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鄉故夢(1)
他鄉故夢(1)
左輕顏用力拽了一把,把薛白拽個仰倒。
薛白撓頭:“我都說了,你又要不高興。”
“我沒有。”左輕顏肯定道,“展開說說。”
薛白頭都快撓禿了。
事情被薛白描述得很簡潔。
除祟時被邪祟奪舍,好不容易占據一次主導權,又不是邪祟的對手,幹脆跑南歸城同歸于盡。
在十八顆珠子驅使下,南歸城所在的陰陽交界之地爆發,掀翻一座城池綽綽有餘,順手解決了南歸城裏一切活物與死物。
左輕顏聽完,送了四個字:“無妄之災。”
“可不是嘛。”薛白擦擦額頭突然沁出的冷汗,“死完還得活,真白死了……”
左輕顏:“我是說南歸城裏的殘魂。”
薛白:“……我實在沒辦法了嘛,我不死,活人都得完蛋。”
左輕顏抱臂靠在巨石上:“奪舍你的是什麽東西?”薛白嘴剛張開一條縫,左輕顏又道,“別拿邪祟糊弄,說清楚。”
薛白嗚哝嗚哝。
左輕顏提高音量:“大聲點。”
薛白:“……淩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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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回聽到淩望秋這個名字。
先是褚山遙的大徒弟,然後是奪舍薛白的邪祟,身份雲泥之別。
左輕顏半垂着眼,忽地,一張臉出現在視線下方,薛白正彎腰看他,緊張兮兮的表情放大在他眼前。
“你當真不認識淩望秋?”薛白動作別扭、眼神飄忽,被左輕顏一點一點掰正。
左輕顏反問:“淩望秋是我什麽人?”
薛白手指無規律地互相摩挲。
左輕顏确定了:“他當過我的道侶?”
薛白在他面前評論過各色各樣的男人,只有淩望秋,薛白避之不及。
左輕顏繼續推論:“之前你見過的左輕顏都死了,是因為淩望秋導致了他的死亡,還是因為他的死導致了淩望秋淪為邪祟,你才希望我能盡早找個安生的人結為道侶?”
薛白放棄掙紮:“都有。”他努力振奮精神,對天發誓,“我保證,主要還是想要你活下去。淩望秋要是出現,仙門不會放任不管,你和他在一起,會因為他沒命。”
左輕顏惑然:“他不是褚先生首徒嗎?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了?”
薛白道:“我也只是聽說,龔再被封印後,他複原了九冥回轉陣。”
左輕顏迅速抓住關鍵詞,并聽出了另一個意思:“……你在提醒我別折騰嗎?”
“嗯?”薛白不明就裏,少頃手忙腳亂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如實陳述,他就是複原九冥回轉陣把自己複原成了個魔修……”
他越說聲音越輕,五官皺攏,欲哭無淚,主動閉嘴。
“我沒有說你要變成魔修。”薛白低聲下氣道。
“嗯。”
“那你多說兩句,我害怕。”
“想事情呢,別煩我。”
“……哦。”
南歸城枯燥乏味,除了漫無目的的殘魂,就是胡亂吹過的凜風。
薛白沒多久就表現出沒勁來,坐地上仰面盯着左輕顏,兩手捧臉,把雙唇擠成小圓形:“道友……”
左輕顏眼珠兒一轉,自上而下地睨他。
“想出結果了嗎?”薛白因為捏變形的臉頰,說話聲含糊而奇怪。
左輕顏爽快道:“沒有。”
薛白一躍而起:“要不你說給我聽聽,我幫你一起想?”
左輕顏難得憐愛地看他,像看陸輕名。
“……我好歹也有靠譜的時候。”薛白據理力争。
倒不如說,死了活、活了死的薛白比他更了解這個世界上的事情。
左輕顏對此界的認知,只有《武神之路》沒完結的內容和一百多年蝸居一角的聽聞。他自認孤陋寡聞,還是向薛白投了降:“有多少人清楚淩望秋入魔一事?”
聽得左輕顏詢問,薛白立馬把靠譜倆字刻臉上,腰杆挺直,問啥說啥:“不多不少,斬劍門馮門主、道清門三花長老,還有零零碎碎幾個追捕淩望秋的高階修士。後來,淩望秋下落不明,道清門秘密向這些高階修士發布緘口令,淩望秋的事就沒傳開。”
“公孫續呢?”左輕顏問。
“怎麽突然問他?他應該是不知情的。當時追捕淩望秋的人裏沒有他。”
那同時清楚左輕顏和淩望秋研習九冥回轉陣的,大概率只褚山遙一人。
褚山遙明知複原九冥回轉陣容易致使入魔,卻僅僅口頭勸告左輕顏,甚至提了些許複原的意見。
左輕顏手背抵住額頭:“你覺得,褚先生她……”
薛白思忖:“我和她接觸不算多,不敢說了解。但能創造出絕殺陣,是個狠角色,後期追殺回歸的淩望秋,一點沒講師徒情面,絕殺陣說用就用。啊,對了,她那個小徒弟楊恕,淩望秋失蹤後第一次回道清門,楊恕就用上絕殺陣了,師徒倆一脈相承的強勢。不過,也是一樣的運氣不好,淩望秋次次逃出生天,死的是這對師徒。”
薛白說的是前幾輪發生過的事,現在楊恕好端端地當着道清門門主,褚山遙也還在種花養草如同安度晚年。左輕顏高懸的心因為這些現實而得以放平。
薛白繼續道:“但是吧,褚山遙過世後,我也聽到過些不好的話。龔再被封印後,褚山遙一手主持了殘留魔陣的暴力破除,得虧當年的九冥回轉陣沒畫人身上,不然指不定人都給拆沒了,流傳在外的魔陣書籍也一并被焚燒處理,所以,後來淩望秋能再複原九冥回轉陣,如果不是有漏網之魚,就是褚山遙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懷疑她私藏魔陣殘譜?”左輕顏道。
“有這個說法。”薛白點頭,“特別是淩望秋失蹤後的緘口令是楊恕下的,那些高階修士裏有人猜忌過,是褚山遙要包庇淩望秋,而包庇的理由,不外乎淩望秋複原魔陣的過程有褚山遙相助。”
如今,淩望秋下落不明,自己是成了淩望秋的替代品嗎?
不會的。左輕顏默念。
“當然,我不認為褚長老是這樣的人。”薛白握住左輕顏的手,一點點把對方握緊的五指舒展開,交纏相扣,左輕顏這才感到指甲嵌入過的掌心密密麻麻地生疼。
薛白故作苦悶地嘆氣:“她打我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手下留情。”
左輕顏心情漸好:“你活該。”
“你還真是逮住機會就說我。”薛白委屈,“有一次,我以為我殺了淩望秋,沒想到這人化作鬼魅奪了我的舍,我費了好大功夫才保持住清醒,躲在身體一角看淩望秋為所欲為。褚山遙孤身來對付我時,認出了淩望秋,和他說,‘莫要執迷不悟,随我一同回山門。世人之怒不可平,但為師可與你一起贖罪。’”
薛白在說話間恢複正色:“淩望秋那時已經瘋魔,聽不進一句話,褚山遙便獨自死在了兩人最後見面的地方。只有這一世,褚山遙不是在人前與淩望秋相鬥,也只有這一世,她沒有對淩望秋用絕殺陣。在她眼裏,第一是道清門,第二是兩個徒弟,我不認為她會把徒弟當作複原九冥回轉陣的道具。總之就是這樣啦,你不要多想,等出了南歸城,我陪你查明事實真相。”
左輕顏就這樣相信了薛白的判斷。
或者說,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把褚山遙當成疑犯。他親近之人屈指可數,曾經失去過了,才愈發恐懼失去下一個。
他避開褚山遙,托宋輕香處理紅骨一事,不是想證實褚山遙與紅骨有關,而是希望調查結果能讓他光明正大地表示,褚山遙與魔修無關。
誰都沒松開交握的手,左輕顏小幅度蜷起手指,觸碰着更多源自于薛白的溫度。他抿了抿嘴唇,把突如而來的笑意偷偷藏起來:“說得好聽,還不快帶路。”
薛白眉毛往下一耷,尚未露出苦相,先笑了起來,他認命地說着“知道啦,我的錯,別催了”,牽着左輕顏往南歸城出口走去。
無極珠在身周晃晃悠悠,劃過的弧度圓潤可愛,左輕顏悄悄用小拇指勾住一顆,又立即撒手,放松下來的他沒有緣由地想跟薛白搭話,一句開頭詞在心底百轉千回,費力道:“這裏沒有淩望秋,我也可以……”
可以和某個人在一起。
可以和你在一起。
念頭一閃而過,左輕顏尚未咂摸出心裏是喜是怒,嘴快一步道:“我也可以一個人過。”
薛白一愣:“啊,對哦。”反應過來的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道友不想找道侶了?”
熟悉的太陽穴抽痛:“難道不是只有你覺得我想?”
“可是你有道侶的事深入我心,我接受不了你孤獨終老。”薛白舉起兩人相握的手,眼神誠懇,語調真摯,瞳孔中的碎光如幾點水色,乍看之下,簡直像是在為左輕顏可能面臨的孤苦伶仃而傷心欲絕。
左輕顏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
薛白賊心不死,大肆描述有一個可靠道侶的一百零八種美滿生活。左輕顏煩不勝煩,丢下薛白要走,沒兩步又被拽住。
“道友,走另一邊。”薛白情真意切,毫不留情地指出左輕顏第二次走錯方向的事實。
左輕顏調轉方向,目不斜視,越過薛白時惡狠狠碾過薛白腳尖,餘光觸及到薛白陡然痛苦扭曲的面孔,嗤笑道:“帶路!”
兩人千難萬險走出南歸城,一路最大的阻礙互為對方。
南歸城外,昏暗依舊,冬日的風從遙遠之地拂面而來,隐約帶來遠方熙熙攘攘的聲響,提醒二人已是重返人間。
左輕顏掏出門派通訊符,考慮給宋輕香寄個信去,一道碩大的劍光霍然出現在頭頂上方。
只聽:“師伯,我找您找得好苦!”左輕顏下意識挪過兩步。
砰!
地面鑿出深深巨坑,塵土漫漫揚揚,身負巨劍的少年兩手搭在洞口,頭頂黃泥,兩眼含淚:“師伯,您再沒消息,師父要給您豎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