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設局
設局
窗外冰雹漸歇,閃電雷鳴卻繼續伴着瑣碎的細雨灑下。帳中悶熱一片沉寂,兩人之間各懷心思,一個第一次算計不知敵我的姑娘,一個靜靜思考如何獲得信任。
“我受傷了,你得去拿藥。”林徑霜小心翼翼的開口,拿捏好分寸開口。主要是不想死于受傷後感染,這事放在現代多少得給他一個大比鬥,但現下只能忍氣吞聲了,最多只有這醫藥補償。
冰雹後的細雨讓周圍的空氣更加潮濕悶熱,藥粉灑腰間激起傷口異物入侵的疼痛感。林徑霜攥着床上剩下的半節被子,咬着牙上藥。疼痛感蓋過了肌膚間相觸的癢意,她滿腦子都是被算計得差點丢了性命的惱怒。
腦袋上的烏木簪早在打鬥間掉落,滿頭青絲散落,襯得一張臉愈發蒼白幼态。被吩咐的少主第一次給人上藥,還是個女子,方才手握刀劍不眨眼的兇神惡煞剎那間便成了小意溫柔的江南郎君。
這不能怪他,母親早逝,十七歲父親戰死後他便全權接受了剩下的部曲。不要說少女,他連個老妪都不曾接觸過,對于女子的印象只存在于母親留下的幾件緞繡衣裙。
“嘶……”林徑霜只敢小聲叫喚着,生怕一個大意被扔出去喂狼。
帳內氣氛壓抑,滿盤的杏仁酥被端到床榻邊,似是對于她的受傷有些抱歉。林徑霜也不客氣,當即伸手打算好好補償一下受傷的自己,伸手卻扯到了傷口,當即猙獰着面目捏碎了那塊杏仁酥。
良久,燈火熄滅,她快要睡着了。黑暗中松柏的氣味靠近,還未反應過來嘴裏便被塞了一塊杏仁酥。
遇襲的後怕讓林徑霜陡然警醒,嚼了好幾下才發現被地上的白影掩耳盜鈴般的翻了個身。
第二日醒來時帳中早已無人,再出門看見操練完畢的兵士,她心虛地低頭。唯一可惜的是,起的晚了連窩窩頭都沒得吃。
日上三竿傅之安才回營帳,吩咐了小兵随林徑霜去周圍山林上勘查地形,以備氣象預測。
她長舒一口氣,畢竟工位都安排了,那就代表着她被錄用了。這張長期飯票看起來人還怪好的咧。
正值酷暑之際,林中蚊蟲多而陽光少,陰涼之處常能聽見假寐的野獸低吼。林徑霜走了一路,從懷裏掏出兩只精糧饅頭邊走邊啃,還算良心,不至于讓她餓着肚子幹活。
林中曲折半日,終于在南坡找到一處地形開闊卻易躲藏之地。從此地看去,以南就是鄜州蠻夷的軍營,此時正張燈結彩不知預備慶祝什麽。而峽谷中間傅之安的軍隊卻因地形不得不排成條形。
她細細觀察兩軍的優劣勢,俗話說的好,良禽擇木而栖。她一個只想活命的穿越女,自然随時準備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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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形圖勘測好,便是接連幾日的繪制,結合每日氣象改變,成功的将偏南方的季風洋流推測出來了。
“将軍,你打算什麽時候進攻啊?我看糧草都不多了。”她啃着日漸縮水的饅頭,焦慮的兩眼發慌,她跟着傅之安不就是為了口吃的嘛,如今山窮水盡,再有幾日她就打包打包去敵方軍營了。
幾日下來,秉承着既來之則安之的精神,她早已把自己當成自己人,每日削尖腦袋檢查糧倉。
傅之安似是讀出了她內心的想法,深色的眸子帶着些笑意,給人的的感覺卻像是毒蛇般森冷。
“确實,我也想着像他們一樣增加些糧草。”
對上他直勾勾卻滲人的語氣,林徑霜後背一涼。
“比如你這樣的小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日間只曉得吃喝。若是沒些作用,便作為行軍糧草。”
林徑霜立刻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杏仁酥,她承認這幾天确實有些嘴刁,但也只是提了一兩嘴而已。何必用狂人日記來恐吓她呢。
不待她思考對策,朱筆放下時主賬中便出現了一個衣着奇異之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便是敵方族人的服飾,繁複華麗,看着也是寨中地位不低的人。
他周身萦繞着詭異的香氣,像是深林中的蒼柏混合着血腥的氣味,壓制住內裏夾雜着落葉經年的腐爛氣息。
“少主,寨中所說之人就是她。”暗探從頭到尾将她掃視一遍,頭頂的蛇形銀飾在偏頭的瞬間閃出詭異的紅光,絲絲縷縷的詭異順着空氣便陰冷的纏住了林徑霜的心。
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安靜到只能聽見鞋履撚着地上塵埃的沙沙聲。
傅之安将她按在椅子上,撚着朱筆遲遲不肯下筆,低垂的眸睫遮住內裏的墨色,卻油然而生出壓迫感。他使了很大的力氣,絲絲縷縷的筆毛被墨水黏膩在一起,滑膩冰涼的劃過肌膚,清涼感使得她的腦子像是被羽毛輕掃的空白又清醒。
最後一筆,落在朱唇上,帶着涼意使筆下人一驚,雲霞散落面頰。
“畫上是這樣嗎?”他的語氣淡然卻又将一雙眸子黏在林徑霜的臉上,似是不食煙火的神仙又帶着人間最蠱惑人的欲望。
下首的暗探很識趣的只擡頭看了一眼便低頭回話,“是,蠻夷祭司所做之畫便是這樣,寨中傳說天降神女,得之可控蒼天。”
窄袖暗紋的袍服粘上朱紅筆跡,只潮濕了一瞬便恢複原本的模樣。他盯着眼前人,目光流轉間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他擡手揮退暗探。
“你看見他們寨子裏的飯菜好嗎?”
這是對林徑霜說的,帶着誘哄的味道卻将人吓得怔在了椅子上。
“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去他們的寨子裏吃上幾天好飯菜如何。”
詢問的話語卻是早已決定好的語氣,剛說不能養閑人,現在就開始把她往火坑裏推了。
眼見着椅子上的人紅了眼眶,淚水打着轉珍珠似的就要落下來。幾天不用操練用好夥食把人養的珠圓玉潤,瑩潤的膚色與朱砂相稱,怕是嬌養在深宮裏的公主也不及這樣的楚楚可憐。
大掌一把捂住她即将哭出聲音的嘴,傅之安皺着眉,他聽不得這哭聲,只覺得煩人的緊。思考一瞬,另一掌附上去,幹脆連同那雙純真的眸子一并遮住。
“你沒得選……去他們的寨子替我做事。”
手中的珠淚燙的他愣了一瞬,卻将他心中的火氣砰然升起,惡狠狠的揩掉她臉上的淚,只餘臉上的一片冷漠。
她仰着帶淚的臉,逆着光顯得愈發可憐,小心翼翼的從衣襟中捏出可憐的兩片揉的稀爛的草葉。
“我跑遍了大半個山頭,發現了一片艾草。”她聲音凄凄,哽咽着故作可憐,淚水沾濕碎發貼在頰邊“我去敵軍前,總要告訴将軍,哪怕死在那裏,也不枉少主待我這幾日的恩惠了。”
艾草可以驅瘴氣,其實她早幾日就發現了,藏到這危難時刻伴着可憐相,指望以此喚起傅之安的憐憫之心。
清香傳來,帶着獨特的藥香沁人心脾。傅之安勾唇一笑,收下她手中的艾草。
“确實有功,回來後給你擺宴慶功可好。”
呵,狗男人真是油鹽不進。還回來時擺慶功宴,那也得她先能有本事回來。不僅狠毒還小氣,真真把下頭的那一套全學去了,大餅畫起來那是一套又一套。
第二日一早,傅之安便派她帶着幾人前往南坡采摘艾草。這人還真是物盡其用,派她去送死之前還要再利用一波。
剛爬了一半的破坡,林徑霜便感受到空氣中的變化。風向變了,潮濕的空氣中夾雜着西北焊風的觸覺,同她預測的一樣。
這幾日她測繪了這山林中的大部分地形,只有少部分的敵軍陣營還未踏足,如果數據充足,她就能準确判斷日期,待到風沙越過山谷,中和山嶺中的潮氣,那時火攻極易引燃下風處的蠻夷山寨,勝率大增。
南坡向陽,艾草極盛,幾人胡亂扯了幾捆。身後的士兵卻突然立起身,警惕的看向周圍。山中鳥獸多,從不會像這樣安靜。
林徑霜正要直起腰,幾乎是同時,一只利劍擦着她的臉頰直取士兵咽喉。他只瞪着眼,來不及去摸喉間蹦射出的血,指着暗箭來襲的方向便倒了下去。
林徑霜早已吓懵了,燙人的血濺得滿臉。她從未直面過死亡,更遑論是在冷兵器時代如此慘烈的逝去,她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乖順家禽,連掙紮都忘記了。只被身後負責保護她的士兵撲倒在地。
箭鳴聲停止,似乎要保住他們之中某人的性命。她俯在草地裏,被迫消化着所有的事情。就在左後方,又一名士兵被發現,及其短暫的打鬥聲後,便聽見□□砰然倒地的悶響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夾雜着雜草被鞋底揉在地面摩擦出的清新汁液味。
她逃不掉的。
鮮血的腥味彌散開來,天空中盤旋的鷹隼久久不肯離去,等待着這場即将開席的盛宴。
布衣幾乎擋不住她不受控制的驚叫欲望,腦子裏只剩一片空白。她清楚,今天的這場屠殺是為她而來。
驚恐伴随而來的是心中的猜測。
南坡旺盛的艾草葉這樣醒目,為何之前沒有派人來采摘。敵軍如此精确的陷阱到底是為何布置。
是傅之安!
他分明知道南坡有敵人的守軍,卻故意将她送到這處陷阱。她甚至還記得她掏出艾葉時他低垂的眉眼,故作驚喜而彎起的嘴角。
這一切都是他哄騙她來這樣一個吃人的陷阱。
現在想來,林徑霜恨不得将這幾日吃的東西都還給他,這樣的将別人玩弄股掌之間的人,吃人不吐骨頭一般就輕易将她的命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