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寨
入寨
四周是郁郁蔥蔥的灌木叢,即使站起身來也看不見林木深處躲着的人。林徑霜起身,下意識四下尋找埋藏的伏兵,卻沒能在層疊的密林中發現任何風吹草動。
真是可笑,剛穿越過來的孤女,被推入陷阱時竟可憐到找不到一個可以寄予希望的人。
她唯一認識的,就是哄騙她到這裏來的狗男人。
下一刻,一只箭便飛過來将另一個士兵釘死在地上。依舊是一箭封喉,極高的速度釘入皮肉,而後血液才順着箭杆噴湧而出。空氣中彌漫着大量出血的甜腥氣息,混着被砍斷的艾草汁液變得詭異而令人作嘔。
她聽見擦着耳邊的一聲風響,如同空曠的荒漠中馴鷹人的角哨在耳邊響起。緊接着兩只并排的箭羽綁着一塊褐色布巾以極高的速度向她飛來。
兩箭并發,卻出奇的高度速度都保持了一致,極快的帶出一塊布巾。等她意識到時,布巾已然緊緊的裹住了她的身軀,順着箭矢的餘力将她帶倒在地。
腳步聲響起,一條髒兮兮帶着黏膩感的布條覆住了她的眼睛。
大約四五名外族人,說着她聽不懂的蠻夷話,走近了能聞見極濃郁的一股野獸血腥味。背後箭筒碰撞的哐啷聲,是冷冰冰的死亡威脅。
不知為何,她現在竟然指望着傅之安能夠來救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她暗自唾棄一聲,開始想之後該如何倒戈,然後在敵營之中免除殺身之禍。
山路崎岖,幾個外族人十分謹慎,即使是蒙住了眼睛也帶着她繞了許多路。林間潮濕有濃重的瘴氣,初時還行,到了後來,幾乎是被拖着進入了密林深處。
周圍人聲嘈雜起來,林徑霜知道自己應該是進了寨子裏。她能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陰森粘稠地如同蛇一般纏住又扔不掉。她上了車,簾子封閉住她與環境的接觸,駛向更遠的地方。
終于,臉上的布被扯掉,站在眼前的是異族裝飾的幾個侍從。贲張的肌肉從零碎的挂飾中擠出,漆黑的臉上畫着黑紅色的紋飾,完全不同于她在軍營中看見的中原男人。這裏的一切,都帶着詭異的壓迫。
很像一個□□組織窩點。
面前的男人們叽裏咕嚕的交談着,牽着鐵鏈将她帶到了另一座殿中。
屋子裏卻比森林裏更涼,主座的兩邊各放了一座杯狀容器,即使離得很遠也能清晰地聞見那股腥臭味,是動物的血混着內髒放置了很久的味道。而就在中間的架子上,挂了一幅美人圖,面色妍麗眼含秋波,正是暗探口中所說祭司作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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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聽見腳步聲,林徑霜早早做出一副笑臉。笑話,不就是曲意逢迎嘛,和命比起來有什麽好遲疑的。
黑色的植物染料和着不知什麽動物的鮮血,将裸露在外的肌膚塗上詭異的花紋。看裝束,這幾個蠻夷應當是首領一類的人物。
雖然語言不通,可表情足以顯示他們的驚訝與遲疑。尤其是為首的黝黑幹瘦的老年人,将巫袍的帽子摘去,似乎是平生第一次質疑自己的預言。
畫卷上高貴的神女從各個方向看都散發着大地之母的光輝,而眼前之人,給她一條尾巴都能搖飛起來。一雙杏眼讨好的眯起來,滿頭烏發卻只用一根男式的烏木素簪盤起,細碎的發絲因為生疏的手法漏出來,每一絲都叫嚣着分辨她與神女毫無關系。
可唯獨那張臉,幾乎與畫卷上的人融為一體。
“你就是神女?”
為首的男人說起撇腳的漢語,語氣裏滿是不屑,一邊探究一邊掩飾起嫌棄的眼神。
林徑霜不敢答應,她曾熬夜看過許多狗血小說,沒有一本裏面的神女有個好下場。要麽為蒼生犧牲,要麽為愛情殉死。可她還想着穿回去,至少把剩下一半的論文寫完,拿個畢業證書再回來啊。
“她是。”
“她便是祭司占蔔中的神女。”那聲音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裏聽見過。
隔着珠簾,林徑霜看不清,只看見那人衣着華貴,似是寨中的貴族,可珠簾下露出的那雙腳卻遍布傷痕,已經愈合的疤痕留着鼓起的新生肉芽,大片的色素沉着昭示着那裏曾經接受過的酷刑。
“傅賊狡詐,圍剿我們三月,如今兵盡糧絕,怎麽會養一個沒用的女人在軍營裏。”瘢痕累累的腳往前上一步,是個跛足的殘疾人。
珠簾掀起,林徑霜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寨中女子,即使年十三四也難有如此肌膚神采,如今天下大亂,若無家世,哪有正常女子能安于亂世。”
是那日在營帳中見過的,傅之安安插在這裏的暗探。他極力将她歸于神女,将她留在這裏。
為首者被奉為寨主的男人皺着眉,眸中不屑更甚。連一絲眼神都不願分與他,可如果發現了探子的身份為何不直接殺了?
“留下她,布寝。”魁梧的男人并不看她一眼,只簡單的下達命令後便離開了。
探子卻并未離開,緩步到她身後。“我叫戴平,是少主派你來的吧。”他面上帶着笑意,或許孤身一人在敵營中待得久了,總是由內而外散發着防備與算計。
面對林徑霜的沉默,他也不惱,“那片艾草地,三月前我便帶回情報說這邊有人看守。即使是糧草告急,傅……他也不會這麽蠢。”
“畢竟,他待你挺好的,不是嗎?”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林徑霜的頭上的那根烏木簪,眸光翻湧一瞬間露出些兇相,卻又立刻掩蓋住所有的思緒。
門口的侍女将要進門,他壓低聲音,“有事可以來找我。”
這中間有太多疑問,為什麽看似并不相信神女之說蠻夷首領對戴平不那麽可信的說辭卻不反駁。穿着華貴的戴平也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樣在蠻夷寨中得勢,眼角眉梢透露出來的算計到底是為了誰,是她還是傅之安?
要落雨了,天陰沉沉的翻滾着雲,不及一刻鐘便将最後一絲光芒全部擋住。
初來乍到的神女被邀請前往主寨宴飲。除了對未知的恐懼,林徑霜心中是有一絲期待的。勘探地形時,她時常遙望這座寨子,蠻夷漢子們精通在山嶺中存活的本領,每每帶着豐盛的獵物回歸。
傍晚時分,順着風向便飄出烤肉和炖湯的香氣。如今身在山寨,即使生死未蔔,至少能吃一頓飽飯。
她坐在上首位置,僅僅低于那位寨主。下面坐着些裝飾華貴的漢子,唯有左側,竟是一位纖弱女子,雖是蠻夷族人,卻并不同于寨中其他女人。
她長得漂亮,纖長的睫毛垂下一小片剪影,素白的衣衫很符合她沉靜的性情,只是在這個以壯碩為美的寨中顯得格格不入。
“開席了,請神女先用。”戴平是他們中對漢語最精通的一位,只在她身邊伺候着。一場宴席,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最後變成了大快朵頤。
酒足飯飽,林徑霜正待離席。底下的族人們卻騷動起來,殿外晃晃悠悠走進一個影子。黑色的袍子融在漆黑的夜色,借着燭光漸漸顯露出盡是褶子的面龐。
對面的蠻夷少女與林徑霜對視一眼,突然咳嗽起來,似是被食物嗆到了,淚眼朦胧中麥色的肌膚染上紅暈,卻并沒有一位仆從上前服侍。唯有主位上的寨主盯着她,堅毅的目光化為柔軟帶着憐惜,邁出半步卻又緊捏着酒杯讪讪在原地,好似被籠住的雀兒飛不出那一方土地。
“請神女喝了這杯聖水為寨中祈福。”
戴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徑霜回過神來,看着祭司手中黑乎乎的一小盆粘稠液體,剛吃進去的食物瞬間要吐出來。不僅僅是鮮血的腥味,還有放置了很久的腐爛內髒氣息和着發黴的植物氣息,一起襲來時只組合成一種氣味。
是死亡的氣味。
她下意識的開始在桌下扯戴平的衣服,她沒有辦法喝下這樣的東西。
“喝了是不會死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傳來,“我也喝過。”
她不可置信的對上戴平面無波瀾的表情,沒有一絲要救她的模樣,甚至擺好衣襟大有不管不顧之意。
廳堂之上盡是蠻夷族人,她求救的目光并沒有遇到接收者。祭司已經将那一小盆液體放到了她的手上,見她遲遲不肯喝,下首醉酒的族人們許多站起身來向她這裏走來。
對面的女孩此時卻突然暈倒過去,主座的寨主終于忍不住沖上去将人報到了後殿。一場騷動,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啊…… ”,盆中液體撒了大半,只剩下些淋漓的渣子辨不出是什麽東西。
“抱歉,撞到你了。”來人是個蠻夷人卻說的一口好漢話,麥色的肌膚上并沒有古老的黑紅紋飾,明明身在寨中卻穿着中原人的服飾。
他将碗扣在桌上,起身時掃視一眼周圍人,面色平靜卻将他們都震懾住了。
他轉過身來,“這種東西姑娘家是不能喝的。”聲音溫柔,漢話很标準,像是專門練過一段時間。說罷深深的看了一眼戴平,然後背着藥箱往後殿去了。
戴平跟在她身後,送她回自己的屋子。走廊上是剛落下的雨滴,卻絲毫沒有緩解空氣中的悶熱,唯有明日的瘴氣會更加嚴重。
“你還未吃飽吧。” 戴平手中拿着一塊杏仁酥,這是傅之安給的。
她快速接過藏在袖中,捏開糕點發現裏面藏着一張小紙條。
“多謝。”其實已經在心中咒罵這些倒黴男人,一個兩個都将她的性命當做兒戲。
雨停了,月光撥開月亮照在戴平的臉上,表情平靜又滲人。“這個簪子不要再戴了。”
他離林徑霜一米開外,遙遙指着她頭上的烏木簪子,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
“被看見了,容易死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