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站
10站
10
那年還是諾基亞的王者時代。市面上各大品牌的觸屏機依然停留在電阻屏,需要一支觸摸筆在上面點來點去。
蕭潇的手機就是這樣,一只小巧玲珑的翻蓋機,懸挂一個小小的皮卡丘吊飾。
蕭潇手放在桌肚裏,低頭發短信,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出簡短的一行字:
【你是誰?】
發出去後又覺得問題問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補加一句:
【我在學校看到你了。】
一個上午過去都沒有收到回複,但心裏就像打開一扇神秘的大門,門內白光沖天,吸引着她走進去一探究竟。
手機調在靜音模式,她時不時就想拿出來看一看,犯困打哈欠,外加偷偷摸摸的一系列小動作,火眼金睛的老師們不注意到她都難。
這是開學以來,蕭潇回答問題最多的一個上午。
好在有齊開幫襯,至少不會一臉茫然得連提問內容都不清楚。
中午放學,蕭潇照舊在樓下承重柱前等蕭遙,自從向齊開介紹過蕭遙是她弟弟後,齊開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會陪她一起等。
“你快去吃飯吧,去晚了食堂都沒好菜了。”
不止一次和她強調,可是沒用,齊開每回都肩負騎士精神地說:“你一個人站在那麽多雙眼睛面前不別扭呀,我看着都別扭,有我陪你也好有個心理上的相互依賴呀。”
當然別扭,否則她也不會總是低着頭。
“你沒飯吃我會愧疚的。”
“那就多帶點零食帶我一起吃,多簡單的事。”
齊開挽着她的手,舔舔嘴唇,一擡頭,在樓梯上流動的人群裏一眼鎖定等待已久的目标,“來了來了,蕭遙來了。”
蕭潇仰頭還在尋找,齊開大力揮手,肩膀擺動,因為親密地手挽手,蕭潇也随她一起身板搖晃。
意外的感觸一閃而過,沒有多想。
菜清野和蕭遙一前一後走到她們跟前。
菜清野眉一挑,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笑容戲谑:“喲呵,又是你,每天都能看見你我還真有點不習慣。”
齊開偷偷瞟了眼蕭遙,敷衍地回他一個幹巴巴的笑容,沒理他。
蕭潇堅持繞遠将齊開送到食堂門外,三人才慢悠悠步行前往學校正門。
菜清野胳膊肘撞她,“別怪我沒提醒你,交朋友要留點心。”
蕭潇皺眉,聽出他對齊開存有敵意。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當初交你這個朋友挺瞎眼的?”
日頭當空,陽光明晃晃地映在地面,菜清野怕熱,額頭滾了汗珠。
“我說你怎麽好賴不分啊。長點心吧黃小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哥哥我,百分百純潔善良一心一意大公無私地做你最忠誠的死黨。”
蕭遙默不作聲,只在菜清野說完最後半句話後,斜視他一眼。
不過菜清野正專注靜等蕭潇認同他的慷慨陳詞,沒有留心注意到。
蕭潇對他老王賣瓜的一番言辭不予評判,只問:“你的意思是說她和我做朋友目的不純是吧?”
“可以這麽說。”菜清野懶得計較她抓錯重點,手摸到一腦門的汗,煩躁地問,“有紙巾麽,這鬼天氣還不下雨,想熱死我。”
蕭潇背包肩帶卸下一邊,兜裏掏一包拆封過的紙巾遞給他。
“那她圖我什麽啊?青菜頭你發現沒,你的大腦構造可能比正常人要多出一個零件,知道零件叫什麽嗎?”
菜清野擦着汗,不置可否地白眼一翻:“叫什麽?”
“便便。”
“……”
菜清野皮笑肉不笑,蕭潇卻笑得眼角彎彎的。
“有句話叫視金錢如糞土,你腦子裏都是什麽家産啊、利益啊亂七八糟的一些東西,不是便便是什麽。”
“行行行,随便你。不聽老哥言,吃虧在眼前。你當你沒什麽值得人家惦記的,人家可未必這麽想。”
提着兩只短袖撸到肩膀,露出自然形成的一丢丢上臂肌肉線條,菜清野頭顱後仰,看了看走在蕭潇另一側的蕭遙,嘴角扯了扯,扭頭朝向路邊蔥綠的樹冠,低笑,頗有種重大使命感。
“沒我在,你們準給人賣咯。”
蕭潇目視前方:“青菜頭,誰偷偷罵人誰是豬。”
菜清野拒不認輸:“恭喜你,豬就是這麽想的。”
洋洋得意地準備看她吃癟的樣子,結果——
蕭潇嘆氣搖搖頭:“都是一家人,何必傷和氣呢。”
“……滾蛋!”
整整一天過去,儲銀一個字也沒搭理她,以為會在學校再次遇見,誰知那群.交流生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偌大的校園,課間時間一次也沒再碰見。
晚上放學回家,蕭潇悄悄又跑去天臺蹲守。
一刻鐘過去。
半小時過去。
再然後,即将快要到一小時的時候,蕭潇憤憤踢了腳圍牆,扭身走人。
沿步梯下去,在頂樓等電梯。
她摸出手機,捏着觸屏筆打地鼠似的用力戳字母,敲出一行字。
【朋友,你知道過河拆橋是什麽意思嘛,就是你走到河對岸,把橋拆了,害我掉進水裏淹死了。】
緊接着,又很快發出另一條短信。
【今晚睡覺別關燈哦,我會來找你的。】
與此同時,這座公寓大樓三層的一戶居民家中,擺在大理石面黑色茶幾的手機接連震動了兩次,坐在青花三人沙發上的七旬老人,正在觀看央視一套的新聞聯播。
“佳韞,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人找你。”老人呷了口茶水,疏懶地開口呼喚。
一個随意挽着發髻的女人從廚房走出,老人眼神點點茶幾。
“呶,震得我心煩。”
儲佳韞撩起腰間系的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表情淡淡:“爸,這部手機我給阿銀在用,他今天去學校忘拿了估計。”
老人哼了聲:“臭小子。”
傾身擱置回茶杯。
“他人呢?又拿着那堆東西上街上偷聽別人說話去了?”
“不就是把你和蕭叔下棋耍賴的對話給錄下來了麽,他不過是覺得有趣,留個念想,你還看不明白?”
老人又是一聲冷哼。
廚房水燒開了,儲佳韞聞聲折返,将熱水瓶灌滿,還剩一點,又出來給老人的茶杯添水。
熱水注入杯中,她平靜的嗓音混雜在電視機的新聞播報聲裏。
“我在阿銀屋裏看到兩個煙頭,他用紙包着擺明是不想被看見,要不是我在拖地的時候剛好碰倒了紙簍,我還不知道他都已經學會抽煙了。”
儲佳韞執着水壺挺直腰背。
“爸,你覺不覺得阿銀這趟回來,有點怪怪的?”
“什麽怪怪的,會抽煙就怪了?”
老人拿起旁邊的折扇,刷地一下利落展開,扇了扇風。
“他爸他媽都不管他,你這個姑姑管東管西,說好聽點叫關心他,說難聽點你這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有這閑工夫,多管管你帶的新一屆學生。”
儲佳韞呼一口氣,倒是緩緩笑了,就是笑容有點無奈。
只聽老人繼續說:“還有,別給我喊什麽阿銀阿銀的,他爸給孩子起名問過我意見麽,名字我都管不着,抽煙我還去管他,吃飽了撐的我。”
儲銀開門進屋,剛好聽見一個尾音。
儲佳韞扭頭,“回來了,晚飯吃過了嗎?”
“嗯,吃了。”
從玄關行至客廳,老頭看都不看他一眼,手裏晃着折扇,眼睛落在電視屏幕,儲銀唇角向上微提,做了個補充,“臨時被邀請去了一個同學的寄宿家庭,接待他的那戶人家很熱情,留我們吃了晚餐。”
他不疾不徐地敘述完整,儲佳韞在旁邊沉默地觀察他,常年從事教育行業,使她在面對年輕人時,即使充當一塊背景布,也随時散發一種教導主任的氣質。
儲銀卻對此恍若未覺。
老人哼了哼:“連句漢語都講不利索,臭小子。”
“爸,你又在雞蛋裏挑骨頭。”儲佳韞嘆口氣,舉着空水壺往廚房走,“我還要回去看一節晚自習,阿銀,你手機響過,去看看誰給你發了短信。”
SIM卡是儲佳韞上周為他新辦的,迄今為止,號碼他只給過一個人。
但是這些天使用下來,不排除垃圾短信的可能性。
儲銀身形和表情均紋絲不動。
“好,謝謝姑姑。”
儲佳韞摘下圍裙,洗了洗手,回到客廳取走随身攜帶的背包,和看焦點訪談的老人打聲招呼:“爸,我走了。”
“嗯。”老人喉嚨裏順出一聲懶洋洋的音節,沒看她。
一老一少,誰都沒再說話,氣氛就此沉默。
儲銀取走茶幾上的手機,靠坐在沙發扶手,穿着拖鞋的兩只腳輕輕交疊。
屏幕摁亮,四條來自同一發件人的短信,驅散走他眼底漠不關心的疏淡。
他的眼神沉沉郁郁地垂下來,濃得像墨,晦暗得化不開。
——今晚睡覺別關燈哦,我會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