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滿堂畫卷(2)
滿堂畫卷(2)
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能聲名盡毀。
就是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渣男、渣爹之類的說法,也不知道在別人眼裏,他左輕顏究竟算是陸輕名的什麽人。
左輕顏麻木地轉回來,與小師弟陸輕名面對面。
小師弟陸輕名是師父抱回來的傻子,年齡三位數了,說句話還是鈍鈍的。
得虧生了副江南煙雨般的好相貌,一對眼兒秋水盈盈,愣是讓癡傻的表情變得楚楚可憐。
女修們很吃這套,針對左輕顏的目光極為不善。
左輕顏頭皮發麻,僵硬地對陸輕名招招手。
陸輕名确實也不争氣,一招呼就跑了過去,在左輕顏身邊挨挨蹭蹭。
“師兄辦點事,馬上回來。”左輕顏随口胡謅,良心生痛。
陸輕名可憐巴巴,不夠聰明的腦袋左思右想,艱難地點了點頭。
宋輕香袖手旁觀,等左輕顏松掉半口氣,義正詞嚴:“你有要緊事?說來聽聽?”
陸輕名眼神當即尖銳起來。
失算。
原本估計陸輕名閉關起碼兩三個月,出來時滿堂畫卷都該到了尾聲,左輕顏這才獨身前往留方鎮,哪能料到他閉關不到七天,光明正大翹了修行,跑來道清門堵人。
左輕顏頭疼,揉了揉額角,邊往院裏走,邊将方才的胡編亂造續了下去:“再要緊也得先檢查阿名你的閉關成果。伸手,讓我看看你體內的靈氣有沒有增長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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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輕名馬上焉頭耷耳,哼哼唧唧說不出半個字。
左輕顏扳回場子,笑睨了宋輕香一眼,路過時,不輕不重踩了對方半腳,屬實愉悅不少。
不過,很顯然,總有人要他不開心。
薛白嗓音清亮,驟然響起時招搖得很:“道友,你把我帶過來就不管我了嗎?”
姜抿玉淺淺一笑:“師父,我仍跟着您嗎?”
陸輕名變臉似的,嘴角下垂,臉色陰沉,高挑的個子投下長長的陰影,分毫看不出他傻兮兮的原貌。
“他們是誰?”陸行舟壓着嗓子說話,風雨欲來。
薛白兩眼裝瞎,看不懂氣氛,點着臉頰,胡話信手拈來:“怎麽說呢?這幾日與阿顏形影不離,算是阿顏的朋友吧。”
姜抿玉實事求是,他從其他人那裏打聽到了陸輕名的身份,揖了一禮:“回陸師叔,弟子今日剛拜左仙師為師,尚未入弟子名冊……”
一串文绉绉的話,陸輕名當場沒了耐性,一甩袖,自顧自回了院落,半個眼神也不分給左輕顏。
現場一陣抽氣,左輕顏頭疼到想死。
好一出四個男人一臺戲,左輕顏想,他至少能承包修真界未來一個月的茶餘飯後第一大樂子。
薛白尤自拱火:“道友,你那小師弟不待見你的大徒弟呢。”
姜抿玉無措得腰板僵直,兩手放哪兒都不舒坦,着實被薛白耍得團團轉。
左輕顏看不下去,把弟子帶回自己身旁。薛白猶不死心,追過來緊靠在左輕顏另一側:“這可是大事兒。雖說姜公子是和道友你過日子,但家裏人關系得捋捋順。你小師弟本事比姜公子高一大截,哪天心情不好,姜公子也忒可憐。”
這話分開聽,每個字都錯不了,放在一起,左輕顏打心底覺着有問題,偏偏又說不上問題在哪,只好把氣撒在薛白身上:“你閉會兒嘴會啞巴嗎?”
薛白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果真不吱聲了。
四周的視線又古怪些許,左輕顏認命地躲回瓊華院龜縮起來。
不打緊,只消不出門,再見這群人已經是三天後,什麽事三天忘不了呢?真忘不了……也沒辦法,左輕顏決定自暴自棄。
*
但不出門是絕對做不到的。
交代門生把薛白和姜抿玉安頓好,宋輕香問他有什麽打算,左輕顏想了想,還是去拜會了三花長老之一的褚山遙。
褚山遙原住在道清門三花殿主殿,身為現今修真界最年長一輩,她已經很久沒理會過世事。
修至化神後,褚山遙愈發返璞歸真,在山門辟了一方靈田,又建了個矮屋,布上晴空雨露陣飼養靈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時已至薄暮,褚山遙回到矮屋,見今日多了名來客并不驚訝,淨好手,淘米煮飯,切菜蒸炒,做了頓簡單飯食。
她的大徒弟楊恕貴為道清門門主,一路打下手,給左輕顏盛了碗靈米飯:“滿堂畫卷三天後就開啓,還以為你不打算來。”
左輕顏不是廚房好手,靠着門框看兩人忙忙碌碌,道:“我等了那麽多年,就盼着這時候,沒有趕不回來的道理。”
褚山遙端上最後一盤菜:“先吃飯。”
左輕顏和楊恕沒再聊下去。
這幅場景稀疏平常。
左輕顏師父對陣法一竅不通,除了引氣入體,只能在心血來潮時讓他多學些防身功夫,他的陣法之道基本都是跟着褚山遙學習,一日三餐相伴而食是常有的事。
他師父隕落後,褚山遙更是成了他最信得過的長輩。
他本該和褚山遙說說留方鎮那道九冥回轉陣,最終卻和着飯咽了下去。
無從開口。
心煩意亂地吞下最後一口飯,楊恕遞過來一盞茶。
八仙桌那頭,褚山遙吹了下熱燙的茶水:“你長大了,有些事大約也不好和我說。但我心裏清楚,你想進滿堂畫卷,肯定是找到了前去龔再洞府的手段。”
左輕顏一陣心虛。
三百年前,龔再以魔修之尊的身份,展開她親手創設的九冥回轉陣,大規模複蘇怨氣,被當年的斬劍門門主和道清門門主封印入陰陽交界處。
左輕顏追尋九冥回轉陣至今百年,求不得完整答案,竟冒出闖入龔再洞府一探究竟的念頭。
但那洞府自龔再被封印後便跟着消失,幾百年來無人窺探到過蹤跡。如今,連通虛實的滿堂畫卷即将打開,左輕顏立馬把主意打到畫卷上來。
可滿堂畫卷連接三千世界,尋找隐世的龔再洞府無異于大海撈針。為此,左輕顏耗費十餘年找尋辦法,終于趕在滿堂畫卷開啓前尋獲,可惜操作起來有違仙門規矩,他實在不敢與他人提起,哪怕是他的老師。
褚山遙神色淡淡,目光撩過她的學生。她總是能看出她學生的異常,卻很少當場戳破,她低頭啜了口熱茶,茶盞放下時發出清脆的瓷器撞擊聲。
楊恕立即捧來一個盒子,一打開,熱氣撲面而來。
褚山遙道:“我幫不了你別的。這株天則草是我前些日子栽培出來的,比不了千百年前野生野長的厲害,但還有點效用。你煉入肉身的赤火紅蓮陣喜歡汲取陽靈氣,把天則草化在你丹田裏,好叫你那金丹少受點罪。“
三百年前修真界一場争鬥波及範圍太廣,許多靈植靈物成了書裏才能窺探一角的陳年歷史,褚山遙能重新種出一株天則草實屬不易。
左輕顏接過天則草,木盒壓在他手心裏,疊加上他一次又一次隐瞞的重量,沉甸甸得難受。他不自覺開口:“先生……”
褚山遙搖頭:“僅此一次。等事情了結了,還是希望你能與我、與你師兄說說你做過的事。”
左輕顏傻張了張嘴,半垂下眼,捧着似乎比剛才更重的份量,含笑謝過褚山遙,坐在桌前把天則草煉化。
暖意圍裹住金丹,修補了虧損的陽靈氣。
近幾年,左輕顏的金丹裂縫逐年擴大,靈氣儲蓄日漸減少,在留方鎮沒發動完整的赤火紅蓮陣便禍及丹田,今日一頓大補,連着金丹都變得亮堂。
赤火自他手心處快活地打了個卷,安安分分縮回丹田。左輕顏倏爾松了口氣:“先生,學生此次為師父、為自己,不惜一切。待學生窺見真相,自當回這裏,與您,也與師兄,說明全部。”
“看樣子瞞我不止一件事。”褚山遙嘆氣,複又笑道,“也罷,我與你師兄便在這等你。”
左輕顏拜別先生與師兄,轉身出門時,五指微微收攏。
榮初華修為算不上多高,小手段多了點,憑宋輕香應該壓制得住,而以榮初華為首的紅骨,目前只在留方鎮演了一出驚悚鬧劇,對雪門門下弟子不多,卻也能分布各地留意紅骨動向。
畢竟,這可是九冥回轉陣。
百年前的九冥回轉陣已經被閃爍其詞,尋不到真兇,這一回,他不可能再錯過。
留方鎮短短兩日沒有合眼,左輕顏剛回卧房坐下,明明沒想着立馬睡去,倚靠在床柱上,一歪頭便沒了意識。
天光昏昏時,有人叩了叩門,聲音輕緩,應當不是急事,他半夢半醒,便沒有搭理。
又過了會兒,左輕顏以為外面的人該離開了,不想木門吱呀一聲,那人竟自己推開門走了進來。
“我看你回來……”進屋的人很快沒了聲音,再有動靜時腳步放得很輕。左輕顏眼睛睜開一條縫隙,恍惚看到那人笑了一下,左臉頰抿出一個熟悉的小窩。
是薛白啊,不用管他。他這麽告訴自己,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其實也沒那麽暗。
紙糊的窗戶遮不住光線,眼皮被光亮照得難受。
擾人的敲門聲又不合時宜地響起,敲了好幾下都不見消停。
左輕顏腦仁脹痛,迫不得已睜眼下床,邊穿外裳邊喊道:“來了來了,大清早的……”尾音僵在了飒飒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