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郎出嫁(1)
新郎出嫁(1)
荒郊野嶺,左輕顏被攔住了去路。
“你是左輕顏?”攔路的年輕人問。
左輕顏遲疑着點頭。
他活了很久,但遠沒有老到記憶衰退,上輩子看的《武神之路》最新章節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很确信年輕人不在他少得可憐的朋友名單或者仇人名單裏。
這位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的年輕人睜圓了眼,滿臉不可置信:“你居然還活着!”
左輕顏:“……”我活着礙你事了嗎?
年輕人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倉促而輕微地“啊”了一聲,低下頭,半斂雙目:“我有個朋友……”
左輕顏眉心微擰,這絕對是胡說八道的标準開頭。
而事實也如此——
“他與你同名同姓,又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他用力過猛地擠出幾滴眼淚,在眼眶滾過半圈後收了回去,“前兩日突發舊疾……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他一眼。”
“哦,那真可惜。”左輕顏毫無感情地敷衍,悄悄往邊上挪了半步,擡腳就要繞過年輕人。
年輕人眼疾手快,抓住左輕顏厚實的雲狐大氅,另一只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我昨兒才夢到他,今日能遇見道友,定是天注定的緣分。”
什麽狗屁緣分!
左輕顏開口就要撇清關系,那年輕人竟湊到他身邊,親昵地挽過胳膊,裝腔作勢的憂郁舒展開來,眉眼一彎,形成了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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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臉頰的雞皮疙瘩又失勢一般退了下去。
左輕顏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認識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左臉頰擠出酒窩,極黑的瞳孔在冬天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這是一張絕不會淹沒在人群中的臉。
有一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
年輕人先他一步:“我叫薛白。咱倆這便算認識了。”
左輕顏抿了抿嘴。
他來到這個世界一百多年,第一次見到《武神之路》的男主。
作為讀者,他或許可以表現得激動一點,但他沒想過主角是塊狗皮膏藥。
狗皮膏藥不負其名,緊緊摟住左輕顏的胳膊,自來熟道:“道友去哪呀?我正巧閑着,與道友同路如何?”
不如何。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左輕顏卻說不出來。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幡然悔悟、決定抱主角大腿,畢竟他自穿越後,連和主角交好的打算都沒有做過。
他沒能說出來,單純是因為自己堂堂金丹修士,居然連挽救胳膊的能力都沒有。
他不信邪地又掙紮幾下,狗皮膏藥紋絲不動,眼瞳中甚至流出幾點威脅似的色彩,轉瞬了無蹤影。
左輕顏認輸,冷哼道:“愛跟不跟。”
狗皮膏藥眉開眼笑。
真的是個讨人嫌的煩人精。
煩人精沒有自覺,嘁嘁喳喳一路,不給左輕顏耳朵半點清閑。
眼看日薄西山,左輕顏腳底板的脹痛沿着小腿一路攀升到大腦,太陽穴一突一突,跳得他一片火氣。
他攏了攏雲狐大氅的衣襟,手心在胸口摁壓一下,壓下點脾氣,冷聲道:“我到了。”
言外之意,可以滾了。
薛白眨眨眼,眼裏的碎光混着暗橘色的雲霞,亮出一片清澈的愚蠢,毫無羞恥心地表示“我聽不懂”。
左輕顏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臉皮的抽搐:“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薛白迅速堵住耳朵。
左輕顏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
薛白保持氣人的姿勢:“來都來了,我再陪陪道友呗。”
去他的“來都來了”!
理智的神經差點斷裂,左輕顏頭也不回地經過刻有“留方鎮”的石碑,往鎮子的另一頭走去。
這回薛白沒有攔他,只落在三步遠的地方,悠悠哉哉跟在左輕顏身後,直到前頭的人停在一戶高門大院外。
冬天的夜晚來得倉促,前一刻夕陽正好,下一刻就收攏所有光亮,天就這麽黑了。
院門口懸了兩盞燈籠,始終不見人添上燭火,紅得暗沉沉的。長長的流蘇飄搖在夜風裏,一個錯眼,恍惚糾纏住挂在旁邊的紅綢。
本該是喜慶的裝飾,被寂靜無聲的長街襯得古裏古怪。
左輕顏敲了敲門钹,裏面無人應答。
左輕顏繼續敲:“有人嗎——”
長久的沉默後,裏頭傳來兵荒馬亂的腳步,門開了。
開門的人小厮打扮,低頭就瞧左輕顏地上不甚清明的影子,哆哆嗦嗦問:“公子找哪位?可有拜帖?”
左輕顏不作回答:“可是姜家?”
小厮嗫嚅:“正是。”
“那就好。”左輕顏道:“去跟你家老爺夫人說,在下對雪門左輕顏,找你家接了繡球的小公子。”
聞言,小厮臉色刷白,急促呼吸了兩下,一副随時要昏過去的樣子。
薛白拽了拽左輕顏毛茸茸的袖口,悄聲道:”你說什麽了?把他吓成這樣?“
輪不到左輕顏解釋,小厮抖得愈發厲害:“我家少爺在在……在……公子何事?”
眼看他逐漸喘不過氣,左輕顏拍拍小厮的肩膀,掌心凝着靈氣,強行讓小厮穩住心神:“下回讓我那沒用師弟好好宣傳門派,都拜到我們山腳了,還不清楚我們名號,夠丢人的。”
小厮迷茫了片刻,突然顫巍巍後退兩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哭:“老爺!夫人!仙人來救命了!”
一瞬間,大門口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年長些的兩位站在前排老淚縱橫,正是姜家老爺夫人。
兩人伸手要觸碰左輕顏的雲狐大氅,又趕緊縮回手,雙手在身前摩挲幾下,使着老腿兒就要跪下,左輕顏才攙住二老,後頭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左輕顏大多時間都窩在深山老林,基本和這種陣仗無緣。
乍一看到,不免頭皮發麻,自己的聲勢弱了一截:“……起來。”
丫鬟小厮哭成一團,并沒聽進去。
只有身後的薛白漏出聲笑,假裝咳嗽,趕緊憋了回去。
左輕顏木着臉:“……都起來!”
兩位老人率先反應過來,催着底下人趕緊起身,引左輕顏與薛白進內堂說話。
內堂燃着一點油燈,燈焰時不時閃爍跳動,一地紅綢晦暗不明。
姜老爺拄着杖,杖身點了點地,對陪侍的丫鬟道:“且去看看抿玉吧,這裏有我和夫人。”
丫鬟一福身,剛要退下,左輕顏道:“留步,勞駕帶我去見你家小公子。從現在起,你們不必出面,陪着他的,只我一人便可。”
薛白躍躍欲試:“還有我還有我。”
左輕顏咬牙切齒:“只我二人。”
老爺猶疑不定:“這……”
左輕顏打斷:“你還想添幾個陪嫁不成?”
薛白表情空白:“陪嫁?”
兩位老人家愣住,“這這這”一連串沒能把話說清楚,着急忙慌又要跪下,被左輕顏強硬地送回太師椅上坐下。
左輕顏道:“裏正沒跟你們交代過?“
兩位老人家對視一眼,茫然看向左輕顏。
左輕顏道:“先前被那鬼東西娶走不少人,那些人家希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姜老爺幾番張口,讷讷道:“仙長何意?”
左輕顏:“這鬼東西是個有腦子的,來來回回幾趟也沒在留方鎮留下氣息,沒辦法,只能勞動姜少爺。”
姜老爺喉嚨裏咕隆一聲,眼角泛出眼淚花子。姜夫人已然哭出聲來,半方帕子掩住臉,嗚咽個不停,直把左輕顏哭得負罪感泛濫。
可左輕顏沒法替姜少爺坐上紅轎。
曾經有人玩替嫁的法子,迎親的隊伍直接把接繡球的人和替嫁的人用儀仗扇串成一串,屍身在鎮子中心挂了一整晚。
他要找人,便不好引出如此波折,只能保證道:“二老放心,等到了鬼東西的老巢,馬上把姜少爺傳送回來。”
姜老爺抹了把臉,肩膀佝偻,擡手叫來年輕丫鬟:“帶兩位仙長去少爺屋裏。”
姜夫人還在哭,卻也沒有阻攔。
左輕顏不再多看二老,跟着年輕丫鬟繞進東廂。
東廂院裏鑿了一彎清泉,在北風裏結出細碎的冰。薄薄的冰層蜿蜒至窗下,映出一片翠色竹林。
竹林邊,年輕人身着描金繡花的婚服,許是聽到了腳步聲,轉過身來,露出眉清目秀的臉。可惜眼下兩抹青黑,想必拿了繡球後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大約也是源于此,紅袍寬大得極不合身,腰間垂下長長的紳帶,更顯人搖搖欲墜。
這便是姜家少爺姜抿玉嗎?
左輕顏心裏沒底,這人弱不禁風,鬼東西是看上他坐個轎子都可能一命嗚呼的嬌弱感嗎?
但他仍說道:“在下對雪門左輕顏,奉命驅鬼。今夜煩請姜公子相助,坐一趟花轎,當一回我的引路人。”
姜抿玉神色不變,平靜地接受了安排。
左輕顏暗裏松了口氣。姜小公子不哭天喊地,正好減去他安撫人的工作,他最不擅長這個。
偏薛白刨根問底:“你不害怕?”
姜抿玉手指一顫,及時掩于袖下,他蒼白的臉有着天然的郁色,浮出笑意後愈發惹人憐愛:“鬼怪狡猾,怕是不好找,若能助仙長尋得,又有何怕與不怕?”
他眉眼倦倦,唯獨腰身筆直。
廂房外的青竹飒飒,左輕顏移開看向姜抿玉的眼神,不巧正對上薛白探究的視線。
左輕顏警覺:“你又想幹什麽?”
薛白看看姜抿玉,又看看左輕顏,咧出個笑臉:“姜公子是好人呢。”
沒頭沒尾。
左輕顏皺了皺眉,懶得搭理,徑自管姜抿玉要了兩件喜慶衣裳換上。
他不是個會聊天的人,在院內畫好傳送陣後便自顧自打坐,任由薛白自來熟地和姜抿玉攀談。
許久,北風卷過青竹林,發出劇烈的響動,房內點燃的龍鳳燭應景地爆了個燈花,突然歸于熄滅。
左輕顏睜開眼,鑼鼓破天一響。
子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