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事件開端(1)
事件開端(1)
好像沒人告訴過他,死後會見到二重身。
“您醒了?”
二重身乖巧地微笑着,在這張生來不近人情的臉上十足違和。左輕顏默默移開了眼神。
偏偏二重身看不懂臉色,追着左輕顏的目光挪動自己的位置:“您不舒服嗎?”
被“自己”盯着,無論如何也舒服不起來,更何況這個二重身似乎不理解距離感是為何物,雙手撐在地上,大大咧咧往前一沖,兩人的鼻尖幾乎只間隔三寸。
左輕顏條件反射般往後仰去,和二重身拉開距離:“閣下何人?”
二重身怔了一下:“忘了和您說了?我是阿連,把您帶到這個世界的阿連。”
真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叫阿連啊……左輕顏嘴巴張張合合,半晌擠出一個字:“你?”
也不知二重身從這簡簡單單一個字裏聽出了什麽,他面容嚴肅,鄭重點頭:“對,是我。您看的《武神之路》就是我寫的,可惜還沒連載完,兩個世界就運轉到重合,只好把您先接過來了。”
左輕顏腦子宕機。
這個二重身——姑且叫阿連吧,或許還是元一口中的那個阿連,作為《武神之路》原住民,特地穿越時空跑21世紀寫小說,就為了專門撈一個同名同姓相同樣貌的替身?
滿頭霧水的左輕顏再度掙紮開口:“你……”
這次倒不是他擠不出後續的話,阿連猛然捧住左輕顏的雙手合攏在一起,親昵熟稔的态度激得左輕顏一身雞皮疙瘩。
可也許是在薛白身邊被迫習慣了肢體接觸,也可能是阿連身上莫名熟悉的氣息,左輕顏只象征性抵抗了一下。
眼前與他一般相貌的人眉眼彎彎,被合攏的手心裏突生一股小小的旋風,把熱烈的靈力聚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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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左輕顏雙手一顫。
即便看不到手心裏的東西,他也不可能不認識。
這股曾經日夜穿梭在他經脈間的靈力,不是他的金丹又能是何物?
他指尖顫顫,在阿連放開後,小心翼翼攤開雙手。
“這是您的。”阿連朝左輕顏微笑,“您上輩子結成了金丹,可我能力有限,沒辦法把您完整地送過來,只能削減您的修為與年齡,借用劫雷把七歲的您送了過來。”
難怪自己會跟個沒用小豆丁一樣趴在雪地裏。
阿連積極認錯:“都是我的問題,但凡我靠譜一點,至少能讓您再多長個幾歲,讓七歲的孩子差點凍死,我也是不想的。但我也有努力把您的修為保管好,想着哪一天我醒來了,就可以還給您了。”
與左輕顏別無二致的瞳孔裏滿是誠懇,左輕顏看得幾乎要不認識自己的五官相貌。他垂下眼睑:“你剛醒?”
“是呢。”阿連看起來很高興,眉宇間卻微微擰起,帶着明顯的懊悔,“我能大概感知到您在此界經歷過何事,但我修為不夠,光是把您接過來已經耗盡我最後的靈力,不得已昏睡至今,若非您今日重新燃起朱輪煥相,讓我又獲得初生時的力量,我不知何時才能恢複意識、與您相見。公子,我終于見到您了。”
他一段話滿是熱忱,對距離的把控愈發離譜,左輕顏把人推遠一些:“你想見我?”
阿連重重點頭。
“為何?”左輕顏問。
他自認上輩子二十餘年普普通通,若非淩飛月帶來些許玄幻,他枯燥的人生無聊至極,而即使有淩飛月短暫的痕跡,重回一人後,他仍舊寡言少語,與外界交際寥寥。除卻一身淺淡靈氣,他無一特殊之處。
所以,為何選中他?為何要見他?
更何況:“你與我身形樣貌別無二致,你見我……”
又有何意義?
“不是的!”阿連本能似的否認,“不是我們長得一樣,是我本就誕生自與您相關的東西,除了您,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變成什麽模樣。”
他單方面拉近兩人的間距,甚至比之前更近了點:“請您不要防備我。我因為您誕生,又因為淩公子,就是在您的世界陪着您的淩飛月,我是因為他才會先您一步來到此間。我于您,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您與淩公子,是我至關重要的兩個人。”
聞言,左輕顏脫口而出:“元一呢?”
阿連想也沒想:“他又不是人。”
……沒毛病。
左輕顏幹咳一聲:“可你也不是人。”
阿連抿着唇笑,自他出現起,他都是一副熱情過頭的模樣,乍然表情羞赧,提起往事時竟是不好意思起來:“您是否還記得缺了一顆袖扣的襯衣?”
左輕顏沒把缺了扣子的衣服放心上。出于偏好,衣櫃裏放着大量形制相似的襯衫,一件派不上用場了,多的是替代品。淩飛月離開後,失去扣子的襯衫放在衣櫃最深處,再也沒有拿出過第二次。
憑空消失的淩飛月不會在這個空曠的房子裏再度出現,懷念再多也是毫無意義。被文件與修煉淹沒的日常輕而易舉地掩蓋住煙花散落時一瞬的寂寥,更不必說,區區一件襯衣。
可說到底,掩蓋一樣東西不代表不複存在。界外一場大夢,朱輪炎光穿透兩個世界的記憶,細微到袖口空落落的感覺,讓他心底一陣空洞。
原來它在這。左輕顏恍惚了一下。
這個世界,原來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袖扣,見證了那段奇幻的時刻。
左輕顏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平靜道:“記得,你丢在這了啊。”
“是。我被淩公子拽了下來,與他一起回到這裏。但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回來後只在南歸城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轉世輪回了。”
那便是,界外朱輪煥相中,也不過一道殘留的念罷了。
左輕顏神思飄忽,他們兩個果真沒有再見一面的機會。
阿連繼續道:“那時我尚且沒有餘力化形,淩公子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和我說了很多事情。”
比如說,他早就死在了朱輪煥相陣中,與左輕顏相見的,只是殘留在陽間的死魂。
有傳聞,不知自己死亡的人,得以逃脫魂歸地府的命運,像一個活人一樣茍延殘喘在世間。
失去記憶的淩飛月就成了這樣一個魂魄,甚至依靠陰陽交界之地陡然展開的朱輪煥相陣,被沖擊到了異世。
或許他不該恢複記憶的。
只要他不恢複,他可以和左輕顏走過更長久的時間,在靈力不足以飛升的現代裏,等到左輕顏老去,等到左輕顏死亡,再被左輕顏脫離肉身的靈魂問“你不會變老嗎”。
但世界的善意有限,死者終歸要回歸死者的地界。淩飛月終究會想起自己的死亡,成為貨真價實的死人。
于是,煙花缭亂的夜晚,在與日争輝的金光中,淩飛月回想起了一切。
哪有什麽淩飛月,只有道清門三花長老褚山遙座下大弟子淩望秋,修習魔陣,叛逃出門。
*
“淩公子是在秘境中撿到了九冥回轉陣殘譜……”
薛妄與龔再的道魔之争已是史書中如同神話故事的一筆。同樣的,九冥回轉陣也早就是記載中寥寥幾筆警告。
新一代修真者中沒人認得全九冥回轉陣。可作為新一代陣修中的佼佼者,淩望秋一眼識破缺了大半的破爛陣法圖精妙絕倫。
年輕人總是好奇心旺盛。面對道清門藏書閣不曾記錄的奇怪陣法,淩望秋當即拾了起來,輕輕吹了吹泛黃紙頁上的塵土:“哎——我先看到的,歸我了啊。”
同路的人一身鵝黃弟子服,淺笑道:“我要這個做甚,我又不是道修,你在我面前緊張什麽?”
淩望秋嬉皮笑臉道歉:“還不是你凡事都要與我争上一争,我好歹是道清門首席大弟子,已經輸給你幾次了,很丢面子的。”
同行人扶額:“你才是,一個道修總跟我一個武修比試,刀槍劍上還要被你壓一頭,我輸的幾次夠丢人了。”他話是這麽說,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失,只在看到身側魔修遺骨時皺眉道,“這洞窟實在奇怪,秘境裏靈物與妖獸遍地,唯獨這裏見不到半點生氣,怕不是被這魔頭下了什麽邪術。”
魔修遺骨保持修行的姿勢,死因遍查不得,面前的破爛紙張被偶然穿過洞穴的長風卷得搖曳不止,淩望秋撈過被風吹起的書頁,定睛一瞧,正式他剛撿起的那本書殘缺的篇章。
同行人眉心疙瘩不退:“這書上別是魔修修行的法門,你別胡亂折騰。”
“知道啦,把魔修都煉死的東西,我才不學呢。”話是這麽說,淩望秋一臉無所謂,他掏了掏耳朵,把破爛紙張塞進須彌戒裏,任由同行人欲言又止。
淩望秋生而天才,衆人都道他将有超越師尊褚山遙的才能,褚山遙也對此認同。事實上,他也的确萬事順風順水,只要想學陣法的都能學會,想要破解的術式都能破解,長久以往,他不懂畏懼二字。
不懂畏懼,故而,區區魔陣奈若何。
當然,他還是向褚山遙做了請示,在褚山遙驀然變化的臉色裏,不自覺地默默撇嘴,心想有這麽可怕嗎?
理所應當的,殘譜被沒收,淩望秋也被警告不要去觸碰連名字最好都不言說的陣法。
有人低估了淩望秋的叛逆與好奇,而有人則利用了淩望秋的反叛與執着。
刻在腦海裏的小半本殘譜,成為淩望秋闖禍的開端。
而後來回想,将殘譜放在他眼前的人,早就料到了一切。
“跟淩飛月一起去秘境的人是誰?”
左輕顏如是問,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公衍宗公孫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