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次
第一次
小甚爾感覺有人在看他。
無論是上學、吃飯亦或是睡覺的時候,他的五感,時不時會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視線,但他卻揪不出那個注視他的人,這讓他感到有些惱火。
小甚爾很生氣,他去問美穗知不知道那個注視她的人究竟是誰,他想要找出來揍那個人一頓。
美穗卻忽然沉默了。
“別怪她啦,她沒有惡意,之後會盡量少看的,”她的話平淡而莫名其妙:“她只是……太想你了啦。”
小甚爾沒去深究這句話的深意,在美穗說完那句話之後,那股視線很快就消失了,他便沒再關注。
這一年,夜蛾正道迅速墜入愛河,結婚前一天,他帶小甚爾和小七海去了位于天元大人結界內的一片幽綠色的森林。
這片森林外圍常年被白色的霧氣所環繞,不熟悉的人在外圍就進不去,如同鬼打牆般總是在繞圈。
年幼的小七海從剛開始上課到現在,學的多半是理論,實踐還缺乏鍛煉,還不能很好的适應森林險阻的環境。
他爬陡坡爬得氣喘籲籲,被藤蔓絆到,踩到什麽又摔跤滑倒,疼得他眼冒金星,正當夜蛾正道準備抱他時,小甚爾一聲不吭地提起小七海,然後将他背起來。
小七海抱着小甚爾的脖子,學之前的小甚爾,對着小甚爾的脖子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小甚爾哼哼了兩聲,叫他別鬧了。
小七海這才去觀察環境,看四處全是陌生的樹木,葉深而密,幽深的林木相似得可怕,等進得深一點之後,才有光從間隙透進來,給人靜美的感覺,也聽得見流水潺潺聲了。
“這裏叫什麽?”小七海問。
“遺忘之森。”夜蛾正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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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叫遺忘之森?難道有什麽特殊的典故嗎?比如說待在這裏的人會緩慢迷失,或者說會有靈魂徘徊在這裏逐漸遺忘自己生前的記憶?”小七海緊張起來。
“就是單純随便叫這個名字,沒有這種典故。”夜蛾正道說。
“嘁,沒意思。”小甚爾随意地說。
夜蛾正道重重拍了拍小甚爾的頭。
“夜蛾老師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小七海問。
“帶你們去見我的家人。”夜蛾正道笑着說。
他們來到一處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倒着映碧藍色的天空和樹影,湖的中央還有一處島嶼,四面環水,平靜悠然。
“我們要怎麽過去?不會是游過去吧?”小甚爾詫異地問夜蛾正道。
平靜的水面忽然生出一絲波紋,然後劇烈地抖動,從水中湧起一只巨大的青蛙。
對,是青蛙,這只青蛙穿着深色潛水服,身高是夜蛾的兩倍,長得有點胖,鼻上有斑點,大眼睛迷離,嘴唇上有着粉色唇彩,潛水服中央有個巨大的口袋。
“繪裏,辛苦你啦。”夜蛾正道跟他打了聲招呼。
然後他将小甚爾和小七海塞進了青蛙的口袋,自己也進去了,然後叫兩人抓口袋抓的緊一點。
“讓青蛙……游過去?”小甚爾一邊探頭十分不确定的問道。
“不,青蛙當然是用跳的。”夜蛾正道話音剛落,青蛙懸空跳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剎那間,一股失重感向小甚爾襲來,為了避免有人從口袋漏出去,青蛙用它的蹼摁住口袋的縫隙,小甚爾則在颠簸中護住小七海的頭。
慶幸的是,誰都沒有吐,不然吐在口袋裏大家都別想活了。
“回去的時候,我要自己游回去。”小甚爾面色鐵青地說。
湖心島的森林中,第一個出現的是小甚爾曾經見過的,那個叫做小珠的豬豬。它穿着白色圍裙撲到夜蛾正道的懷裏。
“正道!你來啦!正道,我好想你呀,正道,你有沒有想我呀?”小珠用頭親昵地在夜蛾正道的懷裏拱來拱去,十分熱情,夜蛾正道也回抱它。
“草,這家夥怎麽也在。”小甚爾看到了小珠身後的家夥,他甚至往小七海身後躲了一下,倒也不是害怕這種情緒,他純粹是看見這玩意就惡心。
小七海好奇地向前望了望,是一只持槍的浣熊,它神情冷肅,跟一只巨大的熊熊并排走着。
三四個毛絨絨的小團子在向夜蛾正道匍匐前行着,跟在它們後頭的是一個纖細瘦長有着尖耳朵的老家夥,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更多的咒骸冒了出來,有金色的不倒翁和它的小不倒翁們,甚至還有一只渾身毛絨絨眼睛是藍色紐扣的狗勾,它們将夜蛾正道熱情地圍了起來。
小七海上課的時候也曾見過那些特殊的咒骸,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特殊的咒骸,它們是與衆不同的生命,單獨鮮明的個體。
等夜蛾正道和它們寒暄夠了,便向他們正式介紹小七海和小甚爾,小七海聽見浣熊冷哼了一聲,小甚爾則撇過頭不想看浣熊。
“叫你們來是認認路,以後也可以幫我多看看它們。”夜蛾正道說。
“你準備托孤?”小甚爾滿面狐疑。
“什麽鬼話,我才二十四歲,”夜蛾掃了小甚爾一眼:“作為我唯一的兩個學生,總得知道老師的……額,秘密基地什麽的?”
“可是我是不會把我和建人的秘密基地告訴你的。”小甚爾說。
“過分了啊。”
“而且,總感覺這裏還藏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你還沒有說。”小甚爾抱臂。
小七海跟着嚴肅點頭。
夜蛾正道滄桑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确實有一個,什麽時候等我真的快死了我就告訴你們。”
“那到時候告訴建人,不要告訴我,”小甚爾兩只手枕到後腦勺上:“秘密是束縛人的東西,我不要被束縛。”
夜蛾正道立刻大聲地說:“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秘密,秘密是……”
小甚爾瘋狂捂住耳朵,臉上寫滿着抗拒。
“人死不能複生。”
小七海不是很明白,于是他問:“什麽?”
小甚爾偷偷放下了捂耳朵的手。
“人死不能複生,”夜蛾正道的臉上浮現一絲悲憫:“人死去是不能複生的。”
“可這是秘密嗎?這不是常識嗎?你是不是又在坑我們。”小甚爾說。
“你不是不聽嗎?”夜蛾正道說:
“我這是在給你們上發自深省的教育課,好好聽着就是了,自古以來,生命之所以是生命,就是它會經歷生老病死,最後化為一抔黃土,多數人沒有例外,因為靈魂是獨一無二的,一旦消失了,就是徹底不在了。”
小七海聽了卻說:“夜蛾老師是想講少數人的例外嗎?”
“是的,中世紀的歐洲,曾被稱作巫師的詛咒師們,能夠使用降靈術,讓逝去的靈魂返回人間;大西洋彼岸的煉金術師創造出了永生之酒,能夠讓人永生……”
“但這些都只是傳說。”小七海喃喃。
“不只是傳說,降靈術确有其事,不過失傳很久了,知道的往往限制嚴苛,難以辦到。世界這麽大,現實中仍有一些人,能夠做到一定意義上的長生,”夜蛾正道說:
“長生或者複生,會有一定的代價,這些代價往往帶着詛咒的意味,常常是你們所不能承受。”說這話的時候,小珠在他的膝蓋上睡着了,他摸了摸小珠的頭。
“所以?”小甚爾問。
“不要試圖跨越死之門,那是神的領域,平常人去沾染,只會遇上不幸。”
小甚爾心想,他的神好像更擅長毀滅,不擅長複活。
“所以還是沒有說什麽嘛。”小甚爾說。
“都說了,等我快死的時候就告訴你們。”夜蛾正道說。
之後,小七海和小珠玩了一會兒跳皮筋和翻花繩的游戲,小甚爾在遠處滿面狐疑地觀察小珠。
“小珠……是個男孩子吧?”小甚爾說。
“你怎麽看出來的?”夜蛾正道說。
“不知道,直覺,雖然它性格給人感覺很柔,但我就是覺得它是個男孩子。”
“小珠的确是個男孩子。”夜蛾正道說完,陷入了深深的懷念:
“小珠出生的時候體質很差,基本上都在醫院裏,他很喜歡看着窗外的景色發呆,數天上的浮雲,看窗對面樹上的松鼠朝他擲松果,每當他狀況好一點的時候,他就會很可憐地看着我,然後跟我說,‘正道,我也想出去玩’,但我那時沒法答應他。”
“咒骸出生還會因為體質差進醫院?”小甚爾陷入沉思。
夜蛾正道沒再說話。
小甚爾和夜蛾正道就這樣不說話地看着小珠和小七海玩,中途那只浣熊還加入了小七海和小珠。
“小珠不能離開森林獨自生存,如果沒有人給它補充咒力,它便不能動彈。天元大人在森林的結界以後會對你們無效,多來看看它吧,那孩子其實很寂寞。”
回家的路上,仍然要越過森林與河流,這地方美得就像是一幅畫,也是真的僻靜。
天色漸暗的時候,天邊暈染成粉色,靜幽幽的森林深處,仿佛有一道吞噬人的黑色大口,無聲睥睨着離去的人。
夜蛾正道走在前頭,時不時再回望後面兩個人。
小七海在小甚爾背上小聲地說:“雖然知道夜蛾老師的術式能創造有自主意識的咒骸,但這種程度的生命,還是太驚人了吧,因為對方太有人性了,難免把對方當做是人。”
小甚爾卻低語:“不要試圖跨越死之門。”
“什麽?”小七海沒聽到這句話。
小甚爾擡頭,看着向前走姿勢依然挺拔的夜蛾正道,他在想:
說這話的夜蛾老師,是不是曾經試圖跨越了死之門,呼喚了誰的靈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