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個機會
一個機會
宋府的西苑此時房門緊閉,鐘情與江景藍相繼歸來,一前一後都回了自己的房間。南苑一直沒有動靜,倒讓鐘情有些坐立不安了。
“主子不必擔心,江主夫若真發現了,哪還會還由着我們留在府裏。”
白漣看着他一臉陰郁地坐在梳妝臺前不發一言,便趕緊又說道,“今日江主夫本是去村裏的,府裏的事都夠他忙活了,家主晚上要回來,他哪來的功夫操心別的。主子若是有了孩子,日後還要顧忌他嗎?”
鐘情聽到“孩子”兩字,便捏緊了手中正梳着頭發的綠檀木梳,他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模樣比起江景藍自是不差的,以往宋瑤在他身側的時候,連南苑都不曾回去過,現在卻是不曾回來一次。
說到底,還是因為孩子。這麽一想,他似乎心裏疏通了許多。
“你說得對,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他放松了一下緩緩站了出來,這西苑說是偏僻,但好在人少說話也方便,他停下步子微微側過頭來,“你方才說,今日他原本是要去村子裏的?”
“嗯,江主夫是想重新尋一個給宋府供應食材的。”白漣說着,這一說再看向鐘情不善的目光頓時便知他有了主意。
此時,宋瑤正抱着凝墨下了馬車,這孩子在荟萃園裏玩累了便睡着了,待柳葉下來便伸手接過趴在她身上睡着的一團。
柳葉将凝墨抱起與她點了點頭,“妻主若還有事,便去就好。凝墨這裏我來照顧。”他似乎看得出宋瑤的變化,也猜到她定然還有事情要處理,便攤下了這照料凝墨的事情。
宋瑤看了眼凝墨睡着的樣子,玉白的小臉埋首在柳葉的肩頭,她對這孩子十分喜愛,便将他身上披着的衣衫蓋好,囑托道,“便交給你了。”
“嗯。”柳葉應了一聲轉身朝着栖梧院而去。
宋瑤便從車上取下一盒荟萃園剛出爐的點心,自然而然地往南苑來,恰逢江言在廚房熬着銀耳湯便開口詢問,“主夫可是還在休息?”
“小姐……”
江言見她關心江景藍的模樣有些吃驚,放下手中擺弄的勺柄當即想搖頭,腦子忽然一頓,想到宋瑤難得關心自家主子便機靈地找了個說辭,“主子似乎有些不适,原本還要去村裏看看的,今日怕是不去了,小姐去看看便知他睡沒睡了。”
“可曾請了大夫看診,如今還懷着身子又怎麽好去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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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瑤想到方才江景藍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一品軒便知曉江言刻意引導她去尋江景藍,但她正有此意,也就不戳穿了。
似乎怕她責怪,江言又匆匆解釋,“小姐,嚴主子還在的時候,給宋府供應食材的便是挑的村裏的窮人,這些人有了收入的來源,日子定然好過些,如今這會,主子是想換回來,這個事也是個善事,小姐可不能誤會了主子。”
江言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宋瑤猜測大概是江景藍在去的途中恰巧碰見了鐘情,興許是自己太過擔心了,“那明日,我便陪他一同去吧!”宋瑤笑了笑,補了一句,“我怕他一個人去了村子裏不放心。”
她躍過江言身側看了看沸騰的湯水提醒道,“銀耳湯好了……”
說完,便動手舀了一碗,笑眯眯地對着愣着半晌沒有反應過來的江言道,“我替你端過去。”
南苑安靜如常,江景藍的床被固定在宋瑤的房間只好在她的屋子裏安頓了下來,在老妪回來前怕是回不得慕春院了。
卧房內的香爐裏燃着安神的碧羅香,若隐若現的缫絲紗幔将裏頭人的身影半掩住只露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來,江景藍閉目躺着卻未真得睡了過去,他腦子裏圍繞着今日的所見便有些混混沌沌地,連着身子也有些不舒服。
像一品軒這樣的地方,都會有馬車通過的專用通道,只要去後院看一看,便知鐘情是否真得來了此處,但真相,卻未必不會傷人的。
他想探個究竟,心底卻又顧念着宋瑤與腹中的孩子,他不想他與宋瑤才緩和了關系,便要因為此事再一次打破兩人之間的平靜。
何況,他并不自信,在鐘情的事情上,宋瑤是否選擇相信他……
紗幔稍微發出了些動靜,江景藍便即刻轉醒了過來,見宋瑤端着一碗銀耳湯進來便支着身子想坐起。
“躺着吧……”宋瑤按住他要起身的動作阻止道,江景藍垂下目光便也不再亂動,未束的一頭烏發散亂在床鋪之間,素白如玉的一張臉正看着她,江景藍想過讓江言告訴她早些回來,卻不知她回來得那般早。
“你不是帶着凝墨與柳葉出去了嗎?”
“那孩子玩累了便由着柳葉背着他回來了,我給你帶了些點心,可要吃吃看?”她溫聲說着,獻寶似的将手裏的點心盒子打開,剛出爐的荟萃園的核桃酥還帶着一些溫度,剛好就着銀耳湯入口。
江景藍愣了愣,有些摸不清她又要做什麽。
“我只是問問,你若不喜歡,也可以不吃的。”宋瑤想到他神色間的游移不定又說道。
江景藍躺倒的身子半坐起,直視着宋瑤想到鐘情的事似乎對眼前的食物都沒有什麽想吃的念頭。
“是不是沒有胃口?想來你現在應是喜歡酸的。”
宋瑤又從懷裏像是變魔術般掏出一小袋紙包來,腌制的梅子露着淡紫色的色澤灑了一層雪白的糖霜尤為誘人,江景藍的目光微微看向紙袋子,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對這個話梅有些興趣。
宋瑤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伸手拾起一顆遞到他的唇邊,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梅子,這才微微張口吃了一顆。
口中頓時一股酸澀的味道彌漫開來,連着剛才惡心的反應都減輕了些。
“怎麽樣?”宋瑤迫不及待地問了句,咬着梅子的人輕輕點了點頭。
他想到讓她過來的緣由,回憶起昨夜的那句話切入正題,“那一日,你說為了孩子,讓我給你一次機會……那個機會,你可還要?”
他擡起頭看向她,為那一句話,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似乎把日後的一切都想好了,他想過最糟糕的結果,也想過那個結果在他的承受範圍內,才開了這個口,“只要在孩子面前,你能多疼惜他一些就好,至少讓他覺得你我之間不是敵人,我們是……”他低了低頭才勉強吐出那兩個字,“是夫妻……”
不及宋瑤回應,他已經說了出來,只是從頭到尾的話中意思皆是為了孩子,為了江景藍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的在一個有她宋瑤在的家中長大,卻不敢确信是因為江景藍這人讓她動了心。
宋瑤心底竟是有些心酸,江景藍何其驕傲的一個人,她還記得他初來宋府,便從未将她放在眼底,即便鐘情入府,該怎麽針對鐘情,還是怎麽針對鐘情,容不得一絲委屈的男子如今卻甘願為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忘記她三個夫侍的存在,忘記她宋瑤過去對他的無視,在她面前低下頭來,收斂鋒芒。
宋瑤也猜到他此時心裏的忐忑,誠如江景藍這般性子,能願意做出這個決定,他必定思慮了許久。
她看着他這些日子清瘦下來的臉頰,緩緩靜了下來,前世鐘情小産的時候,她奔至慕春院與他争執,那時候他的言語中便似乎知道鐘情的一些事。現如今,這一世他依舊有所察覺,卻又不說與她,除了沒有證據,可能依舊覺得她對鐘情的在意遠遠勝過府裏的任何人吧。
“那個機會夫郎願意給,宋瑤自當珍惜。”她笑了笑,眼神柔和,“不過,夫郎可否聽我一言?”
江景藍的神色在聽到前半句的時候一亮,随即又暗了下來,他警惕了幾分微眯着眼道,“你要說什麽?”
“我若說,這一切是因為我想與夫郎你重歸于好,夫郎可願信我一次?”
江景藍擡起頭來心底覺得詫異,自入宋府,宋瑤對他的排斥所有人都看在眼底,又怎麽可能願意真心接受他?
宋瑤醞釀了一會才慢慢說道,“我知道,我突然轉變對你的态度,你心底自然是疑惑的,只是景藍……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就算說了,依你的性子怕是不會相信。所以給我點時間,等到一切結束,我會告訴你所有,可好?”
江景藍定定的看着她,這話旁人一聽怕是會當做笑話,宋瑤的劣跡這附近的人都知道,也清楚不過,可江景藍卻是笑不出來,他似乎想從宋瑤的臉上看出這話的真假,是否有說謊的痕跡。
面對宋瑤的眼睛,江景藍卻沉默了下來。
宋瑤不了解他,可以對他不予理睬,可以對他視若無物,但他卻是太清楚宋瑤了,任何一個男子都會期待自己嫁的那個妻主是什麽模樣,什麽性子,因而在入宋府之前,他也曾打聽過,入宋府之後,也曾刻意地觀察過,在旁人的言語中,在她的一舉一動中了解她。
宋瑤本就不是擅長僞裝的女子,一言一語一激便會脫口而出,便是入府第一日,他都能看出她的直腸子。
可此刻她平靜如常,似乎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種變化,若非回爐重造,幾乎是不可能。他嘗試着問道,“究竟是什麽事,你不曾說,為何知道我會不信?”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說與他聽,前世的火海裏,那只朝她這個無能為力的魂魄伸過來的手,那個朝着她看過來淌着眼淚的目光,那句臨終之際道歉的話語似千斤重存放在她心頭時刻提醒着那場突然而至的大禍。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進掌心裏,良久未曾吐出一個字來,也不知道該怎麽與他解釋這匪夷所思的重生之事。
江景藍顯然感覺到宋瑤的情緒變化,興許是自己過于着急了。
若她的真情是假意,那他便看看她究竟耍什麽花樣,若她的苦衷是真實的,那不管發生什麽,這極苦之難,便由他與她一同擔下。
江景藍的一只手輕輕覆了上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坐了起來伸出一雙手一點點地掰開她緊握的拳頭,掌心郝然溢出一絲血跡來。
“我暫時……不想知道了。”他道,心裏有些紊亂地說着不自覺脫口而出的話。
他不知宋瑤究竟有什麽難言之隐,但至少分辨得出,眼前這個與他說話語調都随和了許多的宋瑤是真實的。這個問題,他也就不願再逼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