聲響。
仿佛被控制了一般,冒着熱氣的魚肉接近唇舌,誘人的香氣直襲腦門,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屋外不遠處的走廊上還能聽見侍女們走動的聲音,卻沒有一個是漸行漸近的。
她含住了那塊魚肉,鮮嫩的汁液在口中爆開,一股奇異的藥香味接踵而至。
門後的小動物應聲而退,朝客嘴角的笑意漸顯,一雙桃花眼愈發明豔,潋滟如春水一般将她收入眼底。
“味道怎麽樣?”不待林徑霜回答,他便收起幾盤菜肴。“以後我常來給你送。”
血肉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就要整理出一方新的嶄新土地,她頭腦空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恐懼攏上心頭,朝客是這個寨子裏最恐怖的人。
他笑着,卻想要将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直到晚間,屋中來了另一波人,恭敬的林徑霜請到了寨前的正殿上。只第一日見過一面的祭司盛裝而立,鮮紅色的礦物顏料和着血液将臉上的圖騰連起。
Advertisement
沒有朝客,只有一臉煩躁的寨主,不得不裝模作樣的坐在主席上。
今夜,有貴客。
多日不見的戴平又出現在身側,面對她的目光愈發冷漠,連一絲眼神都沒有分過來。
不多時,寨外一陣聲響,一隊人馬出現。各個身着虎皮熊衣,僅從着裝上就能看出這個部落的獵物豐溢。而這個寨子如朝客所說,早已将大獵物獵盡,只剩下些兔子狐貍之類的,裝束早已偏向了中原的紡織。
上首的那日泰擡眉致意,一個沒實權的王坐在這裏,不過是讓這場權利的架空變得名正言順。
祭司早已笑着迎了上去,禮儀過後,幹裂而滿是花紋的臉上裂開了褶子。
兩個部族間的政治交易,無論是上天授意的神使或是天生高貴的王,都要為此低頭,賠上笑臉。
而對方顯然高傲,他們充足的糧食與繁榮的部落,使他們再這樣外有強敵內有憂患的部族面前昂起了高貴的頭顱。
今夜前來,不過是這裏有他們感興趣的東西罷了。
目光聚集到林徑霜身上,這位身着中原服飾的少女微合着雙目,似乎對這場決定她去處的座談絲毫不關心。
中午的飯食,不知被加了什麽藥物,她睡了一下午頭暈至今。
來者的頭目是個壯士黝黑的漢子,在本就壯實的寨中更勝一籌,幾乎有三個林徑霜這麽大。頭發打着绺子編成小辮子被一根皮質的額帶盡數束于腦後。
祭司一臉谄媚的給他介紹,雖然語言不通,但大概是在介紹林徑霜的身份。
“三次問杯,林女給的指示便是她。”
髒辮子一臉不屑,拂開面前幹癟的祭司,滿臉橫肉的臉上本就細小的眼眸眯起,如同打量食物般盯着林徑霜。
“神女?”喉嚨裏擠出一聲哂笑,“她憑什麽?難道你就是這樣糊弄我們王的?”
“還想得我們王的庇佑?還要分土地打獵物?”他陡然拔高聲線,怒睜起那雙實在睜不大的眼睛,如同一只發怒的土撥鼠。
祭司惶恐,而上方的那日泰依舊是把玩着酒杯,毫無表示。
“這女子,我們……我們有辦法證明她是神女。”滿是皺紋的眼角示意戴平說話。
“她曉得上天的心意,日出或是落雨,起霧還是下霜,神女盡數知曉。”他說着蠻夷族的話,對于林徑霜的示意毫無表示。
髒辮子愣怔一瞬,轉而大笑。
“老東西你最好別騙我,若她不是,你們整個寨子都別活。”
祭司賠着笑臉召侍女将使者們送下去好好招待,轉身的瞬間便變了臉色。若不是寨子外是傅之安的軍隊,若不是消耗殆盡的山林,若不是他想名正言順的成為王,何須如此。
他要挪走整個寨子,在新的土地上,功勞最大的祭司便理所應當的成為了王。而神女,是他與強大的寨子求援的唯一砝碼。
那片早早埋伏好的艾草地,即使知道對方別有用心,他也會收下。神女與否,他不在意,只要能奪取這偌大的權利,如何都可。
“從今天起,她,開始報告天氣。”空蕩的帽子摘下,漏出他那顆唯餘幾縷白毛的腦袋。“要是失敗了,戴平,你和她一起去地牢。”
高座上的那日泰終于受夠了這場鬧劇,看着林徑霜身上的衣服欲言又止,踱着步子回了後宅。
偌大的空殿上只剩兩個人,戴平坐下時可以很好的僞裝那條跛了的腿。
“戴平,現在沒人了。你給我說說剛剛什麽意思啊。”
手中的酒杯放到桌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這是戴平從中原采買過來的。
他轉過頭看着這個莫名其妙被卷入的姑娘,什麽預報天氣,她不知從何處而來。但沒有關系,入了他的局,就要乖乖為他所用。
到現在,林徑霜還以為他只是傅之安安插的細作,其實他也會将情報洩露給寨中的祭司。
他,只會幫他自己。
戴安,他親愛的妹妹。這裏有誰能逃過這份罪責呢?是被戴安愛慕的傅之安,卻将她派入了這危險的戰事,還是将他的妹妹殘忍殺害的寨中人?
妹妹愛或不愛他,都只能好好活在他身邊,不能被別人分走分毫。
“從今日起,你會被看管起來,預測每日的天氣。五日之後若無錯,你就自由了。”
五日之後,是她嫁入另個寨子的日子,給他們年近五十的老寨主加持神意以求長生。若是失敗了,那他們就一起死在這裏。
月光撒到兩人的臉上,皆是慘敗,一個是背水一戰的嗜血殺意,一個是驚慌失措的逃生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