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郎出嫁(2)
新郎出嫁(2)
唢吶聲由遠而近,調子大起大落,驀地急劇拐彎,如尖刀般刺在耳膜上,随後戛然而止。
突兀的死寂中,院門扣響。
“紅姑娘特來貴府迎親,請新娘上轎。”
外頭傳來的聲音毫無起伏,呆板得不像活人。
左輕顏系好紅頭繩,替姜抿玉蓋上蓋頭,與薛白一左一右擁着男新娘出屋。
本就是北風嘲哳的天,森森怨氣凝結成白霧,從門縫鑽入大院。
左輕顏打了個冷顫,上下牙磕得差點止不住。換下雲狐大氅,他幾乎要凍死在冬天的偏遠小鎮裏。
“道友覺着冷?”薛白不合時宜地發問。
驅鬼關頭,問一個金丹修士冷不冷,簡直是在質疑本該四季恒溫的修道者缺乏禦寒能力。
雖然确實冷就是了……
左輕顏拒不回答,咬緊牙關,避免再度發出丢人的聲音。
忽地,微弱的暖意靠了過來,順着經脈流向四肢百骸,不自覺讓人放松下來。
他低頭一看,是一黑一白兩顆小珠子盤桓在他手腕邊。
《武神之路》上寫,無極珠出自陰陽交界之地,共九顆白色陽珠、九顆黑色陰珠。主角從資質貧乏的普通人逆襲為一方大能,少不得這十八顆珠子的幫忙。
今日淪落為暖手袋,當真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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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輕顏把這可惜的念頭嚼碎了吞回去。
無極珠在主角實力淩駕仙門衆人前無人知曉,他不該認得無極珠,沒必要大呼小叫引來主角更多的奇怪關注。
薛白卻主動撩開紮緊的衣袖,剩餘十六顆或黑或白的珠子懸浮在腕間,并不見細繩穿引:“道友放心,這珠子并非仙門靈寶,尋常鬼物探知不到,你安心用吧。”
書中的薛白被同族長輩搶了家財,流落街頭時只分配到一個破爛包袱。包袱裏一堆破衣爛衫,包裹着一個潮濕發黴的盒子。
木盒做工粗糙,撥弄兩下,上面的毛刺便劃傷了薛白的手,鮮血從傷口流出,盒內的十八顆珠子就這樣被滴血認主,來歷、用法一股腦湧入薛白腦海。
這十八顆無極珠,每顆都可生出與使用者水準相當的靈怨二氣,可以說,每多一顆珠子,相當于多一個幫手。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沒有類似的打群架利器。
初期主角樸實而心大,在一場争鬥中,把無極珠大剌剌展示出來,反遭同行人觊觎,險些死在同路人手裏。自此,薛白一路藏着掖着,到連載中期依舊把衣袖捂得緊緊的。
不想眼前的薛白話多又神經,仍是前幾章描述的傻白甜。
左輕顏不禁轉了轉手腕,別扭道:“多謝。”
氣氛詭異地沉默下來。
蓋着紅蓋頭的姜抿玉掀開一角:“仙長,咱們還走嗎?”
左輕顏:“……走!”
他扶穩姜抿玉,推開院門,白色的霧氣幾乎凝成冷液,冰涼涼流竄過裸露在外的皮膚,是能凍死人的溫度。
左輕顏不免擔心姜抿玉。
肉體凡胎不說,瞧着還病病殃殃的。
他遲遲沒有動靜,姜抿玉先一步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似乎在說放心。
當然,這确實讓他安心些許。姜抿玉手心溫熱,如此瘦骨伶仃的人,竟比有了無極珠的左輕顏還溫暖。
左輕顏餘光瞥到薛白嘴角要翹不翹,朝白霧後頭的鬼影奉上扭曲的笑臉:“新娘已到,煩請開路。”
白霧烏泱泱地散開,鬼影現出原形。
敲鑼的、打鼓的、擡轎的……一個個頂着同一張鉛白面孔,兩團突兀的紅暈下,是同樣弧度的微笑。
站在首位的“人”笑容不變,兩眼一轉不轉地對準姜抿玉。好一會兒,用平直、沒有感情的嗓音喊道:“上轎!”
左輕顏磨磨蹭蹭穿過“人”群。
所有“人”随着左輕顏一行人前進的腳步轉動腦袋,用他們死氣沉沉的目光,一眼不錯地目送三人。
左輕顏扶上轎身,下意識摩挲了一下。
是普通繡花轎子的觸感,上面的百子圖勾勒得活靈活現。
可再多瞧一眼,左輕顏心頭跳了跳。
這根本不是百子圖。數不清的鬼車鳥借用樹木亭臺的掩映,幻化成小孩嬉鬧的身影。
左輕顏不動聲色,假作不小心觸碰到轎身,尚未摸清“百子圖”幾道紋路,伴着一聲凄厲鳴啼,怪風忽起,一記把人拍進轎子裏。左輕顏只來得及伸手保護好姜抿玉的額頭,肩膀已受到劇烈撞擊。
他抑制不住悶哼出聲,一側頭,白臉人卷起轎簾,同樣鉛白的食指豎在嘴前:“新娘上路,忌出聲。”
白臉人眼睛一眨不眨,待三人呼吸都放輕後,放下轎簾,身體帶動腦袋轉過去,在轎簾徹底遮蓋轎子前,□□顏所見,依舊是不變分毫的微笑、與不曾活動眼珠的雙目。
實在像極了假人。
或者說,就如紙人成了精。
但若是紙人,沒有魂魄的東西,在人世逗留個千八百年,也不可能學會說話。
可惜現在知道的太少,拼湊出來的信息毫無用處。
□□顏放棄思考,和另外兩位擠在狹小的紅轎中。
唢吶聲飄飄渺渺,從喜樂吹到喪樂,又從喪樂吹到喜樂,轎子終于落了地。
“多了兩個?”轎外的女性嗓音低沉沉的,也不介意多出來的兩個人,只提別的事:“前番送來的陪嫁丫鬟如何了?”
“小丫頭想用自己的血替換她主子的血,是條衷心的好狗。我想着,小姑娘一片心意,總要讓她主子多看看,就将她的血都抽了去,全送她主子啦。”另一個嬌俏些的嗓音道。
低沉的嗓音冷嗤:“倒白費了新娘爹娘特地讓陪嫁丫鬟來服侍的心意。”
轎內的薛白聳聳肩,才張嘴,被左輕顏捂得嚴嚴實實。
薛白越過姜抿玉,拿起左輕顏另一只手,剛寫了一筆,左輕顏一個激靈,單手把薛白的臉抓到變形。
薛白面露痛苦,十六顆無極珠在半空中扭來扭曲,一會一個“保”字,一會一個“不”字,一會又是難以辨別的字。
左輕顏費了好大勁兒,好不容易認出“我保證不說話”,收回虐待薛白的手,任由薛白屏住聲大喘氣。
轎外的人看不見裏頭的鬧劇,甚至沒有見個面的想法,低沉嗓音道:“安排個住處,讓他們安分點,尤其那兩個多出來的丫鬟,想死用不着那麽着急。”
轎子抖了一下,鬼鳴擦過耳畔,紅轎化作一片紅黑羽毛飄悠悠落入白臉人手中。
白臉人請姜抿玉坐上紅床,把喜服和紅床單系上死結,後退着出了屋,給門落了鎖。
左輕顏湊門口仔細聽了聽,外頭沒有人來往的動靜,動手要解死結,指尖剛碰上,死結旋出一道黑氣。
看樣子,這死結的系法本身就是一個術法。
不過,簡單術法罷了,吓得到普通人,卻吓不退左輕顏。
靈力不足,不妨礙左輕顏是當世陣法大家之一,解個死結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但姜抿玉阻止了他。
左輕顏不解:“已經找到邪祟老窩,你可以回去了。”
姜抿玉搖頭:“您現在放我離開,我怕那鬼怪覺察。先如此吧,仙長不必憂心于我,我沒事。先救其他人的情況要緊。”
門口嘩啦輕響,薛白“哎呀”叫喚出來:“吓死我了,還以為要鬧出大動靜。幸虧是個普通門鎖,翹弄一下就開了。”他擡起手,隔着衣袖敲了兩下手腕處,“道友,我留這兒陪姜公子,你若碰到危險,我馬上會趕過來。”
*
屋外的長廊黑黢黢的,左輕顏阖上門後,連身後的光亮都看不到。
他摸着牆往前走,走了好些距離,還是沒摸到下一扇房門。
而再要回原本的房間,也是做不到了。
“是個折疊空間的陣法呢,公子。”
乍然響起說話聲,左輕顏當即脊背繃緊,右手虛握,屏氣凝神去查探周圍。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暗影裏走出一個人影,近了才讓左輕顏看清一副風流相。
眉峰似青山,眼波如碧水,眼眶氤氲開來淺淡的桃花紅,着實招人喜歡。如果放在平常的話。
可換在這昏昏暗暗的長廊下,配上一身猩紅的行頭,容易一眼被誤認為是索命厲鬼。
索命厲鬼大抵發現了左輕顏神色不對,趕緊湊過來:“我也是陪嫁丫鬟,才上個月過來,你別拿看罪魁禍首的眼神看我。”
左輕顏嘴角抽了抽:“誰陪嫁丫鬟?”
那人單眼一眨:“妹妹害什麽羞呢。”
左輕顏扭頭就走。
“哎哎哎。”那人揪住左輕顏,折扇強勢展開,在黑暗中十足響亮,半點不考慮自己還在別人的地盤上。
對方慢悠悠搖着折扇,頗有一番搔首弄姿的姿态:“在下榮初華,聞訊趕來救人,道友可是同一個目的?”
“別叫我道友。”
左輕顏對“道友”二字過敏,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換來對方短暫的愣神。
左輕顏視線挪開:“我是……”
“對雪門左輕顏。”榮初華報出左輕顏門派、姓名,“年輕一代可能沒聽過閣下的名字。可同為道修,閣下當年以金丹之軀抵擋化神武修的故事,在下有所耳聞。”
陳年舊事,沒有任何防備地被陌生人擺出來,腦海中長長一道嗡鳴,左輕顏清楚,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