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對雪無舟(2)
對雪無舟(2)
“先生不喜歡待書房,她一般都待在田裏,楊師兄和我找她,都是去那邊的矮屋,只有其他門派的人來,她才會在書房。”
薛白問:“你跟公孫續一起去找過褚山遙?”
“偶爾。”左輕顏承認,“我能把九冥回轉陣推演到現在這個地步,少不了他倆的功勞。”
褚山遙是師,公孫續是友。
陸行舟過世後兩年,公孫續斬下紅骨之主初涯的頭顱,紅骨禍亂自此平定。
公孫續作為紅骨禍亂的最大功臣,所在門派公衍宗名望陡增,幾與斬劍、道清兩家平起平坐。
同年七月,群劍大會,斬劍門門主馮年、道清門門主楊恕、公衍宗宗主公孫續并肩坐在上首。
因為先師陸行舟的緣故,前幾個月才豎起碑石的對雪門坐在還算靠前的位置。可惜三師兄弟不是身體殘缺就是智力殘缺,在有機會揚名的場合,合計來合計去,唯有築基巅峰的宋輕香有上擂臺的能力。
對此,宋輕香表示,人生第一回發現左輕顏有話唠潛質,并強硬回敬:“靈力都運轉不流暢的人,還是留在臺下當廢物的好。”
左輕顏默默捂住陸輕名的耳朵,小傻子聽不懂兩個師兄又在吵什麽,眨巴着清澈而愚蠢的眼,看左輕顏的嘴一開一合。
“有本事左手別抖啊你!”
宋輕香:“……”
失去慣用手後,宋輕香苦練左手劍,兩年時間,早就不存在手抖脫劍的問題,可要論當年右手使劍的熟練度,左手遠遠不及。
但這次的群劍大會本就因紅骨禍亂人才凋零,宋輕香雖非金丹,倒也有一争之力。更何況,這一年的群劍大會,是為了從剩餘的下一代中尋找可用之人,原也是這群築基期的舞臺。
宋輕香師從曾經的劍仙陸行舟,又在斷臂重來中突破了陸行舟授予的飄逸清冽,一柄留花劍鋒芒畢露,連挑十人,一戰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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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個上臺的,五官圓幼,舉止端方,躬身行禮道:“斬劍門俞向晚,請師兄賜教。”
若說宋輕香冷似冬日寒霜,這名少年修士的劍便如春日流水纏綿不絕,明明是挑戰者中年紀最輕,一招一式無所拘泥,應對起宋輕香不見勉強。
左輕顏看花了眼,一晃神,不覺往上座看去,馮年嚴肅的臉竟有半分滿意,這位在紅骨禍亂中接連失去師弟、徒弟的門主,大約也是留意到了俞向晚。
臺上,宋輕香也逐漸忘記自己身處擂臺,他的眼睛很亮,嘴角也在上翹,戰到酣處,留花劍脫手而出,就着劍勢,朝俞向晚面門沖去,俞向晚一擰身,腳步不亂,持劍攻向宋輕香。
而那地方早就沒了宋輕香的身影,他腳下靈光一動,人已追上留花劍,擡手握住留花劍想要再次擲出。
可意外發生了。
左輕顏了解宋輕香投擲刀劍的習慣,陸行舟也不介意宋輕香這個舉動,還曾開玩笑地問需不需要在劍上綁個鏈子方便回收,宋輕香憑借他極快的腳步接住劍,并回絕了陸行舟遛劍如遛狗的建議。
但換了左手劍後,宋輕香再也沒有擲出過留花劍。
這是他失去右手後的第一次,而他接住留花劍的,也是“右手”,他銀質的義肢。
留花劍因沖力過大,沖破了義肢的封鎖,登時,劍滑出手,朝臺下擊去。
四下驚呼,左輕顏當即翻桌跳下席位,赤火卷天,攔下留花劍的攻勢,又纏住劍身,收回宋輕香的靈劍。
人群中安靜一息,爆發出竊竊私語。
“他就是左輕顏?”
“是啊是啊,我在戰場上見過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是個道修,靈氣劍用得不比斬劍門那群人差。”
“就算不用劍,他的那個什麽火陣,我看着得是絕殺陣下第一殺陣,遠攻近戰都是利器。”
“那是,我被左前輩救過。當時感覺都要死了,突然被燙了一下,對面那魔修就被赤火燒個半死。”
“他那麽厲害,怎麽後來就沒聽說過他了?”
“聽說出了點事,就下戰場了。”
“什麽事?”
“不清楚,上頭幾個門派把事情封鎖了,只有小道消息說……”
左輕顏充耳不聞,走過人群,朝擂臺上的兩人揮了揮劍:“宋輕香輸了,可以下來了。”
一瞬間的驚愕讓宋輕香不自覺停下了動作,他左手搭在半脫落的右臂上,嘴唇嗫嚅了一下,卸了勁:“嗯,是我輸了。”
俞向晚也正處于突發情況的震驚中:“這……這是個意外……”
“是我技不如人,何來意外一說。師弟劍法卓絕,下回再行讨教。”宋輕香單手行了一禮,在裁判“斬劍門俞向晚勝出”的喊聲中下了臺。
左輕顏把劍抛給他:“你這右手還有練的可能。”
“不是叫你少用……”宋輕香咳了一聲,收劍回鞘:“調整下義肢,能承受住靈力就行。”
“過會兒去見見先生,讓她幫你找個合适的器修。”
“好。”
褚山遙在楊恕繼任道清門門主後,就很少在大場合露面,但今日她也沒待在農田裏。
左輕顏在農地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便去了書房,聽得裏面一聲“進”,他推門而入。
褚山遙銀冠束發,做着年輕時的男道打扮,正與散場後就找不着人的公孫續交談。
“這位便是左公子?”公孫續言笑晏晏,一張笑臉與他的暖色調衣衫十分相稱,“在戰場上便聽說有一位年輕道修,進可斬殺魔修,退可防守陣營,大家都猜測,若假以時日,當不弱于楊門主。”
左輕顏看了眼褚山遙:“比不得楊師兄。”
公孫續還想說什麽,褚山遙緩聲道:“好了,不搞客套了。輕顏,找我何事?”
左輕顏把宋輕香那義肢的事說與褚山遙聽,不忘提起宋輕香那厮多受歡迎,說好兩人一起來,半路就被斬劍門師兄弟們截了去,八成又跟俞向晚交上手。
褚山遙神色淡淡,聽到宋輕香一挑十的壯舉,略有喜色:“輕香也長大了,第一次跟你來道清門的時候,個子還小小的,又想躲你後頭,又不想接近你。”
即使穿上年輕時的長老服,褚山遙也沒了當年的淩厲,再冷淡的臉色也總帶上些對晚輩的親近:“義肢的事,過會我讓楊恕去辦。說起來,輕香也快結丹了吧,讓你師兄給他準備點靈草靈藥,渡劫前該做好準備。”
“先替師弟謝過先生。”左輕顏道,“先生還在會客,學生不打擾,先……”
“不急,本就要找你。”
兩人把他帶到紅骨舊址附近,懸在半空俯瞰下方,斷垣殘壁、枯黃草木,實在沒什麽值得觀賞的好東西。
“仔細看。”褚山遙放出靈力,勾勒過地面上的嶙峋景致,黑氣驀地攢成一團,咆哮而起,又因後繼無力不得已匍匐在地。
眼熟,但不一樣。
左輕顏不确定道:“九冥回轉陣?”
“大約是的。”公孫續說得不是很肯定,“收拾殘局時,褚長老與我發現有幾處不對勁,似乎都與九冥回轉陣有牽連,但又個個不盡相同,尤其是此地,雖然已經破損,但較之過去破除的,更為精妙,稍有差池,或許會反讓魔氣增長。”
魔氣聚攏在此,催生出大量魔修,這應該就是龔再被封印後,紅骨能快速聚集起魔門的原因。
何況此地偏僻,偌大一個九冥回轉陣,竟也引不來仙門關注。
左輕顏視線掃過陣法全域,破損的核心被他在心裏用兩三種方式補上,這些都源于陸行舟身上陣法的推演。但換過再多種方式,應該也發揮不出這陣法原本的效果。
他放棄揣度,直言道:“帶我來是為了?”
褚山遙輕描淡寫:“破除它,不要讓別人注意到。”
褚山遙不愧為創造出絕殺陣的暴戾份子,作為暴力拆陣第一人,其弟子楊恕深得真傳,找到核心、關節後,立馬使用連環爆破、一刀兩斷……種種針對疑難雜症的破陣方式均出于他倆的手,再溫和的手法放在這倆身上,都能整出驚天動地的氣勢。
得虧左輕顏曾接受過淩飛月的教導,才沒一條路跟着褚山遙走到黑,更擅長于用靈力潛入陣法後再行推演。
當然,他真的推演不了的,那絕對還是赤火一條龍來得順手。
不過,九冥回轉陣不能讓別人發現在情理之中。
龔再被封印後,道清門與斬劍門屠戮魔修、焚燒魔書,一手壓下九冥回轉陣。不經意間殘留的痕跡,竟也能搞出紅骨禍亂這出亂劇,要是再招來不必要的關注,下一個紅骨、下下個紅骨……修真界将面對更多的不确定性。
左輕顏明白裏面的輕重,但也頭疼。
九冥回轉陣從龔再時起到現在,除卻暴力破除法,至今沒人能搗鼓出其他破陣的方式。他自認不是天資絕頂的人,頂着兩位修真界大能的目光,壓力巨大。
“不必急于一時,楊恕會先行布好迷陣,只要沒有太大的動靜,他人關注不到這裏。”褚山遙是他多年的老師,十有八九能猜出他的沉默下是何意思。她拍了拍左輕顏的肩膀,“我不該支持你參與這次的事,但你執意如此……下不為例。”
一句話雲裏霧裏,但神經裏似乎彙集了電流,蹭地竄到頭頂心,左輕顏睜大了眼,沒敢看任何一個人。
原是如此。
陸行舟身上的法陣左輕顏記住了大半,從這大半裏推演出來的是不完整的九冥回轉陣。
眼下,紅骨遺跡有更精妙的九冥回轉陣,那是左輕顏的機會。
“不必緊張。做得到或做不到都可以,這是我們耍賴,擅自把前輩的事交給你來做。”公孫續搭上他另一側的肩膀,“有問題的話,褚長老、你的師兄都會幫你。啊,對了,雖然我是武修,但也讀過些道修的書,偶爾可以和我聊聊,陣法也好,其他也好,如果不介意我是個外行的話。”
公孫續是一個溫暖的人。
穿的衣服是鵝黃色的,笑起來的樣子是讓人親近的,他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左輕顏的肩膀,左輕顏突然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