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命懸一線
命懸一線
血色蔓延,滿室燈光如晝。
王府的下人們來來回回地忙碌,屋子裏地龍燒得火熱,江景藍的呼吸極其微弱,連着脈象都是把了幾次才觸摸到那一絲活着的跡象,宋瑤将人抱在懷裏逼着自己也逼着他硬是将加重了藥量的藥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裏強制着他喝下去,江景藍依舊雙眸緊閉,身子孱弱地被宋瑤擁護了兩夜。
被冰水在這冬日裏潑身,被江霁月關押在暗室裏一夜,宋瑤将人帶回來的時候江景藍渾身冰涼徹骨,完全不像是個人該有的模樣,王府裏的管家在屋內擺了幾個火爐,宋瑤用熱水擦拭着他的身子,将人用被子環住靠着爐火才微微回暖了一些體溫,安胎藥一點一點地讓他喝下去,才算是止住了身下的血。
江景藍額頭覆着兩指寬的紗布,一雙手被宋瑤抱着貼在自己高聳的小腹上,肚子裏的孩子也感覺到父體的衰微安靜地沒有聲響,宋瑤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江景藍的身子坐立不住便倒在了她的肩膀處,連日裏,靠着王府的稀有藥材續着一口氣。
江景藍不醒,宋瑤的性子也越來越沉默,她每日抱了他一會便替他擦洗身子,往日裏清瘦的身子骨如今衣衫解開便可隐約見得身形隔着一層肌膚清減了許多,她将人擱置到床頭握着他蜷縮的手指包裹住哈了哈氣,企圖溫暖他冰涼的手指。
江景藍自帶回來後便不曾醒過,那一日,她若是晚來一步,只怕便見不到他了,宋瑤一滴淚砸落在江景藍的手背上,只差一步,險些永遠地失去了他。
屋外的房門被輕推開來,王府的大夫照例來探脈,望見這一幕微微嘆了口氣。
“他究竟什麽時候會醒來?”宋瑤凝望着床上的人問道。
“小姐莫憂心,江主夫三餐不濟受了寒才陷入暈厥,這般沉睡也是他身子弱,比常人需要更長時間的靜養,小姐好生照料總會醒來的,只是……”
“只是什麽……”宋瑤急忙道。
“只是他這般病弱總會連累到孩子,這孩子日後出生興許會體弱多病比一般孩子要多費心思照顧,再者,他這身子骨畢竟受寒已久,怕會落下病根。逢着陰雨寒涼天氣,會酸痛不宜活動,你切記多顧着他一點。”
王府裏的大夫與江景藍熟識,因着安璧的存在,也曾替江景藍看過病,因此安璧才極其清楚江景藍的身體情況将王府令牌留給宋瑤,怕得便是他有什麽閃失。大夫将江景藍的手塞回被褥中,難免也一番心疼,安璧與江景藍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平日裏江景藍氣勢奪人,但終歸在病痛面前到了他這裏也總會服軟。
王大夫不敢說明情況,若是長此以往用藥吊着不醒,絕非有益……可若是醒了,便如他方才所言,會落下一身傷病,但無論如何,現在讓宋瑤暫時平穩心緒,至于多久會醒便看造化了。
“老夫告退了。”大夫觀望了一會江景藍的氣色才起身退出。宋瑤坐回床邊,撫着他消瘦的兩頰,“大夫都說你會醒來的,你一定會醒來的,對不對?”
“景藍,管家已經去派人接母親過來了,她若是看見你這樣,指不定會怎麽數落我沒照顧好你,你看,大家都在擔心着你,你一定要早點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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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藍……”
宋瑤忍着哀痛與他說了一會話,床上的人仍舊繼續睡着,任她說什麽都無動于衷。
宋瑤伸手到他的鼻翼處猛地慌了起來,江景藍氣息若有似無,感覺便像是……
“景藍,江景藍!!!大夫,大夫……”宋瑤驚恐地将人抱起對着才離開片刻的張大夫嘶喊道。
江景藍陷入了一片黑暗裏,耳畔充斥着各種聲音不斷地沖擊着他的心髒,關乎于他為何設計害死何卿,關乎于他為何離開江州這個心殇之地……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江家的院子裏不時有歡聲笑語傳來,是幾個家仆拿着一張竹網撲着院子裏的蝴蝶,他輕輕看了一眼便匆匆朝着外頭走去。
找到當年為晉涼接生的産公,一切便都有了眉目。
江景藍始終心底過不去一個坎,過不去晉涼的無辜慘死,過不去良善之人不得好死的下場,不争一争,不放手一搏,如何為他昭雪,哪怕人死不能複生,這黑暗永遠不會一直存在,一定會有人想要去撕扯開它,一旦露出一個縫隙,便能灑進一抹光明。
他可以不顧一切做那個伸手的人,為晉涼讨回應有的公道。
江府的馬車在前方快速奔馳,最終在西郊一處院落停了下來,江景藍走下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這院子一眼,對着車夫道,“你在外候着。”
西郊的這處院子,荒草叢生顯然少有人打理過,但若是真要住人,這處宅院還是一個好地方,僻靜适合頤養天年。
晉涼死後,這江府與他接觸的幾乎都走得走,死得死,好在當年的産公因為此事一直心有愧疚,拿了銀子卻終日惶恐不安隐匿在一方天地裏躲過了江府的暗殺。
從江景藍七歲回到江家的消息傳開那刻起,他便知道終有一日,會有一個人來讨要這條老命。
江景藍費了不少的心思找這麽一個失蹤的人,甚至借用了安璧的力量,他站在門口還未入內便聽到院子裏咿咿呀呀地傳出躺椅的聲響。府門正對着老宅的房門,産公羅氏聞見腳步聲便轉動着腦袋看向了從外至內的人影。
秋日的光景裏,太陽帶着淡淡的暖意,他望見一人身影颀長從院門處徑直朝着他走來,他眯了眯眼,試圖用渾濁的雙眼仔細去辨認那人的容貌,看清後惶惶然地笑了笑,仿佛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那人一舉一動猶如當年晉涼的風華,那雙眼也與記憶中徘徊在生死之間的那雙眼一模一樣,讓他慢慢地回憶起那年夏日晉涼垂死之際的雙眸也是這般,那眼睛裏充滿了不甘與絕望,不甘心這樣死去,他尚未能為江煙留下一子,不甘心這樣被人謀害,積累善德為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産公羅氏看着自己滿是褶皺粗糙的雙手,這雙手曾經生生掐死了晉涼最後的一絲希望……
屋子裏沒有一個人是晉涼相識的人,何卿趁着他臨産的疼痛替換掉了他身側所有貼心的奴才,滿屋子裏皆是陌生的臉孔,他惶恐地看着四周冷冰冰的臉,不顧腹部炸裂般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顫顫巍巍的扶着床沿起身試圖走出這間如同地獄般的屋子,他要去找江煙,要去找能相信的人過來,他不能死在這裏。
晉涼身下的血随着他的動作蔓延了一地,他踉踉跄跄地企圖走出去,然而眼前這道将他圍住的人牆輕易地便禁锢住了他。
他死撐着一口氣一雙血手攀附上攔住他的人的靴子,鮮血印染滿了那雙白靴,他幾近哀求着他們放他出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一把。
産公羅氏緩緩步入,晉涼倒在地面,一雙手死死地護着腹部,床榻上的血跡蔓延至地面至他的身下,顯然可以看出在他未來的時候,他為了孩子的生企圖逃離這個牢籠用了多少力氣,卻不曾想過他早已被何卿收買,迎來的是一道催命符。
“羅泾……孩子……”晉涼彌留着殘存的意識,羅泾抱着他回到床榻上,屋子裏的這些仆人才算有了動作,一盆盆清透的熱水換做血水端出,屋子裏熱得如同炎炎夏日,羅泾的衣衫都濕透了脊背。
他是不願害他的,可終究拿他的命與腹中孩子的命抵了自家孩子欠下的賭債……
屋子裏皆是凄厲的痛呼呻吟,他一遍一遍擦拭過他額頭的汗卻遲遲假裝有所動作拖延時間,任憑着他的腹部被按壓的青紫一片,粗糙的手掌在那腹部來回地折磨着他。
晉涼說到底沒能撐下來,呼吸已無,所有人皆以為他死了,殊不知他是徹底地暈厥過去,男人的面容如雪般仿佛就要化開般消逝,身子蓋在綿軟的被褥下觸手可及僵硬冰涼隆起的腹部,何卿緩緩進來聞着一室的血腥味至床頭看着他的臉似乎極為滿意他的慘狀陰笑道“将他入殓!!!”
他等這一刻等了不知多少個時日,從江煙接回這個溫柔男子的那刻,他幾欲癡狂終于等到這麽一天找到這麽一個理由,讓他死得這麽理所應當,他能不痛快嗎?
産公羅氏的手上還搭着晉涼冰涼的手指,他抓他抓得緊緊地,至死都不曾想過是他害了他,在催生藥裏下了一劑紅花……
他一生為人接生無數,還是落下了這麽一個罪孽,至地獄受盡烈火煎熬方能還清,他怎麽也想不到晉涼會在棺椁中醒來産下這麽一個孩子來尋他索命。
“來了……”産公羅氏啞着嗓子道。
江景藍面色冷凝,居高臨下地看着垂垂老矣的羅氏,“東西便給你留在此處了,你該去府衙了……”
江府祠堂,老祖宗的牌位立在這香火紅燭之中,燭光閃爍,似有英魂萦繞在這屋子裏注視着眼前跪着的男子。他手中轉動着佛珠,一顆一顆地佛珠呈現淡淡的光澤,江景藍只身走進點了三炷香插在了晉涼的牌位上與他一同跪了下來。
香煙袅袅,江景藍額頭貼近地面拜了三拜,他等這一日也等了很多年,正如身側這位為了謀害晉涼喪心命狂地隐忍了許多年一樣,江景藍緩緩站起,何卿的手已然停下,有些罪孽轉再多佛珠,念再多次阿彌陀佛都沒有用。
從江景藍歸來那刻起,設計陷害,無一不被他躲過,有安璧在側無人敢動江景藍分毫。
江景藍轉身微笑,“你現在已經沒有選擇了?羅氏已在府衙門口,你若是現在自盡,也好為江府留個臉面,如若不然,那就狗頭鍘上見也可……”
“江景藍!!!”
何卿目崰欲裂,眼睛猩紅地像要把眼前這個披着美豔皮囊的男子給殺了,江景藍不為所動,輕笑了起來,“阿爹得不到的公道,我來給他,今日這七尺白陵便為你放在此處,你一路走好!你該知道,你若今日不死,你這何家又無背景,以我如今的權勢,我會如何對待你,我要你何卿為自己手中所染殺戮付出應有的代價!!!”
“即便你怨我,恨我,滅我,屠我,這罪孽我江景藍一人擔下,但今日該償的命,你無處可逃!!!”江景藍音調拔高,轉身間大袖一揮,何卿手中連成串的珠子落在地面發出啪啦一聲接着一聲的脆響。
有因有果,種下什麽因,結什麽果!
他看着江景藍踏出祠堂,那一卷白陵安放在晉涼的牌位前,待到晌午,烈日灼熱連帶着祠堂愈演愈烈的火勢将人化為一截白骨。江景藍站在祠堂門前冷冷觀望着,這一場烈火,此生怨恨終有了結。
人在做一件事的時候,總是有一股執念,他憑着這一腔為父報仇的執念存活至今,逼得何卿不得不死,何卿死後,西郊院外的羅氏也閉目在了那躺椅上,江景藍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地,塵埃落定,一切都煙消雲散。
從知曉身世的那刻起,從望見那片孤墳的那刻起,他入江家便為了這結局,江煙病逝,江家潦倒,何卿與産公羅氏自取滅亡,唯一有什麽差別的,便是他從不曾告訴江煙晉涼是被他的枕邊人所害,但江煙臨死之際透露的目光顯然是猜到了所有,可還是因着夫妻之情,念着何卿為江家誕下江霁月沒有忍心給予處置,所以他爹爹的公道,他江景藍要親自為他讨回。
多年的隐忍換來今日的結果,江景藍心裏似乎沒有什麽遺憾在這人世間。
他緩緩走着,四周的一切景象忽然間消失化為虛無呈現出另一片天地來。
有一人坐在綠草茵茵的河邊,河水滾滾奔逝,江景藍朝着他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那背影緩緩轉過臉龐,溫柔地像是似曾相識。
“可還有什麽放不下的?”身側之人徐徐問道。
“放不下的?”江景藍奇怪他為什麽問這個,慢慢地搖了搖頭。
“是嗎?沒有要放下的了?”那人還在身側詢問。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迫切的呼喚聲,聲音很是熟悉,充滿了眷戀與悲痛。
宋瑤!
江景藍惶然間留下兩行清淚,他怎麽就丢下她了呢!轉首側目之餘,身側的男子的身影越來越透明,他沖他浮現溫柔笑意,伸出一只手來摸了摸他的發緩緩道,“吾兒……回去吧……”
晉涼将他輕推了推,一切恍如隔世般。
“阿爹……”
他心中大驚失色,望見一片黑暗将他包圍天幕裏不斷地有聲音傳來,他為晉涼讨回公道,他為宋家勞心勞力,他尚且獲得宋瑤一心一意相待,他甚至還未誕下麟兒,他怎麽可以死去?
大夫匆匆地對着江景藍的髒腑處一按,床榻上的人眉頭一擰嗆咳了起來,江景藍靜躺了一月,這一按壓之下胸膛緩緩地随着他吃力地喘息聲有了起伏。
宋瑤不敢放松,守在他身邊喚道,“景藍,景藍睜開眼看看我,我讓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宋瑤重複的時候因為着急隐隐帶了絲懇求的意味,被緊握的雙手感覺到說話的人那身體傳來的細微的顫抖,連着生死離別的恐懼一并傳遞道他的心尖處,江景藍幹涸的嗓子裏發出一聲破碎的聲音,“妻……主……”
江景藍昏睡了一月,一月的時間裏用盡了藥材才将性命保了下來,他試圖睜了睜眼望着頭頂的床幔仿佛重生了一次,宋瑤的一雙手伸向他瘦削的後背将人慢慢扶起靠在身側,江言端了杯溫水過來,宋瑤便将杯口遞到他唇邊一點一點地喂他喝下。
“我真的以為你不會醒了……”待江景藍清醒了些,她克制着內心的歡喜握住他的手道。
江景藍低咳了咳,虛弱了如同風中搖曳的楊柳一般渾身上下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幹,他閉了閉眼幾乎要昏沉下去緩了口氣才慢慢睜開眼來,望向宋瑤一臉憔悴的樣子,聲音低弱地幾乎不可聞,“不會的……”
沒有人能将我從你身邊帶走,宋瑤……
他将頭偏向內側,宋瑤将被子掖好覆蓋住他的身子望見他昏睡了過去,急急忙忙地看向大夫,“江主夫剛醒來,精神撐不了多久,這一次醒了便好了,放心,他會沒事的。”大夫這才肯定道。
宋瑤長長地舒了口氣,暗暗慶幸,“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還有一章這篇文就結束了,就想對追文的小夥伴們說一句,大家辛苦了。
就這篇我是沒有存稿的情況下寫得,計劃就是個短篇,但也寫了差不多十幾萬字,大家追得比較累,新文我一定存夠稿再發。
這種非典型的女尊文我寫了三篇,最滿意的還是皇夫難求,大概從來沒寫過像紀南笙那麽溫柔的男主了。謝謝晉江的讀者,也謝謝貼吧裏趕來的小夥伴,真的謝謝大家的陪伴與支持。
江湖路遠,我們新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