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唯一的機會
【第十二章】唯一的機會
奪冠之後,接下來的比賽便不再有懸念。在San Siro舉行的最後一輪聯賽裏,我們以4比2戰勝布雷西亞,Andriy攻入他在聯賽中的第24個入球,終于得償所願的成為聯賽最佳射手。那天San Siro舉行了盛大的正式慶祝儀式,然而我卻更加懷念那個戰勝羅馬的飄着細雨的下午時光。
賽季結束之後,我便回到了巴西,把整個歐洲足球都抛在腦後,特別提醒自己五月二十六日之後幾天不要看電視報紙。于是一個多月來,大部分時光都是跟家人或者以前在San Paolo的老朋友聚在一起消磨時間。然而新賽季重新集合的日期就像破浪而來的歸航般行駛得飛快,突然從朦胧中日漸清晰起來。七月初,Carolina便回學校上暑期課,我更加覺得無聊,恨不得日歷趕快跳過一個星期翻到15日,好回到米蘭開始訓練。
真是奇怪,在米蘭的時候總是想念San Paolo,而回了家,卻又開始期盼賽季早點開始。敲敲自己的腦袋,難道真的是天生勞碌命麽?弟弟也是,整天算着還有幾天就出發。下個賽季,他就正式加入米蘭青年隊了。
雖然昔日拖着鼻涕整天纏着自己的Digao現在長得比自己還高,可弟弟總是弟弟,直到現在還記得他咿咿呀呀模糊而柔軟地叫着Ricarrrrrredo的日子。腦海裏忽然晃過另一個人某次醉酒後同樣的糗态,不由得微笑起來。
“哥!沒事傻笑什麽?不是悶出毛病了吧?”Digao一屁股坐在我身邊的沙灘椅上。
“嗯?哦。太陽曬得我發昏。我們能不能找個別的娛樂?我都聽到痱子爆出來的聲音了。”我睜開半眯的眼睛。
“去了米蘭就不能老去海邊了啊。不過我的确想出來了一個更好的玩法。”Digao一邊擦着頭發上的水,一邊蹭過來,“哥,跟你商量個事兒。”
看見他那象小動物一樣亮閃閃的眼睛,我的頭開始痛起來。我親愛的弟弟最近那次對我露出這種表情之後三天內,我都被老媽念:怎麽能帶你弟弟去那種地方?!萬一被那些女人看上怎麽辦?拜托,老媽,那是Armani新裝發布酒會,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夜店。那些漂亮的模特……看的上Digao這種還一團奶氣的孩子麽?!
我不由得再次翻了翻白眼。“你說吧,我可不一定答應。”
“嘻嘻,這次不是壞事。媽肯定不會說的。咱們去迪斯尼玩幾天吧?然後再飛米蘭?上次去的時候我才8歲,什麽都不記得了。”
“唔……迪斯尼……奧蘭多……”我突然想起假期計劃在邁阿密度假的那個人。或許可以……
“你還真是長不大,”我拍了拍熱切期待中的小動物的腦袋,“好吧。就依你了。”
少年的熱情總是不能低估的,兩天後的正午時分,我就被拉到奧蘭多迪斯尼中最大的翻滾列車前。
頭大地看着入口那足足蜿蜒曲折了一百米的長龍,不由罵道,“臭小孩,這裏比巴西還熱,每個項目排隊要排一個小時,玩才玩得了五分鐘!”
Digao捂着剛被我賞了一個爆栗的額頭嗚嗚地叫,“我怎知不怕熱的人這麽多。再說了,人多才熱鬧啊!”
“熱鬧個鬼。早知道我還不如躺在巴西海灘上曬着,至少不用流這麽多汗。”
“哥,你暑假吃那麽多,也應該減肥了。與其被Carlo魔鬼訓練,不如在這裏呢。是不是?這裏美女可比內洛多啊~”Digao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個穿着超短熱褲的金發女郎,吞着口水說。
“你……有一點巴西男人的自覺好不好。我看我們家前面海灘上的美女都比這裏多。”我哼了一聲。
“這個……可是這是迪斯尼啊!是世界各地的美女!”小孩大聲抗議道。
“沒興趣。我現在只想在被曬得暈倒之前坐上翻滾列車。”
Digao低低地咕囔着,隐約聽見幾句“沒情趣”、“曬暈得了”的抱怨。我在心裏大笑起來。可愛的小孩,你畢竟還是長大了啊。
幾個小時後。
“哥,我餓了。”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餓才怪,你已經拉着我玩了一整天了。不說別的,翻滾列車就坐了5次,我現在聽到這個詞就想吐。”
Digao嘻嘻笑:“這不是體諒哥你陪我排那麽久的隊,所以多坐幾次過瘾啊。回去以後也不會後悔了。”
“多謝你,我下輩子都不想坐了。我們現在回去?”
“不,我還想坐那邊那個最大的摩天輪。”
嗯……克制住朝他腦袋上狠狠來一拳的沖動。
“真漂亮啊,可以看到很遠。”Digao在摩天輪達到最高點時,眺望着四周被夕陽染紅的土地着迷地說道。
瘋了一整天的人終于安靜下來了。我轉頭朝他笑笑。夕陽為所有顏色都鍍上一層金紅,Digao柔軟卷曲的黑發也變成了恍忽不定的金色,在晚風中驕傲地揮動。忍不住伸手去揪了揪。
“嗯?”Digao迷惑地轉身。
“我在想,你剪成板寸會如何?”
“…… 什麽嘛!?剪成那樣我怎麽泡MM?”
啊?哈哈哈。我忍不住暴笑。一定要把這句話告訴Andriy,看看他的表情。
眺向南方,落日融金,暮雲合壁,不知道此時在邁阿密的海灘上,會不會也有人不經意地想起故人呢?
在迪斯尼瘋玩了三天後,我問趴在酒店床上着迷地看着動畫片的Digao:“想不想去邁阿密?”
他奇怪地看向我:“那兒有什麽好玩,不過是跟聖保羅一樣的海灘。我在這兒還沒玩夠呢。”
我作出高深莫測狀:“總有你愛玩的。”
他狐疑地點點頭,“那好吧,可是你說的哦。”
我心虛了一下,這小孩到時候不會跟我生氣吧。不管了,騙到那兒再說。
于是拿起電話打算訂票。算算可以在邁阿密再玩三天,就可以一起回米蘭了。
正要撥前臺,又遲疑了起來,走上陽臺,小心把門關好,改播另一個號。十幾秒鐘過後,熟悉的聲音傳來。
“Hey! Ricky! 女朋友上學去了,所以你終于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哼哼,不好笑。你在邁阿密?那兒好玩麽?”
“哦,不啊。我已經在華盛頓了。Kristen的父母說南邊太熱,影響身體。”
“啊……是這樣?”理想和現實的差距讓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怎麽?你要去?你在聖保羅?”
“我……我和Digao在奧蘭多。剛來三天。”
“真的?!太可惜了!我三天前才離開邁阿密。不過你們要去的話我可以介紹幾個比較好的餐廳哦!”
我似乎已經看到那邊偷笑的表情,可惜這個話題現在引起不了我的興趣了。
“那就算了。本來也就是Digao一時突發奇想,估計明天又改變主意了。”親愛的弟弟,對不起了。
“也是啊。反正再過三天就要回內洛了。對了,你是不是又胖了一圈?”
“我哪有!倒是你,天天跟孕婦一起吃東西,不胖天理不容。”
那邊傳來大笑。“她倒是把好東西都吃了,我只能吃她挑剩的。”又是幾聲悶笑,然後是一個女子模糊的話語,夾雜着Andriy“哎喲”的聲音。
我也努力笑起來:“你們兩個伉俪情深也不要這麽明顯麽,欺負我女朋友不在身邊?”
“啊?啊,不好意思。唔唔,好了好了,我到陽臺上來了。”
“咦?我只是說不要刺激我,不是讓你躲起來聊。”
“嘿,這不是說話方便麽,萬一你要向我表白什麽的呢。”
我呲笑:“向你表白?別臭美了。再說了,要表白我等幾天在內洛不行?用得着費勁打長途電話麽。”
“唔……或許一個多月不見,你無聊之中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回憶起我這人英俊潇灑魅力無窮,所以等不及了?”
我不由自主擡頭,天上那輪圓月卻瞬間變幻成某人得意洋洋的大臉在面前晃呀晃,氣極反笑:“是啊,這都被你猜中了?其實我暗戀你很久了,要不要考慮一下接受我的感情?”也許是這月色太過撩人?我抓住了一生中也許唯一的機會,脫口而出。
那邊停頓了一秒。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後悔莫及。該死的我在說什麽?
“……哈哈哈……”耳邊傳來暴笑聲,“不行了,我演不下去了。Ricky,你太強了。讓你踢足球真是好萊塢的一大損失。剛才我都快覺得你是說真的了。”
我也強迫自己笑起來:“是嗎?那我下次可以走穴試試。”
“不過,”好容易從大笑中恢複過來,他喘了口氣,“如果Kristen沒有懷孕,我真的會考慮。”
“考慮什麽?”腦海裏白光一閃,我顫抖地問。
“咱倆好啊。”夜空中,他的聲音異常清晰,字字句句撞擊着我的耳膜,“你這麽聰明可愛,為了你,當個負心人也認了。”他頓了頓,象是下了很大決心,“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因為我的心象是爆炸了一樣,嘴唇顫抖,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捏電話的手全部汗濕,而耳邊卻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這回是你上當了吧?!Ricky,我也很有天賦,是不是?是不是跟真的一樣?不過我剛才差點笑場。哎喲,不行了,我的肚子……哈哈……嗯?Ricky,你在聽麽?Ricky?……”
我愣愣地看着攤在面前的自己的手,它為什麽一直顫抖?能不能不要抖了呢?我握緊,松開,還是抖,再握緊,再松開……
是不是跟真的一樣?是不是跟真的一樣?是不是跟真的一樣?模糊混亂的聲音在我腦海裏撞擊破碎,一陣焦急的話語漸漸清晰
“Ricky,你在聽麽?剛才是我過分了。對不起,我只是想開個玩笑,不是要侮辱你。我承認很喜歡你,但是絕對絕對沒有其他想法。你不要不說話……我以後不會胡說了……”我微微笑,緩緩靠着牆壁滑下。
絕對絕對沒有其他想法。
沒想到,一直折磨自己的問題,輕而易舉就有了他的答案。
我擡頭苦笑,卻覺得月光都刺眼起來。只有揚起手背遮住眼睛。
“Ricky!我求你了,說句話。你不會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吧?”
“我的确是這麽想。”我無力而沙啞的說。
“老天!我真該死。Ricky,你千萬不要……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你的友誼了,我不要……天啊!你……見面了好好揍我一頓行麽?只要能讓你出氣。”
我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天啊,Andriy,你還是這麽好騙。我佩服死你了。”
“啊!!!???你你你,居然還是诓我!我真要給你打敗了。一個暑假不見,你越發長進了。回去見了比利,我得向他承認你已經比我強了。”
我不停地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無數東西在胃裏翻騰,争先恐後地向往上湧。“我以前是讓你,剛才沒有而已。”
“是麽?不信。”
我死死地壓着胃,繼續低低地笑,“見面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就這樣?見面聊?”
“嗯。見面聊。”
那邊頓了下:“對了,到時候要告訴你件事。不要太受打擊啊。”
“不會的。”
經歷了今晚,還有什麽能讓我覺得更受打擊呢。
嘟嘟聲傳來,在靜谧的夜裏格外刺耳。我無力地放下電話,把自己緊緊蜷起。怪不得電視裏都喜歡這個動作,這的确是最能保護自己的姿勢啊。可我還是仿佛被細細的小刀刮過某段神經脈絡的中心,搖搖欲墜的痛感最終緩緩滲了出來,蔓延于全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陽臺門突然被打開。“哥。你票訂了麽?剛才電視上說邁阿密的Ocean Drive上有很多有趣的夜店,我們可以偷偷——哥?你怎麽哭了?……”
三天後,我再一次走入內洛。短短不到一年,心境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把行李放回房間,就留在Digao那裏看着那些小隊員笑鬧着說假期見聞。Digao躊躇地看着坐在牆邊的我,卻沒有說任何話。我可愛的弟弟啊,雖然平時呱躁了些,可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卻是唯一能在身邊安慰我的人。那天他沒有追問原因,只是湊過來抱着我,就像我對小時候的他做了幾百遍的那樣,輕輕地說,沒事了,哥,沒事了。
第一次訓練要開始了。我知道見面總是躲不過的,只有慢慢蹭向訓練場。
一路上碰到隊友都陽光燦爛地給我打招呼,有問好的,也有壞心地評價我至少重了十磅的。我總是雲淡風清地笑笑,吓得他們都咕囔着此人過了個暑假怎麽轉性兒了。
“Ricky!”我回頭,他從樹林邊跑過來。午後的陽光穿過山毛榉樹映在他的頭發上,象跳動的金色音符。
“你……真的沒有生氣吧,那天?”他打量着我。
“怎麽會?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麽?”我扮了個鬼臉,忽略自己微微痙攣着的眼角。
他如釋重負地微笑起來。
他留長了頭發,我意識到。然後想起了那天摩天輪上Digao的話,自己卻再也笑不起來。
“對了,還有我說要告訴你的事。”他有些傻氣地扭捏着,“電話裏實在不好意思說。而且想看看你們的表情。”
表情?我微微低下頭,讓額發掩蓋住大半張臉,打定主意,不管什麽事情,都不要擡頭。
“我……結婚了……”
直覺反應還是戰勝了強制的壓抑,忍不住猛然擡頭,陽光突然刺痛了我的雙眼。
“真的?”
“嗯,在你打電話的第二天。”
我看了他半晌,然後微笑,“恭喜你。”
“只是這樣?”褐色眉毛挑起。
嗯?不解地看着他。我以為已經禮節完美。
“都不說‘居然人家姑娘也肯嫁你?’,或者‘竟敢偷偷結婚不請客?’”他抓抓腦袋,“Ricky,一個夏天不見,你真的變了啊。”
變了麽?又或許,這才是本來的我?我聳聳肩,心不在焉地想。
“喂。你們兩個,又泡在一起了!過來集合。”Max在遠處大叫。
我們同時望向場地,又互相看看
“那……”我們同時說,然後他笑起來。“那過去吧,你先別告訴他們,我要一個個看他們的表情。”
我點頭,跟上他的腳步。
他側過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專心走路。
“Ricky,答應我,以後不管開什麽玩笑,都不要用不跟我當朋友了來吓我。”
我停下腳步,看着他,看着他認真的眉眼嚴肅的臉。
風從身後吹來,象是背後環上的一個擁抱,緊密而窒息。
良久,我微笑起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