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鄉故夢(2)
他鄉故夢(2)
牌位是要立一個,可上面刻的名字大抵還是宋輕香和餘桐比較合适。
餘桐正是這位重劍少年,宋輕香名下第二個徒弟。
他滿懷希望地盯着左輕顏,在對方居高臨下而冷漠無情的視線下,認命地爬出泥洞。
與天真過頭的長相不同,餘桐二十不到就長了八尺的個子,硬是靠背後的重劍千阿顯得嬌小玲珑。
餘桐拍掉頭頂的黃土,一眼瞄到多出來的人:“閣下就是薛前輩吧,陸師叔說有您陪着師伯,師父才沒那麽擔心。一路上辛苦薛前輩了,我們師伯可不太好伺候。”
左輕顏:“……說誰不好伺候?”
餘桐打個哈哈:“沒誰。”
兩人一搭一檔沒給薛白吱聲的機會。或者說,餘桐是個比薛白還話多的角色,跟薛白打完招呼,扭頭已跟左輕顏說起話:“您怎麽跑南歸城來了?這要死不活的地方,師父通知我的時候,我還以為聽錯了。”
宋輕香送給左輕顏的衣物都讓符修打上印記,只要宋輕香願意,能随時定位左輕顏。若非界外不在人世管控範圍內,宋輕香八成能掀了地皮找進來。
當然,往日宋輕香只要有空就肯定親自找過來,這回讓餘桐跑一趟,左輕顏想也不想:“宋輕香又忙去了?”
餘桐回道:“您別說了,道清門亂成一鍋粥,得虧我沒來湊畫卷的熱鬧,在外頭逍遙自在,才有機會被差遣來找您。”
左輕顏眉心一皺:“出什麽事了?”
餘桐苦着臉:“俞師叔在畫卷裏被魔修傀儡傷到了,當時沒什麽事,一出來人都快沒了。李玥師叔沖上去就揪着厲長老讨說法。場面太亂,發生太多事,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最後厲長老魔修身份敗露被擒,又有人爆出淩望秋事發後的緘口令,褚長老動怒重傷阻攔她的李長老,李玥師叔差點當場瘋了……說真的,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淩望秋這個人物,聽着挺厲害的,當年的道清門門主候選人诶,居然也修魔。總之,鬧了一場又一場,道清門暫時由公孫宗主代管。”
“馮門主呢?”左輕顏下意識問道。道清門與斬劍門是修真界兩道标杆,從沒有哪家門派越過這兩家辦事。
“救李長老和俞師叔去了。李長老硬挨化神中期修士一掌、俞師叔魔氣入體太久,馮門主輸了好幾天靈氣才把兩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岳醫師去過一趟,說是命保住了,後續還要靠馮門主的化神修為調理過來。即便如此,李長老還好說,俞師叔那首席弟子的位置估計要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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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輕顏越聽,眉心擰得越緊,聽到最後,他不自覺抿了抿唇。
餘桐歪頭看他:“您臉色不太好,是金丹又出問題了嗎?師父叫我找過岳醫師了,我這就帶您過去。”
他作勢要來攙扶,被左輕顏擋住。
“先回道清門。我沒事。”
“不行。”餘桐斬釘截鐵,“您過去也沒用……啊,這是師父說的,不是我。”
一股怒氣湧上來,在沖昏頭腦前被壓了下去。左輕顏按了按鼻梁,他比誰都清楚,宋輕香說得沒錯。
“算了,去找岳源君吧。”他嘆了口氣。
*
岳源君從斬劍門離開後,沒有回自己的住處。
左輕顏随餘桐七拐八拐,停留在離南歸城不遠的城鎮。
面前的建築物雕梁畫棟,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餘桐卻是門也不敲,徑自推了進去。
裏頭安安靜靜,不聞人聲,餘桐扯着嗓子喊:“岳醫師,人我帶來了!”像極了扣押犯人到位。
庭院內鴉雀無聲,左輕顏後知後覺回想起岳源君銀針上閃爍的居心不良,一時後背發寒,腳後跟碾了碾地,勉強壓制住逃跑的沖動,他假裝平靜道:“岳源君真在這?別闖錯了宅子,被人看到了不好,走吧。“
餘桐腳步不停,還在往裏屋走,聞言回頭:“那不可能,張家的事還沒解決,岳醫師才不會走。”
“張家?”
“對啊。咱們來的這地就是張家大院。三四天前吧,張家門生陸陸續續陷入昏迷,查不出原因,特地請動了岳醫師。”餘桐說着說着,神色一變,看向左輕顏的雙眼中帶上審視,“師父讓我提防着點您,說您随時都可能撿個借口跑路,別不是……”
他拖着長長的尾音,偏圓的眼睛半眯起來,竟也有幾分尖銳感。
左輕顏沒看餘桐:“都跟你過來了,能跑哪裏去?”
餘桐的雙眼又回歸滾圓的爛漫,笑容可掬:“我錯怪您了?師伯不要介意,畢竟您在師父那兒有前科。”
這對師徒不能要了!左輕顏後槽牙發癢。
身旁的薛白也不是好東西,嘴角要翹不翹,擺明了看好戲,被左輕顏瞥了一眼後,收斂地擡了擡手以示投降,哥倆好地貼着左輕顏,嘴剛張開一條縫,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不見得是錯怪,兔崽子跑起來比誰都起勁。今日落到我手上又想開溜,想好怎麽死了嗎?”
白皙的手搭在門框上,在晦暗天光下愈發纖細奪目。
手的主人從屋內轉出,脖頸颀長,身形瘦削,跨過門檻時,廣袖長袍翩然而動,天生的弱柳扶風身姿。
可偏偏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人,生了副豔麗大氣的相貌,一眼望去,如同将謝未謝的白牡丹花。
修仙界美人無數,這位岳源君卻能占得頭位。
美人一勾唇角,左輕顏倒退兩步。
所幸岳源君目光不在他:“有生人在?”
薛白眨眨眼:“不方便?”
岳源君瞥向左輕顏:“你問他。”
“随他的便。”左輕顏木然。
岳源君挑眉:“那就都進來。”
左輕顏僵硬地坐在堂內的座椅,攤着手把脈門暴露在岳源君面前。
醫修靈力溫和,細細柔柔地探入左輕顏的經脈,很快就繞着那顆殘破的金丹游走一圈。
“褚師叔常誇你是個好學生,有天賦,有膽量,年紀輕輕就折騰出個紅蓮赤火陣,還有能耐刻進身體裏,與楊恕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岳源君擺出一排銀針,兩根手指攆起一根,瞳孔裏便映出道冷芒。
左輕顏盯着那根細細的針,不敢眨眼,只讷讷謙讓:“不敢當不敢當……”
岳源君從銀針上分出眼神:“很緊張?”
“沒有……”
“哦,那我接着說。”岳源君道,“該誇你的要誇,該說你的也要說。兔崽子,莫要仗着天賦高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再多使些靈力,火該燒了你的丹田。”
岳源君不拿針的手摁了摁左輕顏丹田的位置,又挪向他處:“經脈自然也不可避免,等你的金丹和經脈都燒絕了,等死吧你。”
話音未落,銀針以刁鑽的角度紮入穴位,左輕顏反應不及,痛呼沒能忍住。
這人絕對下了死手。
不幹人事的岳源君換了張和顏悅色的面孔:“疼啊?”
左輕顏咬牙切齒:“不疼。”
“那就繼續。”
岳源君繼續紮針,左輕顏繼續受罪。
好不容易挨完最後一根銀針,左輕顏痛覺麻痹,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
他想靠在椅背上緩緩,可身前身後腦袋被紮了個遍,也不曉得有沒有岳源君蓄意報複多紮的。
“好了。”岳源君收拾醫箱,“過會兒元一來給你取針,我先去把吊命的藥熬了。”
餘桐誇張地抽了口冷氣:“吊命?這麽嚴重?要把我師父叫過來準備後事嗎?”
薛白陰沉沉的視線掠過餘桐,釘死在左輕顏身上。
無極珠在手腕上瘋狂扭動,左輕顏拍了兩下,腳尖輕觸餘桐的膝彎:“別咒我。”
岳源君慢條斯理地整理完畢,在逐漸壓抑的氣氛中,緩緩道:“我去吊張家門生的命,你們急什麽?”
餘桐又誇張地舒了口氣,膝蓋一洩力,被左輕顏輕輕一腳,當場下跪,扭過身抱住師伯的小腿:“您沒事就好。您要有個三長兩短,師父得把我釘大門上三天三夜。我命苦,我離沒命只差一個師伯嗚嗚嗚。”
也許曾經擔心過左輕顏,但現在更多的還是心疼他自己。
左輕顏動了動腿,照例擺脫不了武修的糾纏,擡頭問岳源君:“張家的是很棘手?”
“算是吧。一個個在夢裏被奪走魂魄,躺床上的全是活死人。元一探查過,作祟的修為不高,精倒是精得很,成天逃竄在不同的夢境裏,尾巴影兒都摸不到。時間久了,別說張家,附近一大片都得遭罪。”岳源君擡眼看了看天,“外頭奈何不了這玩意兒,只能想方設法潛進去。但修士修至金丹後,大多不必休眠,沒有做夢一說,我用了幾副湯藥,終于送元一入夢幾回,可他醒得太快,夢裏的時間根本不夠用。喏,才半駐香前睡過去,估計再過個一小會兒,就得醒過來,剛好趕過來。”
左輕顏一身刺針,坐得板正,自我感覺都多了兩分正氣凜然:“我不正好?”
與尋常金丹不同,左輕顏在金丹破損後,恢複三餐作息,和張家那群築基、煉氣的差別不大,按理要比元一好入夢的多。可岳源君賞給左輕顏半個眼神:“你?免了。”
左輕顏:“我……”
岳源君不給說話機會:“你想在哪裏出事都可以,別在我面前,你那兩個師弟一個比一個煩人,我懶得對付。”他餘光刮過薛白,“大約現在還多了一個,我惹不起,你還是消停點比較好。”
薛白挨在左輕顏身側,礙于根根銀針,稍微拉開點距離。左輕顏眼皮一撩,斜着往上看了看他,年輕人立馬露出無辜的微笑:“我可不敢對岳前輩大逆不道,但前輩心裏清楚,沒人比阿顏更适合,若非如此,根本不用和阿顏說張家的事。你手上有不少沅門主留下來的寶貝,保下阿顏不成問題吧。”
沅敏偏寵唯一的徒弟,私下裏留了不少仙器靈寶,保證了自己不在世間也能讓徒弟活命。左輕顏從書裏窺得一二,卻也假裝不知。此刻薛白大大咧咧提出來,倒讓他吓了一跳。
可薛白實在表現得太坦蕩,分毫不見坑蒙拐騙的意思,往前幾輪,怕不是坑過岳源君許多回,早已熟能生巧。
岳源君“嚯”了一聲,眼角眉梢有點興味:“你從哪裏知道的?”
“她是我祖宗嘛,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薛白睜眼說瞎話。
岳源君打量一圈:“是有幾分相似,但跟薛妄那不要臉的更貼近點,讨人嫌這點一模一樣。”
薛白癟嘴:“我做什麽了就讨人嫌?”
岳源君正兒八經地思考許久:“大概是活着吧。”
要不是銀針刺得生疼,左輕顏都想誇岳源君。
岳源君不去管薛白奇奇怪怪的表情,對左輕顏道:“我就不跟宋輕香客氣了。取針後煩你睡一場,我先去等元一醒過來。”
就在此時,拖沓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門口站着的人面上覆着玉制面具,面具上眼角下垂、唇邊上揚,十足是岳源君的惡趣味。
那人說話的聲音從面具下悶悶傳來:“已經醒了,不用叫我。”
薛白的臉上頓時沒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