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願望與約定
【第十一章】願望與約定
從國家隊歸來,我和其他隊友顧不得喘息便又投入緊張的訓練中。說實話,經過大半個賽季的折騰,此時我們的體能似乎到了某種界限,很容易就感到疲勞。Meersseman先生讓大家不要着急,他解釋說,這是因為前段時間的體能儲備訓練造成的,為的就是準備從四月底開始在兩線的沖刺。目前米蘭在聯賽和冠軍聯賽中一切順利,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雙冠王的确是切實可行的目标。一聽如此,大家都放下心來,雖然周末對Modena再次遭遇平局而羅馬在完勝萊切後在少賽一場的情況下和我們差距9分,我們還是沒有感到危機的來臨。畢竟,去La Corona打客場總的來說不過是走一下過場,一切都看兩周後的半決賽了。
Andriy果然很快就重新加入到全隊訓練,然後就迫不及待的請戰。權衡之下,Carlo決定讓他在客戰Deportivo的比賽中首發。離開內洛前的最後一堂訓練課上,我拉着已經把持不住起碼的禮貌開始頻頻打哈欠的Paolo滔滔不絕說着馬上要進四強的感想。
Andriy走過來敲我的腦袋:“不要老拿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騷擾Paolo,跟沒見過世面的似的。”
我快樂的笑:“我是沒見過世面,我沒打過冠軍聯賽,沒進過四強,決賽,沒舉過大耳朵杯。所以我今年一定要體驗。”在心裏偷偷加一句,和你一起。
他作出受到驚吓的樣子向Paolo抱怨:“聯賽的時候他也這麽說,比Carlo還恐怖。現在的小孩為什麽這麽貪心!”
Paolo大笑:“你去年這會兒不也這麽說麽。不要自己得了冠軍就不顧新同學的感受嘛。”
我連忙搭腔:“是啊是啊,你不要把心思都撲在你第一個意甲冠軍的目标上,也多在這邊進兩個啊。你看Paolo都得了四個冠軍了都還那麽努力!”
Andriy只有笑着向我們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一定努力,幫你拿第一個大耳朵杯。”
然而四月七日,在那個傳說可以聞到新鮮海風的裏亞索球場裏,短短90分鐘便讓我那貌似觸手可及的夢想離我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當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時,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也被排山倒海的Deportivo球迷的歡呼聲席卷一空,身體被名叫絕望的感情反複撕扯,我幾乎不知道自己到底踏在哪裏,腳下的土地像浪潮般颠簸着,讓我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摔倒——身邊一切都在崩毀燃燒,如地獄流火般灼傷着我,那是靈魂也會尖叫的痛楚。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的更衣室,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可Andriy在內洛的笑聲卻在我一直耳邊回響,我相信他一定努力了,我也努力了,所有的隊友都努力了,可到底是什麽阻止我們前進?難道我們不應該得到更好結果麽?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用毛巾捂着腦袋,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哭,不然被Andriy看到了就會說這是幾個月來第三次看到我哭。過往的隊友都上來拍拍我,擁抱我,說些安慰的話,我感謝他們,可那都不是來自我最希望的人。我希望他能在我身邊停下,給我一個堅實和溫暖的擁抱,然後告訴我,來日方長,以後還有機會。我等待着,可是他沒有來。
我終于讓自己停止悲傷,擡起頭看看四周。隊友們有的在默默收拾東西,有的在輕聲互相安慰,有的只坐在那裏發呆。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我看到Andriy。他一動不動的靠在櫃子上閉着眼睛休息,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失去了慣有的銳利。
我輕輕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他沒有睜眼,我甚至有些以為他睡着了,然而輕輕掀動的眼簾背叛了它們的主人。我蹲下來,把手放在他膝蓋上,悄聲說:“嗨。”
他睜開眼轉頭看向我,并不說話。眼睛周圍有黑色的陰影,疲憊而痛苦。
我微弱地笑笑,“你還好吧?”
他扯扯嘴角,“還好。”然後頓了頓,伸出手來蓋住我的,“對不起。”
我屏息,把手在他手下翻轉過來,掌心對掌心,感受到從他手上傳來的絲絲熱力,然後輕聲說:“沒什麽。是我自己不好。”
他認真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低下頭,虔誠地盯着我們疊放在一起的手發呆。然後我想到這是我第一次也許也是我最後一次嘗試和他站在歐洲之巅,然而半個小時或是一個小時前,它就像流沙從我的指縫中溜走。我握得越緊,它飛瀉得越快。于是心開始顫抖,接着是我的手。
半晌,他出聲,語調奇異:“你真得很想要這個冠軍?”
我沒有擡頭,嗚咽着回答:“非常。”
他的手微微收緊,好像要把體內的力量傳遞給我,然後我聽見他堅定的聲音:“那明年我們再來。”
我猛然揚頭看着他,不确定他的意思。
“你是說……”
他開始對我微笑,雖然笑容很淺,“嗯,我們一起繼續奮鬥,給米蘭拿冠軍。”“真的?”我幾乎感到自己的心髒已經從嘴巴裏跳出來了。悲傷和歡樂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體內攪動翻騰折磨着我,讓我找不到适當的面部表情,只能急急确認道,“你是認真的麽?”
他的笑容加深,“我怎麽會騙你。”
“那真的是太好了!”
“的确,不過如果你能饒過我可憐的手就更好了。”
我驚跳,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狠狠握着他的手,窘迫着說着對不起,趕緊松開。
他用獲得自由的手觸觸我的額發,溫和的說道,“所以別難過了。我們還有機會。現在讓我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聯賽上吧。別忘了,我們兩個都沒有拿過聯賽冠軍呢。”我安心地發現,那茶褐色眼眸恢複了往日的堅定,沒有半分猶豫一如矗立在西伯利亞平原上的萬年寒冰,卻又遠比那溫和,暖暖的滲着熱力。
我仰着頭對他微笑,“我們一定能拿到。”
果然,在媒體大肆猜測米蘭會不會就此崩盤,我們在主場在全場球迷的加油打氣聲中打敗了Empoli,保持了聯賽中的領先優勢。接着贏Siena平Udinese之後,在五月的第一個周末,我們在San Siro迎來了排名第二的羅馬。在聯賽還有3輪的情況下,我們領先着6分。于是這場head-to-head的比賽變得至關重要。如果獲勝,我們将提前把意甲冠軍收入囊中;如若羅馬獲勝,冠軍懸念将大大增加。除此之外,射手榜上Totti同Andriy也僅僅只有一球的差距。雖然賽前的采訪中,Andriy總說他不在意最佳射手,只要球隊奪冠就好。可我知道,他确确實實希望可以同時獲得最佳射手,就像Van Basten當年做的那樣。
上帝啊,請讓我幫他實現這個夢想吧。站在離比賽還有半個小時便已經開始熱切唱起加油歌的南看臺下,我看着身邊正在熱身的Andriy,心裏默默的祈禱。他擡頭看看我,然後翻白眼:“不要這麽緊張兮兮的,我本來沒覺得什麽,給你這麽一瞅,都渾身發毛。”
“只是覺得這場很重要。”我懶得解釋,把手一攤。
“別擔心。你瞧我們一月份贏了他們三次,這回還是在咱們自家地盤呢。”說着,他回頭向南看臺招手,得到球迷一陣熱情的掌聲響應。我也擡頭看去,紅黑色的海洋中,幾面烏克蘭和巴西的國旗飛舞着。球迷們開始大聲歌唱:
Non è brasiliano però
che gol che fa
il fenomeno lascialo la
qui c'è Sheva
lalalalalalalala Sheva Sheva...
Sheva fa sempre gol,
lallalalala, eh!
Sheva fa sempre gol,
laaalalalalala...
(他不是巴西人
可進的球多麽漂亮
他是球場的奇跡
他是舍瓦
啦啦啦舍瓦
舍瓦總是進球
啦啦啦啦啦啦 )
我微笑着聽,忍不住評論,“如果你真是巴西人就好了,我們還可以一起打國家隊比賽。”
他掰着腳跳躍着保持着平衡,一邊大笑,“天天跟同一個人踢球你不煩麽?”
“可你說過希望烏克蘭有個Paolo Maldini。”
“Paolo?那不一樣啊。你總不能狠心的讓我成了巴西人然後眼巴巴的在板凳上看你們踢球吧。”
“怎麽會?”然後我也笑自己的突發奇想。“那你還是別來了,說不定成我坐板凳了。”
他做個“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向我擺擺手:“別胡思亂想了。這樣子不就很好?回去換衣服吧。”
這樣子……就很好了麽?幾年之後又會如何呢?我看着他的背影發呆,然後被身後Quanto è forte Kakà...(卡卡是最強大的)的歌聲驚醒。不好意思地向看臺上揮揮手,我快跑幾步追上Andriy。的确,想那麽遠又有什麽用呢,只要這幾年裏,我們都在一起踢球一起拿冠軍就好。
不要太貪心的啊。
上帝果然聽到了我賽前小小的祈禱。比賽剛進行到90秒,我便在右路得到Marcos的傳球,快速突破晃過一個後衛後,看到Andriy正好跑到禁區中央對方兩個後衛中間的空當。我立即傳中,他心領神會一個甩頭便把皮球頂入羅馬的網窩。San Siro立即響起排山倒海的歡呼聲,Andriy在飛奔,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飛跑,拽着他的球衣,摟着他的脖子。直到他回身緊緊地把我擁抱住。他在我耳邊語不成調的大喊:“哦上帝,哦Ricky!”激動地幾乎把我的耳朵咬掉。可我不在乎,我也緊緊抱住他,大笑着說,“我知道,我知道!”隊友紛紛撲了上來,大家抱在一起大笑大叫,雖然最後已經不知道對方和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Scudetto已經向我們微笑,而我相信我們不會傻的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果然,我們沒有讓機會再次溜走。雖然比賽被羅馬球迷扔下來的煙花中斷兩次,雖然Nelson被飛濺的火花小小灼傷了一點,我們終于還是笑到了最後。在細雨中,我們加冕了米蘭的第17個意甲冠軍。大家在喧嚣聲中激動的擁抱親吻,我在熙攘的慶祝人流中終于尋找到Andriy,他在人群到處飛撲,不管不顧可能造成對方受傷。他那金色頭發也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濡濕着變成了褐色,緊緊地貼在臉頰邊,看起來頗有些滑稽的味道。看到我的時候,他正開心的大笑着從龇牙咧嘴的Dida背上跳下,然後轉身過來一邊狠狠地擁抱我一邊大聲說,“Ricky,原來這就是意甲冠軍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我終于知道了。”極為突然的,我被某種奇異而柔軟的感覺囚禁起來。沒有答話,我只是緊緊地收攏雙手。
最後滑草的時候,我們手拉手站在了一起。在全場震耳欲聾的喝彩聲中,我們展開雙臂撲向南看臺下方的草地。雨後的草地格外柔順光滑,于是在胸膛接觸草地的那一剎那我幾乎相信自己确實在飛翔,高飛在歡鬧的San Siro上空,再滑向遠方的高山湖泊和大海,沒有任何羁絆。然後視野上方伸過來一只手,我擡頭,手的主人正在朝我微笑,眼眸燦亮有如河面陽光。
然後我聽到他說:“明年我們去感受歐洲冠軍的滋味,在伊斯坦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