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州之路
江州之路
披一夜星辰月光，迎一宿風霜雨露。
宋瑤早已沒了睡意，入門的時候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江景藍因為這事一路都不曾停歇，她便不想吵醒了他。
可他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進來，加之服了藥後又深睡了一夜這會便早已醒來，宋瑤靠在床畔陪着他的時候，偏生一只手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宋瑤一愣便朝床頭看了過去，江景藍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彎起有些幹裂的唇角輕笑了一下低聲道，“回來了？”
“嗯，吵到了你了嗎？”她柔聲問着，對着江景藍的眸子湊了過去，“可要再睡會？”
“早些啓程吧！”江景藍沒有再躺下去的念頭，他的身子的緣故，宋瑤拖慢了一段時間，不能再慢下去了。
“那好，我替你穿衣洗漱，我們早點上船。”宋瑤半抱過他感覺江景藍的體重似乎輕了些，屋子裏的藥味混着碧羅香的味道比平日裏濃厚了許多，她一時腳步慢了些許，待替他穿好衣服疑惑道，“為何今日多點了些碧羅香，是不是這些日子睡不好？”。
江景藍低頭看着宋瑤替自己系着衣帶，裝作無事般笑笑，“有一點，到了江州便好了，介時我再休息段時間。”
凡事宋瑤都替他弄好，幾乎不用他親自擡手，倒隐瞞了他身子骨有些乏力不适的狀況了。
“可是……”宋瑤有些猶豫，看着他的臉下巴削瘦下來，一張臉棱角分明，眼睛也不似平日裏有光彩，“要不……”
“你不要想着丢下我……”江景藍已是幽幽開了口夾雜着幾分怨氣，似嗔非嗔地看着她，“不管去哪，都不要想着丢下我……”
他猜中她要将他留下的打算反應有些強烈，宋瑤便立刻打消了這念頭，忙安撫道，“我不丢下你，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聽到宋瑤這般說，江景藍才緩緩松開她的手晃了晃靠着床邊坐穩，他又豈會不擔心自己，可即便這樣，他也勢必要跟着到江州的。唯有在一起，他尚且能知曉她是否平安，是否有沒有出去厮混，怪就怪宋瑤過去太過放蕩，随便什麽小貓小狗都能撿回家當夫郎，讓他怎麽放心她出去，再者，關于安璧，江景藍心底又沉悶了下來，安璧的性子，宋瑤她能坐懷不亂嗎？若是與她分離了，他又該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又該去何處打聽她的消息……
江景藍咬了咬唇依舊不語，不在意宋瑤的時候，他可以直接将她送到柳葉與凝墨的房裏，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是孩子他娘，萬不能将她弄丢了。
宋瑤以為是讓他生氣了輕輕擁着他哄着，“是我錯了，我不提了，好嗎？”
“景藍……”宋瑤朗聲喚了喚，又是一番連哄帶抱，江景藍才慢慢擡起頭來，默不作聲地撲上了她的肩頭，語氣強勢道，“宋瑤，你要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瞞着我做任何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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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了，我做什麽都告訴你，好不好？”宋瑤照例妥協道，這段時日江景藍孕期不安，疑心又重，連帶着宋瑤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心底越發的不踏實，只顧着一味地遷就他。
江景藍癡癡地看着她這般小心迎合着他，才覺自己似乎反應過頭了，他嘆息了一聲，又開始心疼起宋瑤來，左右盯着那張瘦下來的臉和那雙帶着黑眼圈的眼睛略微嫌棄，下一刻便不由分說地湊近捏住宋瑤的下巴，一雙唇瓣蠻橫地覆了上去，溫軟地像是觸及了一片棉花糖一般帶着絲淡淡的甜味。
宋瑤一時傻眼，待反應過來，那人又縮了回去，帶着意猶未盡的目光勾起一笑來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自己的唇心滿意足，随後雙腿一疊作勢靠在床邊道，“我餓了……”
你餓了，我還沒吃飽呢，哪有這樣勾引了人又這麽走了的，她盯着他默默吐槽。
現在，夫郎最大，宋瑤悔不當初，怪不得下人們說她畏夫，自己實在是看不厭那張臉，江景藍這性子不也是自己寵出來的嗎？還是那般毫不講理、隔三差五、甜一刀、苦一刀地往她身上戳的性子……
她注視了他一會，眼見他微微擡眸眼刀子又要瞟過來，立刻屁颠屁颠地急着出去客棧廚房看看有沒有準備好的米粥包子之類的，拿來喂給她那餓不得的夫郎。
宋瑤出去，江景藍才敢偏過頭，撫了撫略微有些疼痛的腹部，哄着肚子裏這個，“你可得乖一些，爹爹至少得撐到江州才行……”
他這麽一說，隔着一層薄薄的肚皮，腹內的似乎也安靜下來，江景藍才仰靠着軟枕躺了下去阖眼休息了一會。
船夫早已在湖岸邊等着幾人上來，衆人提着行李，唯獨宋瑤不過因為江景藍說了一句“累了”，便将人一路抱着過來，可饒是如此，江景藍臉上也溢出一絲冷汗來，整個身子柔若無骨般縮在宋瑤的懷裏汲取溫暖。
宋瑤入了船艙将人放下總算是感覺到了不對勁，她觸了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溫度一樣便沒有發燒，宋瑤望着他高聳的肚子覆了上去，“是不是孩子又不乖了……”
江景藍勉強微微笑了一下才敢道明，“昨夜裏肚子疼了一會，我怕你耽誤時間，便沒有告訴你。”
“幾時的事，現在是不是還是不好受？”宋瑤本想說幾句苛責的話，又不忍心說他，“什麽事都沒有你重要……”她再三強調道，哪知那人握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我知道，我都知道……”
只是，孩子也重要，淮州也重要……都重要……
宋瑤見他靠了過來，似乎是想撫平她的惱意，一下子便又只餘對他的擔心了，哪裏又真得會生他的氣……
一切準備就緒，船夫便撐杆離了岸邊，若是一路順風順水，便能趕在後兩日到江州了。
江景藍有些暈船，但行程不快，水路順遂也不曾遇到什麽追兵，幾人頓時放松下來，趁着這平和的天氣，宋瑤便抱着他出來曬了曬太陽，另一只手則握着根魚竿專注地盯着水面。
從甲板上可見兩岸青山翠綠，碧水悠悠，水面上泛着粼粼水光來，遠處岸邊浣溪沙的男子偶爾有幾聲吳侬軟語的歌調傳來。
江景藍不曾表态，再過一會便至江州，這時候離目的地越近，他卻不知為何太陽穴突突的跳，總覺得在江州會生出什麽變故來。
何況，宋瑤要見的是安璧，端鳳鸾路上沒有動靜，但不代表不曾埋伏在淮州等着他們跳進這布置好的陷阱裏。
他這一思慮，又覺腹下一緊悶悶地有些疼起來，江景藍身子一軟便有些站不住，宋瑤小心将人扶住，“怎麽了？”
“沒事。”他淡淡搖了搖頭，江言端來兩個小凳子放在兩人身後，宋瑤才慢慢扶着他坐下，江景藍抱着肚子看着平靜的湖面偏過頭來不經意間唇瓣蹭過宋瑤剛彎身下來的臉頰。
“妻主……”他臉色微紅。
“你說。”她攬着他道，“是不是怕江州會有事發生？”
他擔憂地看着她，與她熟悉親昵越久，她便懂他越多，丈得不過是對彼此的在意，宋瑤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也不能像以前一般無所顧忌，“我現在有你與孩子，還有宋家一家子要照顧，絕不敢輕易讓自己有事，如同景藍你所憂所慮皆為我一樣，殊途同歸。”
江景藍垂下目光仿佛是看着自己嬌慣的孩子長大了眼底露出一絲欣慰來，“倒是我過于擔心了，妻主已非昨日，應當刮目相看。”
“并非你刮目相看，而是……”宋瑤彎起嘴角，笑容像沾了蜂蜜一般甜，“而是夫郎心中有我。”
“看來，宋瑤已是掠得江景藍的心了，對嗎？”宋瑤期待着問道，江景藍不由得被那笑容一怔，已不知什麽時候起，他竟是那般對她關心了。
還記得初見，她便嫌棄他屁股小，不宜生養，讓他心中氣悶了好一會，如今孩子也都要臨盤了，雖然初始兩人都不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但現在卻是都滿懷期待地等着他的出世，他又想到她之前的放蕩形骸，與這會的對他溫柔寵溺大相徑庭，他說什麽，宋瑤從來不敢反駁一句，真得是寵到了骨子裏，落得個府裏都取笑她畏夫的名聲。
江景藍自認自己容貌尚可，對于這點心底卻是十分自信，但他體質不同，脾氣秉性嚴謹狠厲，這點又實為不符合鳳羽國男子賢良淑德的模樣。
從搬回南苑，宋瑤算計着與他同屋，他又試探着她的允諾真假，清陽郡裏，她又百般讨好，他便步步靠近，至今時今刻，江景藍連着掉進了宋瑤的糖罐子裏都不自知，若非她這一提問，他真得不曾想過，入戲這般深了，也沒想過，所謂地勉強為了孩子而留住這個母親已變成了非宋瑤不可。
宋瑤見遲遲得不到答案，便無意為難他，“我再努力努力，你再看看我的表現好嗎，早日讓我轉正。”
江景藍緩緩仰起目光眉心微皺，“原來，你還想這般試用下去……那便随你好了。”
宋瑤眼底一喜，“我便知夫郎心在我身，是我不該多此一問。”
江景藍垂目一笑，不再回答，由着她高興了半天。
兩人坐在船邊，湖裏頭的魚鈎忽然動了動，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孕氣好，說話間的功夫宋瑤便釣上了一條肥碩的黑魚上來，這種魚切片，放入酸菜一起炖煮，魚湯鮮美，魚肉肉滑刺少，剛好可以給江景藍補補身子。
黑魚落在甲板上不停地騰跳着企圖回到湖裏，奈何一雙手将它抓住，甲板上準備了刀具，江景藍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撫摸着腹部，目光靜靜地看着宋瑤三下五除二地将魚剖開，去內髒，切片，動作熟稔，他竟不知宋瑤還會下廚。
待到下鍋的時候，船上飄散着魚香味，江景藍忍不住嗅了嗅，聽着那廂守着火候的江言與凝墨一喊，便知魚湯已經熬好了。
江景藍不曾說話就被宋瑤抱起來徑直地帶回船艙內，他的一只手搭在宋瑤後背貼近道，“為何往日都不曾見你為我下過廚？”
“日後，你若想吃，我便每日為你做，夫郎莫較勁了。”宋瑤不是沒想過用這招讨得江景藍歡心，但總得留一手，何況，重生後忙着尋找暗處的人，吃這種事，他們日子還長，她便沒有放在心上。
春凝将魚湯端了上來，又攜帶着幾個炒好的小菜，頭一回一家人坐在一桌上，雖然差了宋母與柳葉但也極其溫暖，映着船舶上的油燈，宋瑤的刀工其實很好，基本上魚肉沒有多少魚刺，但怕江景藍察覺不出，她真得是小心翼翼地将僅有的魚刺都給取掉，再将雪白的魚肉遞到他的嘴邊。
江景藍吃得很盡興，盡興地同時與她縮在被窩裏，船艙頂部設計了一個天窗，木板滑開便可看得到夜色下天幕上空一閃一閃地星星，宋瑤張手壓了壓他身上的被褥才躺下來，江景藍極易疲倦，朦朦胧胧地看了眼天空裏的星辰，更加貼近了宋瑤身側。
離江州越近，他便越不能安穩，腦海裏隐約回蕩着鐘情的話語，克死了江家，還要來克死宋家嗎？
江景藍恍然間望着宋瑤的睡顏，他是天煞孤星命，從未與宋母說過，宋母經過江州聽到他是晉涼之子，憐他孤苦無依便将他帶了回來與宋瑤成親，宋母心底或許是有私心的，不願意讓宋瑤終日被鐘情纏繞，但也因此讓他有了一處安身之所，真正地融入到這個家中。
這一切，是江景藍未曾料到的，宋瑤意不在他，他便想留府一年再尋他處，可懷了孩子竟也真得得到了宋瑤的真心。
倘若，真如鐘情所說，刑夫克妻，刑子克女，六親無緣，刑親克友......
不，不會的……
江景藍抱緊了她，不願再深思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