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事件開端(2)
事件開端(2)
也許該誇獎一下公孫續的社交能力。可以的話,最好把宋輕香送到對方手裏好好學習一下,對雪門正缺一個交際花。
在聽到同路人一身鵝黃、言笑晏晏時,左輕顏便在想這與公孫續當真相似。聽到守株待兔後還要擔心這只瞎兔子的手段,左輕顏又想,這不是公孫續就是公孫續他祖宗。
沒想到自己跟淩望秋這麽有緣。
異世相遇便罷了,兩人既算師徒、也算師兄弟,被同一人耍得團團轉。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公孫續是專挑褚山遙師門這一只羊來薅的嗎?除去褚山遙師門,就沒有別的陣修給你禍害了嗎?
……大概真沒有。左輕顏暗道。
從來飛揚灑脫的淩望秋有取之不竭的求知欲,見證親師自刎的左輕顏有不可覆滅的仇恨心。
沒有比欲和恨更好把控的情緒。
而剛巧,這兩人又都是天賦上佳,甚至可以說天賦卓絕的陣修。
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人選。
被公孫續選中的淩望秋顯然沒有左輕顏那麽好命。
他秘密進行着九冥回轉陣的研習與複原,棋差一着,誤入魔道。
陸行舟乃當世第一劍修,奉斬劍門與道清門之命,率數名高階修士一路追殺到陰陽交界之地,終究因一時心軟,在勸降過程中被失去理智的淩望秋誤下九冥回轉陣。
九冥回轉陣如一道魔煙,在碰觸到人的肉身時煙消雲。陸行舟更是行動自如,下一刻擒住了終于有半分清醒的淩望秋。
沒人把身中九冥回轉陣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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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彌漫之處,唯獨淩望秋露出不一樣的神色。
“陸師兄,你身上是……”
淩望秋掙紮着要去看陸行舟的情況,可下一刻他就停止了動作,瞳孔驟縮,用稱不上是人類的嗓音吼道:“跑!快跑!”
他更加劇烈地試圖擺脫桎梏,在場的人不明所以,只叫他安分一些。
淩望秋兀自繼續大喊:“陰氣過剩,平衡要破了!有東西要從交界處出來!快走!那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陸行舟不自覺松了手下的力道:“發生何事?你且說與我聽……”
剩下的話被跟随的人打斷。
“陸前輩何須與叛徒多言?魔修最擅搬弄是非,您莫要被他蠱惑。”
“正是如此。陸師兄,我們一路死了多少人才得以抓住這賊人,便是為了這幾條人命,也不可輕易放了淩望秋。”
“此地正處陰陽交界,歷來古怪,不宜久留,陸道友,趕緊帶着淩望秋一道回去複命才是正事。”
幾人一言一語,陰氣驀地自地面攀爬而上。
高階修士中有人又驚又恨:“魔頭,你有在使什麽手段!”
淩望秋卻是笑了:“原來如此……何人盜我九冥回轉陣?何人借我之手掩飾罪行?可惜我今日死于此地,真相難明!”
乍時,萬丈華光平地而起,燦金掠過長空,鎮壓住突生的九冥回轉陣,模糊了黃沙之地的荒蕪。
光華退卻時,淩望秋已沒了身影,只眼砂石林立,如城闕巍峨。
自此,南歸城起,淩望秋不知所蹤。
*
左輕顏半斂下眼皮,不敢讓阿連看到自己一時的情緒波動。
他所有針對魔修的恨意,竟然指向的都是淩飛月。
他插手不了的往昔,他拯救不了的師父,他無可挽回的故人。
以及,他此刻空洞又混亂的內心。
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悲痛得不夠、憎惡得也不夠,混沌的感情在無從宣洩時便被理智壓了下去。
他冷靜道:“公孫續手下能人異士不少,給我的焰珠裏就藏有還算精妙的追蹤術,所以說,淩飛月被窺探了行跡也說不定。再加上榮初華作為紅骨的傀儡之主都知道如何使九冥回轉陣,公孫續這個正主,我看不止是武修這麽簡單。”
“我想也是。”阿連肯定道,卻面有疑惑,“但我不明白,如果是公孫續……好吧,從他現在所作所為來看,當時估計也是他了。他到陰陽交界之地鋪上一層九冥回轉陣做什麽?那地方什麽都沒有。”
對,那地方表面上看,什麽都沒有。
但事實上——
“薛妄、沅敏、”左輕顏點名道,“以及龔再。”
“啊?”
“看來界外把你的感知屏蔽掉了。”左輕顏指關節抵着眉心,“他們三個被封印在陰陽交界之地的另一側,姑且稱之為界外。公孫續放出九冥回轉陣,打破陰陽平衡,是為了救龔再出來。”
以陰壓陽,粉碎封印,方能救身為魔尊的龔再。
偏偏淩望秋發動朱輪回轉陣,溶解九冥回轉陣不說,還在界外新添了南歸城作為保障,硬是給龔再的牢籠添了把沒鑰匙的鎖。
左輕顏悶笑一聲,這家夥真行,明明還沒探明真相,做的一切卻完全符合世人對“邪不勝正”的預期。
阿連又問:“他跟龔再有關系?”
左輕顏“嗯”了一聲:“龔再說她曾救過一個無名小孩,送去了仙修門派,應該就是公孫續。”
而這次大規模鋪設九冥回轉陣,大概是想把南歸城一并解決掉。
“竟然有種合情合理的感覺。”阿連聳了聳肩,“過去的每一輪他都死得太早,誰都沒發現公孫續有問題。元一大概有所察覺,可惜他每一輪都落個神志不清的結局。”
*
元一與阿連仿佛誕生于淩望秋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一個源于屍體所葬的南歸城,是對窮途末路的恨,一個源于魂魄帶回的衣袖扣,是對兩世遺留的愛。
兩人一起誕生,與淩望秋一般相貌的元一心懷恨意,試圖殺了褚山遙。因為淩望秋的死,是褚山遙先下的追殺令。
與左輕顏一般無二的阿連卻攔下元一,說這不是淩望秋的本意。
元一從來只叫阿連“阿顏”,“阿顏”的勸阻,确實消減了他內心不曾熄滅的怒火,可夜深人靜時,他靠坐在黃沙聚成的城牆下,突然又生出憎恨的情緒。
久而久之,他趁着阿連入睡時,一個人踏出了南歸城。
他在夜色下直奔道清門,在剛跨入宗門結界時,殺了叫出“淩望秋”這個名字的守衛,直接招來褚山遙等人。
手持無人見過的天寂銀槍——那本是由淩望秋一根手骨所化,元一輕而易舉掃滅數人。褚山遙原本只是驚訝的臉,在血色漫濺後出現了怒氣。
南歸城所化的元一蠻橫、強勢,被捅破了腹部也沒有重傷的頹唐。
——他本就是不死之身。阿連用無數個輪回得知了這個事實,若非南歸城倒,元一無所死亡。
可他曾經是不知道的,或者說哪怕知道,阿連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楊恕的絕殺陣鋪天蓋地而來時,好不容易追着元一氣息趕來的阿連出手救走陣中的元一,在紐扣出現裂縫的情況下,奔走近百裏後,留下一句“你別再去了”,就此昏迷不醒。
元一怔怔,無從下手。
昏迷的阿連沒有傷口,他連從何開始救都不明白。
要送回南歸城嗎?可他即是南歸城,在他身邊都醒不過來的阿連,回了南歸城也一樣。
要去找醫修聖手嗎?元一殘存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訴自己,他長着淩望秋的臉,他出面只會引來追殺與殘害。
他不會死,不代表本身碎裂的阿連不會死。
茫然之際,有人喊他:“望秋?”
元一握緊了天寂銀槍。
那人又着急道:“你怎會在這種地方?若被人看見了怎麽辦?快與我去躲一躲。”
也無所謂這句話中幾分真情假意,元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可不可以救救他?”
“他是——”
“他是重要的人,是淩望秋的左輕顏。”元一愣了一下,“也不是,他或許無關緊要,只是我的朋友。”
*
故事堪稱悲劇,可左輕顏忍不住浮出一層雞皮疙瘩:“我跟淩飛月關系簡單得很,他吃我的,喝我的,然後作為房租,他當我老師,僅此而已,不要造謠。”
阿連露出“長者”特有的微笑:“明白,有心上人的人總會想着避嫌。”
左輕顏:“你說的是誰……”
阿連點着下巴:“是那位總叫您道友的公子吧,薛……嗚……”
被捂住嘴的阿連慘叫連連,左輕顏冷笑:“好好說元一的事,至于我的,跟眼下沒有半毛錢關系。”
阿連可憐兮兮地點頭。
*
帶走元一的也是公孫續。
在公孫續眼裏,是失蹤回歸的淩望秋失了憶。但失憶的淩望秋只要保有本能,那就還是優秀的陣法師。
在陰陽交界之地觑到的朱輪煥相陣遠比公孫續最後偷取到的九冥回轉陣要強,而能粗略看懂陣法圖的公孫續,自然也明白這個不知名的金光陣與九冥回轉陣有關。
所以,失憶的淩望秋大可繼續把不夠完整的九冥回轉陣進一步細化。
生相好人的公孫續可以取得所有人放下心防的親近,連南歸城的化身都可以。
畢竟只要做到好好照顧阿連就可以了。對阿連好,就能獲得元一的感恩戴德。
可是,與公孫續所設想的不一樣,“淩望秋”沒有再進行與九冥回轉陣相關的任何複原研究。
是被陰陽交界之地突然出現的九冥回轉陣吓到了嗎?
是要去找當時的真兇嗎?
公孫續想了很多,也打算有下一步動作,可他敗在了第一步上。
潛藏在陰陽交界之地的公孫續自然看到了淩望秋把九冥回轉陣刻入陸行舟體內。他是個總會想很多事情的人,于是,他打算把刻入土地的九冥回轉陣刻入人體。
會和陸行舟一樣安然無恙嗎?還是會像堕入魔窟的福地一般,九冥回轉陣會制造出魔修嗎?
他選擇了阿連作為實驗對象。
用九冥回轉陣,以及所有制造傀儡的道術。只要能操控阿連,無疑就能操控“淩望秋”。
但天不遂人願,實驗失敗,阿連暴起,鎮壓的過程被元一識破,還沒成型的紅骨經元一之手成為徹底的死地。
殺盡門徒,吞噬魂魄,元一用最後的理智,把阿連破損的靈體潛藏在體內,與那些混在一起的死魂區隔開來。
烏泱泱的意念通過死魂影響着元一,一日日激發着元一的恨意,為了平複不得安寧的內心,他殺了更多人,吞下更多魂魄與原有的死魂抗衡。
此世仙修遍地,無聊至極。偶然升起的念頭幾乎壓過了對褚山遙、對道清門和斬劍門的恨。
終有一日,元一跪坐在地,抱頭大喊,連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誰。
而也是這一日,“淩望秋”徹底成為世間最大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