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方競速2
三方競速2
一些基礎的信息交換作罷,兩人終于把各自想要加進束縛的內容都擺上了臺面。
黑田兵衛坐在了一邊。
而他對面的黑沼善子則是将自己右邊的椅子拉開了之後,才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需要黑沼小姐僞造幾具被他們親手‘殺|死’的屍體。”黑田推去兩份檔案,那是兩名去年[1]的警校畢業生,剛剛接受完公|安的訓練,善子打量照片——其中一個是個頂着金發和灰紫色眼睛,膚色較深的混血兒;而另一個看上去則是土生土長的本國人,黑發之下是泛着灰藍色的貓眼,“束縛的目标則是這兩人。”
“……投名狀?”
“他們兩人需要潛入某個犯罪組織。”
“我以為你們會用現成的未結案件。”
“在體系裏越是用心編造,會牽扯進來的人以及破綻就會越多。”
“對手是幫|派組織?”
“比那可能要更惡劣點。”
細節明顯不會讓善子知曉,輔助監督也沒有多問的意思,她看向中年警官:“那麽黑田警官也需要和我建立基本的保密束縛,沒關系嗎?”
“我一開始就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了。”中年人雙手抱胸語氣沉穩,連絲毫猶豫都沒有。
輔助監督點了點頭:“不過……”她看着檔案上的名字,“降谷警官和諸伏警官……”她眨了眨眼,手指敲敲桌面,似乎是思考了一陣。
然後,坐在對面的輔助監督才慢吞吞地開了口:“只需要身|體就行嗎?”
對咒術缺乏想象的普通人托了托自己的眼鏡,說的話卻比他滿是傷疤的臉溫柔許多:“總比實際上去犯罪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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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輔助監督倒是沒否認,她似乎思考了一陣子——雖然臉上的波動并不大,然後,善子伸出了一根手指。
比起用天馬行空來形容,她提出的意見應該更接近與驚悚。
“那麽……在目标面前‘殺死’對方會不會更有可信度呢?”她的眼睛對上了中年警官,沒等對方回答,形代人偶的行動力強得過分,“大家應該也願意幫忙的。”
她這麽開口,卻明顯不是對黑田兵衛說話。
“……大家?”
他不太明白善子的意思,中年警官略有些遲鈍地重複了一遍:“你是說——讓他們對活人動手嗎?”
“當然是構造出來的式神——活着的契約者是不會讓你們下手的啦。”輔助監督擺擺手。
黑田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裏:“但是他們某種角度上來說……也算是活、不、生存着的吧?這應該算是殺|人?”
“消失的只是構成物,又不會真的被殺|死。”
“普通人是不會把、不,黑沼小姐,我覺得你沒有理解——不提式神的感受——對一個長得和活人一樣、會動會跳的生物采取過度的暴力并不是普通人的本能,即便是訓練有素的卧底警察也不會習慣這種事的。”
“……我的部下還不是那種會對這樣的場面無動于衷的人。”
消滅罪犯、僞造屍體和制造一具作用只有被殺的克隆人從本質上來說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更別說要讓兩名警察親自經歷讓其由生到死這一過程。
而眼前的這個家夥——好像對此并不在意。
“所以這樣不是很方便嗎?而且可控。”
陡然察覺二者價值觀決定性差異的警官不自覺眯起了眼睛,他告訴自己坐在對面的人并不是敵人卻仍免不了提高了警惕,中年人抿起了嘴,臉上已經下意識顯露出了不悅,還沒來得及拒絕。
那邊的咒術師已經開口了。
“稍等一下噢,我問一下大家的意見。”善子語氣輕快,咒力已經逐漸顯現,輔助監督的聲音逐漸被淹沒在了黑霧裏,變得失真了起來,“不如說這樣——不僅僅是投名狀,在潛入過程中,如果有需要他們兩人處理的情況,也由我來僞造受害者,如何?”
唯一的代價只有一個——兩名卧底需要自己動手。
這是個很有誘惑力的選項。
可能是因為失真,輔助監督的聲音變得——從黑田的角度來說——有些邪惡。
“我還沒說會同意這種事。”獨眼龍刑警下意識地皺起眉。
而那邊的黑沼卻完全沒有理會他的糾結。
“黑田警官還是不要把世俗界的生死觀放在式神身上比較好。”看不見臉,黑田兵衛只能從她語氣的起伏判斷這個咒術師的想法,而此刻,她的想法聽上去和她之前木楞的表情一樣冰冷,“且不說成為卧底之後需要做的事情有哪些——我總感覺黑田管理官雖然客觀上知道束縛是怎麽運行的,卻并沒有真正的理解。”
“這并不是殺人噢?”
坐在對面的黑霧裏伸出了兩手,只見帶着傷口的手心上逐漸顯現了一只女人的手——這式神的形态并沒有完整顯現,只能看出半透明的手臂輪廓和緊握着善子的手。
“提供不會動的身體,和讓活着的式神作為‘道具’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黑田只能看到黑霧緊緊回握着式神的手,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複數個視線,中年警察沒有說話。
而靈媒還在繼續:“因為大家都是抱着獻出一切的意志留在我身邊的。”
“……被你驅使。”黑田不自覺重複了一遍善子之前所說的話,這次他明白了這四個字的重量。
那邊黑色棉花糖裏伸出來,空餘的左手點了點桌面:“是的,為了我的願望而行動,不論我需要他們做什麽。所以,黑田先生是怎麽想的呢?只要跨過這一線——”
她的聲音聽上去幾乎是帶上惡意了。
“你是在誘導我,讓下屬、而且還是警察、親手殺人——是吧?”
“對象并不是人。”
“如果它看上去像人,有人的意志,受到傷害的時候會發出人的痛呼,需要以人的方式殺死——那麽,對于動手的人來說就沒有任何區別。”中年警察一字一句地說,“這是殺人。”
“但是,當卧底的話,總會有這一關的吧?”
“被迫做這種事,和僅僅為了自身便利而選擇主動這麽做是兩碼事——不如說正是因為處在這種模糊的邊界上,才更應該慎重選擇。”
“我還以為黑田警官會是‘必要之惡’、‘為了正義的目标’那派的。”
“我是警察。”
兩人幾乎是把同樣的對話重複了一遍,但本質卻完全不同。
黑田的确猶豫了。
但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抱歉,如果是這樣的話恕我拒絕,和你合作确實能降低一定的危險系數,但我沒有必要——”
他的話沒有說完。
[我同意他加入。]一個聲音從室內傳出,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身着夏季和服,雙手插在兜裏。
然後是一個穿着咒術高專校服的女式神出現:[死板的樣子有點惡心诶,不過我們還沒有警察同伴吧?]
[……根本沒有術式,光靠身上的怨恨真的能撐下去嗎?別一下子就被超度了。]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人抱怨道,[不過要是能認真工作的話……我投同意票。]
[我一開始就說了吧。]說這話的是一名坐在善子右側座位的女式神,她抓着善子的手舉起,[同意。]
室內變得熱鬧起來——黑田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據點能這麽擁擠——之前維持着隐形狀态的式神們紮着堆逐漸在室內被構造了出來,大約二三十人直接把會議室占得滿滿當當,那人群裏男女老少都有,從制服到病服一應俱全。
一個面相有些疲憊的中年社畜撥開人群——黑田發現自己認得這張臉,那就是一開始和自己接洽,并向自己介紹黑沼善子的所澤光。
……他出現在這裏只能代表一件事。
“……你也是死者嗎?”
“啊,差點忘了,光前輩突然在上班的地方失蹤沒關系嗎?”黑球人早沒了之前那種陰沉、蠱惑的語氣,語調一下子又變得輕快起來。
[畢竟大家也想看看他到底夠不夠格吧。]年長的那個輔助監督摘下了眼鏡,睜開眯眯眼,他有些空茫的眼睛對上了黑田兵衛的,[抱歉,黑田長官,好像吓到你了?]
黑田沒有說話,但他也沒有遲鈍到現在還不明白這是一次‘測試’的程度。
“抱歉。”黑球深刻反省,這家夥雙手高舉出黑霧範圍合十,“畢竟是要承擔對方的罪孽,如果來的人是那種會為了自己的利益随意過線的家夥我可受不了。”
“看到這種人的‘死’精神會崩潰的。”黑色蒲公英語氣輕飄飄的,實在很難想象她到底是認真的這麽說還是随口一提。
而她旁邊的女式神則是點點頭:[畢竟想要逃避死後的痛苦,或者認為這是某種形态上的永生的家夥意外的多。]
“而且這些家夥最喜歡講那種大義不大義的事情了。”黑田感覺輔助監督這句話的真心含量比別的高了一大截。
中年警官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長嘆了一口氣。
“……完全被牽着鼻子走了嗎。”
經驗豐富的警察被年輕人唬得團團轉算什麽事啊?
“畢竟看不到臉嘛,而且對咒術的信息差也是一個大問題。”某個黑棉花對自己的優勢看上去非常了解,“而且,我也是有心算無心吧。”
不如說看到臉也不知道知道在想什麽吧。
中年警官難得吐槽了一句。
“那麽,我猜我是過關了?”臉十足兇惡,脾氣卻不壞的警官沒好氣地說。
而因為術式的高強度發動已經結束,黑球人身上的霧氣又漸漸散去了。
“黑田管理官要生氣給我兩下也可以的。”眼部和臉上的傷口都還沒有愈合的年輕女性對自己的耐打程度非常自信。
“我還沒有那麽幼稚。”中年警官雙手抱胸,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束縛修正。
“那麽我只會和黑田先生建立束縛,并為兩名卧底警官提供僞造的受害者屍|體。”
畢竟只要不牽引靈魂就行了。
“作為契約者我會無條件為黑田警官提供我的術式——而作為代價,黑田先生的死後靈魂将會和我一齊作為匪壓制詛咒,并以此提供咒力。而降谷警官和諸伏警官方面只需要各給我一份他們的私人物品就可以。”
善子的手指點了點桌面。
“雖然這麽說不大吉利。”黑田雙手抱胸,“如果……死後情報就拜托你了。”
善子點了點頭:“我會找到他們的。”
黑田點了點頭:“那麽,你這邊的條件呢?還沒有擺平吧。”他微微低頭瞧着對面的,“我的靈魂可沒有值錢到那個程度。”
話都說到了這裏,黑棉花點點頭,直接從自己随身攜帶的公文提箱裏拿出了一個近百頁厚的活頁文件冊。
“……”雖然料想到她是有備而來,但黑田兵衛多少還是被善子拿出來的文件給鎮住了。
一眼就能掃見這印着時間軸的文件被人用黑色簽字筆添上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黑田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下面寫的什麽,善子的手掌就蓋了上去,擋住了大半文字。
“啊,請放心,這并不是條款。”靈媒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我的要求只有三個,而且我想……應該不難做到。”
“嗯。”
第一。
黑田兵衛将在黑沼善子從京都咒術高專畢業後提供東京警校的錄取推薦。
中年警官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空茫:“?”
“怎麽了嗎?”黑球人語氣平和,神态正經,但就是這樣才更讓人覺得……
她是不是有點……
黑田想了半天具體的用詞。
……瘋?
*
和中年警官灰暗的視角不同。
身負着大量同伴噩夢的黑球人眼裏折射出的是全然不同的現實。
差點以為自己和中老年人要産生代溝了,果然是總監部的問題吧。
從來沒往‘自己好像也不是個正常人’這方面思考過的輔助監督深感慶幸。
那邊的中年警官皺着眉頭,把眼鏡摘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黑沼小姐打算成為……警察?”
“……算不上是打算成為警察吧。”善子歪着腦袋,“應該是我能接觸到、且能走的後路只有這一條。”她态度自然地說,“在高專之前我沒有接受過任何正常途徑的基礎教育,所以,如果要刷學歷的話,果然應該要去上大學吧。”
“那去上大學不就好了?”
“就是考不上才需要推薦嘛。”
“可是以高專的學歷也可以考取一般學校的吧?”
“我只學習了術式相關的必要知識,說實話,要參加考試的話——英文、和生物學無關的部分化學、還有天文物理這類的估計都是全滅吧。”
“文組呢?”
“除了民俗學和古典文學之外,近現代文學這方面大概是零,地理方面……我會一些軍用的地理情報分析。”
很難将‘你和警校決定性的差異可能不僅僅是文化,更是價值觀取向這類更本質的問題’這句話說出口的黑田兵衛轉移了話題。
“……但是黑沼小姐在咒術界的已經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了吧?”
輔助監督雙手抱胸,微微歪着腦袋:“不錯嗎……?”
且不提那些不方便告訴別人的原因。
善子舉起一根手指,“我不知道黑田先生有沒有仔細打聽過咒術界的內部……姑且以管理條例來稱呼吧。”
黑田面露好奇。
“大概是去年夏天吧,有一個15歲剛入學的一年生,因為被霸淩導致憑依的咒靈暴走,致使5人重傷,3人輕傷,請問,總監部給出的管理決定是?”
“……重傷嗎?”
“不過以咒術界的治療手段來說,沒死就是輕傷吧,我看那幾個家夥現在還活蹦亂跳呢。”
“那……三年左右?”警官以一般人的常識回答,“過失傷人的話,最多七年左右吧。”
善子雙手比叉。
“是死|刑噢。”說着她又舉了個例子,“還有另外一起,也是去年的事件——主動脫離咒術界的術師在登山途中遭遇山洪,于是破例使用了咒術,造成了咒術情報的洩露。請問,總監部給出的管理決定是?”
“……警告?”
“不,由于他使用咒術的目标并非咒術界判斷為威脅的咒靈、咒物或詛咒師,所以這違背了咒術界的保密原則——也因為該術師的術式是非常寶貴的咒具維護,總監部只施行了最輕的幾條懲罰。”
善子豎起了三根手指:“警告、拘禁、沒收財産。”
“等等、財産也可以沒收嗎?”
“文書上是這麽說的噢,不過他本人現在回到京都咒高工作就是了——萬幸沒有被判定為詛咒師啊。”
“……這只是單純的借機生事。”獨眼龍警官想也不想地說,“根本沒掩飾啊,這些人。”
輔助監督點頭:“是吧——而且前年也有類似的情況,三級術師追讨工傷扶助金未果,就遇到任務事前情報通報失誤殉職了。又因為當事人和親族較為疏遠,最後撫恤金的發放登記是以‘聯系不到親族’做結的。”
這麽說着,輔助監督又舉了好幾個例子——
“……你打算辭職是對的。”黑田沉默了半晌。
“是吧。”黑球人這麽說。
*
“那第二點呢?”
“請把這份文件寄給這個地址。”
善子點了點桌上的文件夾——這其實是通過窗的內部情況得知的五條悟從12月24日到12月底的所有工作、殘穢目擊記錄和五條家的外出動向記錄,善子已經将60%的地點排除,但仍有35處地點需要排查。
但要善子自己去一一查看始終有些不大保險。
……只能拜托師匠了。
“因為是很危險的內容,所以黑田警官絕對不能看。”善子又強調了一遍,“而且對方寄回來的回執也請維持密封狀态交還給我。”
雖然她現在仍認為五條悟應該不會對普通人出手,但很難說這個喜怒無常的家夥的底線到底在哪裏……
他似乎很熱衷于玩教師游戲,但這人到底想做什麽,對善子來說仍舊是一個謎團。
要說了解的話。
可能只有一點。
目前五條悟的最大弱點——就是他還沒有抛棄自己作為人的身份這一點。
但這樣的認知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
對于這種喜怒難測的家夥來說,到底什麽契機會讓他抛棄這一點呢?
所以。
“絕對不能看噢?”善子又重複了一遍。
然後。
這位木偶從口袋裏摸出來了一條包好的發帶。
她把它也放在了文件夾上,一并推向了黑田兵衛。
“……?”這是得和善子一樣瘋,才會覺得這是給自己的發帶的中年人的第一反應。
“這是最後一個代價,把這個一起寄過去。”
“需要回執嗎?”
“不,應該不會有的。”輔助監督搖了搖頭。
*
“……我姑且可以理解你對于束縛對象的篩選。”黑田收走文件,他有些猶疑地叫住了善子,“但……這條約過于偏向我了吧?需要我做的只有這些嗎?”
而那邊已經準備出門的輔助監督回頭,她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嗯……”她思考了一陣,“雖然黑田先生你可能不太會相信……大概是因為我也贊同黑田先生的理念吧。”
黑田看上去确實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我做不到,所以很喜歡這樣的想法,所以——我想看着你成功?大概是這樣。”
因為正确就是繞沒有必要的遠路,做必要以外的事情,受無意義的約束。
正确是沒有捷徑的最高難度。
所以。
即便咒術師的世界存在着一套完全不同的規則,能做到的事情和面臨的抉擇完全不一樣,所以,偶爾遇到死守着底線的家夥,她就會想拉一把。
“雖然有人管這種叫做愚蠢的正義。”善子低頭思索了一下,“不過我覺得這種符合束縛邏輯的選擇,某種程度上來說……”
以增加難度換取的正義。
難道不是最強(棒)的嗎?
*
一周後。
五條悟坐在新幹線的座位上,半癱在座位上,膝蓋都快頂到前面的座椅背——他打開了自己手裏的伴手禮禮盒,裏面塞得滿滿當當的全是各式甜品這類高熱量的東西:“有結果了?”
“……只能說是有點頭緒吧。”輔助官推了推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