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殺
刺殺
風聲漸起,撚起山間的枯葉盤踞到營帳上方,帶着塵土和沙礫撲面而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見傅之安從帳中出來,一衆士兵都猛地将頭縮回去,唯獨留下兩個帳邊護衛光明正大的看戲。
“帳邊螞蟻搬了兩天家了,最多是一場暴雨,中原地帶怎麽會下冰雹。”士兵們心中都忍不住腹诽她胡言亂語,不小心說了出來,立刻就收到林徑霜夾雜着殺意的幽怨眼神。
她拽緊傅之安的衣袖,可他卻一言不發走進帳中,拂去牽在衣袖上的手。精致的眉眼垂落在書案上攤開的圖紙上,纖長的指尖撚起朱筆,遒勁有力的動作間筆墨舞動,不似寫字,倒像是決議她生死的一杆銀槍。
武将的殺伐之氣僞裝在書卷之中,仿佛一把懸在頸後的利劍,随時随地就能取林徑霜的腦袋。
少年君主掌管三軍,四海八荒而來的刺客叛徒,又憑什麽相信她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
不待他的命令下達,林徑霜幾乎已經預感到自己的結果。
晚上的兩個窩窩頭在一番折騰後提前消耗完,反正遲早會死,何必要委屈自己。她自暴自棄地邁着嚣張的步伐走到書案邊,大咧咧的抓起那盤進門就看中的那盤杏仁酥。
“看什麽?你都要殺我了,還舍不得這盤子酥?”
她直視上他的目光,壯着膽子從高處細細看這位少将軍的面容,迤逦面容之上卻獨獨生了一雙遮不住野心的眼,赤裸裸的展示着成竹在胸的抱負。
“來人。”他眉目低垂,朱筆頓在紙上留下不大不小的一塊印記。
林徑霜的心提了起來,都說伴君如伴虎,但看情況她可能是最短命的穿越女了,還不如趕着下一場去宮鬥呢。
門口的侍衛提刀進賬,“少主。”
“備水沐浴。”
那侍衛本以為是要提人出去,沒想到得了這樣一份命令。臨走還偷瞧了林徑霜好幾眼,似是好奇不近女色的少主今日竟然破了戒,難不成與這髒兮兮的女子一見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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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淡淡的目光掃過她,略微皺了下眉頭,但很快又被原本那副淡然谪仙表情代替。
“林徑霜。”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她谄媚地跪到傅之安腿邊,狗腿地捏起來,絲毫不在意他撇頭躲過她靠近時的汗臭味。
“将軍,我會看天象,會給您打工,絕對絕對不會吃白飯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會給傅之安當牛做馬,現代社畜對于給老板畫大餅這件事可是手到擒來。
手無縛雞之力大學生急需一張長期飯票,她必得拿下眼前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她要先活着然後慢慢給自己找個活計,在離開這面色冷淡的活閻王。
洗澡水被擡進主帳,傅之安起身,“洗幹淨換新衣裳,軍營不便,還做男子裝扮便是。”他随手拔下頭上的烏木簪放在桌上,換了一頂素銀冠便出了營帳。
營帳掀起,今夜沒有月光,只有營地外瑩瑩的火光和乍起的大風将他與他翻飛的衣袍映射出仙人的模樣。若是家國安康的時代,他定是萬人空巷擲果盈車的衛玠。
“若無冰雹,明日便按軍法處置。”好吧,不是仙人,這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林徑霜抱着那盤子酥狼吞虎咽,這不比窩窩頭強多了!吃飽了就是心情大好,如今傅之安知道她是女子這件事,反而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只是這樣的少年君主必是心思深沉,真的會如此簡單便信了她這樣來歷不明的人麽。然而如今她并沒的選,只能抓緊這張長期飯票,為每天的一盤杏仁酥努力打工。
成為他的人,飯票不離身!
換上幹淨的衣服,傅之安還是沒有回來。她環顧着帳中,比起士兵休息的帳子只大了一些,除了一張書案,兩排兵器,休息的地方只餘一張小榻。榻邊是一套銀邊铠甲,在燭火中閃出寒光。
書案上是朱筆圈點的地圖,字跡俊逸标出各地。他們所在之地是鄜州,地處偏南,兩山夾一水,峽關險隘,易守難攻。
後方圈出的大片土地是已攻下的城池,細細的标注了各地維持生計的特産民風。
瑩燈如豆,只瀉下一方搖晃的厲害的光,帳頂上剛加的一層厚氈縫隙漏下幾層風沙。林徑霜揉着眼睛,從泛黃的紙張上細細看他的朱筆标注,虬勁筆鋒中仿佛映射出身子骨朗朗的少年君主。
倒是一個好皇帝,林徑霜捉起筆,另起一張紙就着戰場沙盤的地勢畫平面化特制氣象圖。先從層層疊疊的同海拔等高圖開始畫起,後續依據此在預測寒暖鋒線更加方便。
“你在做什麽?”
帳簾掀起,傅之安早已在外等了半天,确信她不在沐浴方才進來。這姑娘很是大膽,前幾個時辰還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殺她,此時竟抓着他的筆坐在書案上畫畫。
畫了一半的圖紙被刷地收到了身後,“将軍,你回來了。”她站起身,後知後覺地離了書案。
她盯着傅之安,見他把手伸進寬大袖袍中撚出一個小紙包。一瞬間,毒藥鸩酒的死法閃現在腦海裏。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今晚絕對下冰雹,我……”
正義憤填膺準備斥責傅之安不講信用,就見那小紙包打開,早已被吃空的糕點碟子裏裝上了新的杏仁酥。
“……嘿嘿,将軍真是個大好人。”感恩之心溢于言表,林徑霜恨不得立馬給他來一段唱跳版感恩的心。
走近書案,将藏在背後畫了一半的圖紙展開。掩耳盜鈴般順勢拿起一塊酥放在嘴裏,含糊不清地招呼傅之安過去看。
“傅将軍,你看我的圖。按照你的地形圖畫的,明日我出去勘探一下地形,再根據每日測雲就能知曉天氣,比你們的欽天監可好用多了。”
她隐瞞了些東西,如果傅之安要殺她,那便是她的籌碼。
鄜州多瘴氣,進攻時最好找個風向轉變的好天氣,順着風勢先以火攻,待火燃盡瘴氣再攻入,對兵士影響最小。軍中沒有氣候觀測的軍師,她是他們唯一的指望。
她曾跟着老師去南方考察過,當時沒有經驗,被一衆蚊蟲和瘴氣所累,直接拖了團隊的後腿。後來經驗豐富的老師在考察地點了火,傳授了一些躲蟲避瘴地小方法,現在倒是剛好用上。
假裝不經意再拿起一塊子酥,一擡頭就對上了傅之安漆黑的眸子,吓得手下用力直接将酥捏碎了。他不笑便帶上了探究謀算的神色,連空氣中都凝着肅殺之氣。
“你想要什麽?”
“我……我想要你管個飯。”林徑霜不敢胡說,要是被當成敵方的探子,立馬就會沒命。
燭火跳了幾下,一塊酥塞到了林徑霜手裏,他安撫般的倒了杯水遞給她。看着她遲疑着把杏仁酥塞到嘴裏才繼續道,“今晚就歇在我帳內,明日給你搭新賬子。”
人定時分早已過,除去輪流值班的哨兵,軍營逐漸安靜下來,只聽得兩岸的高山上夜行動物時而傳來的嚎叫。傅之安躺在小榻上,将床讓給了林徑霜。她睡得很香,至少今日是她吃飽了睡的,身邊也沒有半夜鼾聲如雷的黝黑大漢。
半夜,帳外打起了雷,伴着呼嘯的風聲穿行在兩岸峭壁的峽谷裏更加可怖。林徑霜很激動,下冰雹她就不用死了!朦胧的躺在床上還沒睡醒就感受到逃命的歡心雀躍。不多時,就聽見帳頂的厚氈上有噼啪的悶響聲。
是了!下冰雹了!
帳外的人暫時躲到別的賬子裏,門口缺了守衛,整個帳子裏朦胧地黑着只聽見冰雹撞擊的聲音。林徑霜徹底醒了,正想叫醒傅之安,卻見床尾立着一個黑影。
“将軍……少主?”
話未落音,那黑影便持着一銀刃襲來,恰逢帳外電閃雷鳴,折射出刀光劍影将帳內照得雪亮。賊人蒙着黑布巾,只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眸子,惡狠狠地襲來。
刀刃将落,擦着她的面頰發出劍鳴,她甚至來不及回想自己的一生。
林徑霜閉上眼睛,一時間只能抓緊被褥來抵擋,可刀刃刺入的瞬間,床後一只手揪住她的衣服,連同被劃破的一半被褥完整的從刀下救回。
沒等她重新睜眼,身後那人就拂身出去與黑影纏鬥起來。只聽見刀劍出鞘的聲音,而後她就分不清敵我。只依稀看見那身着廣袖的人身姿飄逸,廣袖早早就被襻膊束起,利落執劍襲向刺客。
帳外哨兵很快就聽見了打鬥聲,待帳內燈光重又點起,傅之安已收劍回鞘。地上只躺着一個黑衣刺客,手筋腳筋接被挑斷,流的血卻僅染紅了袖間一小塊,足見下手者高超技藝。
哨兵挑開刺客臉上的黑布,卻不是生于瘴氣蠻夷人的面容。林徑霜看見他眸中閃過的寒意,只一瞬便拔劍刺入他的胸口。
屍體被拖出去,連同地上的血跡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只餘空氣中還殘餘着淡淡的血腥味。傅之安只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燈離得遠,只看見他隐身于陰影裏壓抑得厲害。
“怕了?”偏偏這樣的人出口又帶着調笑的意味,昭示着剛剛經歷的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見林徑霜裹着半床殘破的被子依舊愣在床後,他從陰影中走出來穿過燈火向她伸出手。居高臨下者仿若神明,白袍廣袖将滿身殺氣藏匿在溫潤如玉的皮囊之下。
林徑霜沒有理他,自顧自扶着牆壁站起來,被子滑落露出腰際一尺長的血痕。她看見傅之安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是終于明白為什麽帳中總有血腥味。
燭火被落下的被子帶得搖曳了一下,随着被子落地周遭濺起的灰塵橫亘在二人之間。
“傅少主,現在你信我和他不是一夥的了?”她看見他纏的細致的襻膊,絲毫沒有慌亂的痕跡。
他懷疑自己是刺客,也知道今夜的刺殺,所以一石二鳥。既用危難時刻來試探她是否有武功,也好心讓出床榻将自己摘出刺殺險境。
古來帝王多是陰險乖戾,面前人年少就能讓三軍拜服,心機城府一定極為深沉,恐怕很難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