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國家隊
【第十章】國家隊
在這樣郁悶的時候暫時離開米蘭幾天真好,因為是客場挑戰烏拉圭,我們便早早的住進亞松森的酒店。午飯後的頂樓游泳池邊,國家隊的隊友們一邊曬日光浴一邊聊天,話題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另個半球上的各國聯賽和冠軍聯賽,當然還有各自球隊的八卦,Andriy當爸爸的消息又少不得被拿出來炒了一會兒冷飯。我被曬得實在頭暈,連說我下去休息一會兒你們慢慢聊就溜了。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正迷迷糊糊的,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ronnie站在門口躍躍欲試的樣子。“去打會兒高爾夫吧?”
“你居然會主動找我打球?”我很驚訝。
對面的人撓撓沒有頭發的腦袋。“會打的都要睡覺,我只有……”
狠狠地瞪着他,“所以你找我這個不會打的?”
“當然不是,你打得挺好啊。”ronnie趕緊言不由衷地對我笑道。
“哼,那走吧。”姿态縱然是要擺出來,機會也是要抓住的。難得ronnie願意跟我打球,因為他總是埋怨每個洞都要等我半天,上次一起打都要追溯到一年前了。
20分鐘後,頂着亞松森的酷熱驕陽,我在42攝氏度的溫度下站在了酒店高爾夫球場的開球點上。
“握緊球杆頂端、瞄準、站好,作好準備……”
我皺眉。
“把手臂舉過右肩,重心右移……”
“拜托啊老大,我又不是剛學打球。你這樣很影響我注意力唉!”耐心喪盡,我扭頭朝ronnie吼道。
“雖說好久沒跟你打了,可我良好的記憶和判斷力告訴我,重新跟你灌輸一遍動作要領還是有必要的。”他聳肩。
我撇嘴。“我現在技術可好着呢。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教你幾招。”
“啧啧啧,居然就不把師傅放在眼裏了。你就胡吹大氣吧,我倒要看看你這一年來能長進到什麽樣。”ronnie反剪雙手,不爽地走開去。
我做了個鬼臉,轉過身來,自信地瞄準、揮杆——白色小球劃了一個優美弧線,穩穩彈落在前方二百碼處綠色球道上。身後的人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我朝他眨眨眼。嗯,今天手感很好,一定能讓ronnie大吃特吃一驚的。
果然,一個洞一個洞的打下來,ronnie的眼睛已經瞪得比銅鈴還大了。在第7洞的時候,我甚至還利用他的失誤領先一杆結束戰鬥。看着對面漲紅的臉,我忍笑忍的很辛苦。
第9洞,當我順利地一杆就把小球從沙坑打到果嶺距離洞口只有二十碼的地方時,ronnie終于把持不住起碼的禮貌了。
“Riki,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直到去年夏天你都還是……”他忍不住做了個痛苦的表情,然後接着說,“現在你簡直是個神童。這進步的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不要告訴我你跟Tiger Woods切磋過啊。”
“你說可能麽”我嘻嘻笑,“只是今天手氣特別順而已。當然了,這也是因為我有牛人指點,啊,當然不是指你啊……”
ronnie眯起眼睛。“牛人?居然不是我?不行,告訴我他是誰,我要找他單挑!”
沒想到随口一句話會勾起ronnie的好奇心。維持住剛才的表情,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是Shevchenko教我的……我覺得吧,你倆水平不相上下,不過作為老師,他可比你耐心多了。”
對面的人氣的哇哇叫。“這個Andriy!居然敢搶我的學生,真是不想混了。看我下次見面怎麽收拾他!”
我驚訝地看着他,忍不住問:“你跟他很熟麽”
ronnie 翻翻白眼,“當然,我們英雄惺惺相惜,自然就親熱點。”看着我嗤之以鼻的表情,他笑起來,“以前我們在Bobo Vieri的聚會碰到,也算朋友了。只是從來沒跟他一起打過高爾夫。對了,上次他在馬德裏踢客場,我該破費請他吃了頓正宗西班牙套餐,想想錢包就心疼……”也不管我的反應,他兀自沉浸在埋怨聲中。
在這種世外桃源的地方還能扯到Andriy,我覺得很不自在,尤其還是自己沒事找事主動說起來,情緒不禁低落,發揮也越來越差。終于在打第12個洞時,我一個恍惚把球打進水池,只能罰杆重打。ronnie終于找回了一些心理平衡,之後也發揮地越加出色,領先許多結束了戰鬥。
看我悶悶不樂地收拾着球具,他走過來好心地拍拍我:“你畢竟球齡不長麽,今天的表現已經很好了。看來Andriy果然有兩下子……”
我不爽地打斷他,“你要吃飯麽?我餓了。”說着就坐上球車,“回去吧,不然Carlos(佩雷拉)要發彪了。”
ronnie不在意地撇嘴,“咱這叫訓練療法,Mario(紮加洛)認可的。”不過還是蹭上了車。
我不答話,扭頭往出口開去。
消遣歸消遣,訓練時候我格外認真,畢竟巴拉圭國奧是讓我奧運會之夢破滅的罪魁禍首。這幾天,國奧隊的隊友也都紛紛打電話來聊天,東拉西扯之後最後一句話總是:對了,這次一定要整死巴拉圭啊,為兄弟們報仇。
這還用他們說?!我早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比賽早點來臨了。終于,熬到離比賽還有20分鐘了,我們剛做完熱身運動回更衣室換球衣。
打開衣櫃,手機突然響起。糟,忘了關。一邊拿起手機打算趕緊滅跡一邊往四周看看,還好,教練還沒回來。然後我就詫異的看見來電顯示上是Andriy,不由自主地接起來。
“喂?Andriy。你好啊。”
“……Ricky……比賽完了麽?”他的聲音悶悶的,不是很清楚。
這個時候想起來打電話聊天?你忘了我們都快一個月沒說話了麽?最後那天,也不算就和解了吧。我心想,然後別扭的回答,“沒呢,馬上要進場了,正在準備……有事麽?”。
“哦,這樣……”他躊躇了一下,然後說,“那就不打擾你了。加油吧。等你回米蘭再聊。”
我如釋重負。“成。那我就收線了,免得教練不高興。”
關上手機開始換球衣,一邊胡亂琢磨就兩天工夫能有什麽大事值得專門打電話。不會是他忘了已經告訴過我他要當爸爸了吧。我撇嘴。
ronnie走過來擠眉弄眼,“賽前彙報,賽後總結。你家Carolina已經開始當家作主了?”
我給了他一肘子,“是Andriy。估計他剛打完跟馬其頓的友誼賽,正無聊呢。”
ronnie歪着頭想想,“這個時候意大利應該已經淩晨1點了吧。還不睡覺?”
“你還有資格說別人不按時睡覺?”我大笑,“大概是明天早上不用訓練,和隊友熬夜打游戲吧。”
“唉,最慘是我們這些可憐人,時差剛調過來,明天又要倒回去。”他唉聲嘆氣。
“這大概就是在歐洲踢球的唯一壞處了。”我也跟着嘆氣。
“集合了集合了。”Marcos站在門口叫着。
ronnie拍了我一下,擠擠眼睛:“走吧,一想到你還要比我多飛一個小時,我心情好多了。待會肯定要進個球。”
我跟着他走過去,心裏暗暗發狠,為了報奧運會之仇,今天拼了。
可惜天不随人願,非但ronnie沒有進球,我們都沒有進球。更郁悶的是,開賽剛2分鐘,球場就突然停電,比賽被迫暫停。幾十分鐘後,又才重新供電重新熱身重新開始比賽。我踢的很拼命,但是接連幾個星期的一周雙賽和前些天的長途飛行讓我有些力不從心。隊友們的狀态也不好,配合也頗為生疏,加上大家本來就覺得客場0比0逼平這個克星也就很不錯了,所以終場哨聲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很無所謂地走向更衣室。而被懊惱和羞憤席卷着的我,傻傻地站在場地中央,看着隊友和對手在我邊上來來去去,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布魯日的那場比賽,全隊是如何拼死一搏。在那場比賽裏,Andriy對我說那句話……
“發什麽呆呢?”一只手拍上我肩膀。
扭頭一看,是微笑的ronnie。很羨慕他對待輸贏的從容态度,也許是得到的榮譽太多了吧。仿佛突然被拽回那個下雨的夜晚,看見Andriy的茶褐眸子裏燃燒着的冰冷火焰,毫無表情地對着那時候的我說,“有人把我跟ronnie比?我感謝他們。可我沒有杯子就什麽也不是……”而那時候的我是如何暴風般沖回房間痛哭……
“喂喂,好歹表示一下對隊友應有的尊重好不好。”ronnie的聲音又把我拉回現實。
“嗯?”我困惑地盯着他。
“平都平了,再難過也沒用了。還是調整好心情去聽Carlos唠叨吧。”
“嗯,我……”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被他連拉帶拽地扯進了更衣室。果然,迎面撲來的便是教練的大聲咆哮。
終于,等Carlos也被自己的長篇大論轟炸得精疲力盡後,我們被放回酒店。洗漱完畢,我和ronnie汲拉着拖鞋跑到底樓的Business Center上網。檢查了Email,我就跑到livescore上去查比分。哦,Rino他們贏了Rui,Jon他們輸給西班牙,Dario他們平了土耳其…… 烏克蘭0比1輸給馬其頓……怪不得Andriy打電話來悶悶的樣子。我一邊告訴自己不要老想着這事,一邊忍不住暗暗搖頭,國家隊隊長不好當啊。
ronnie在旁邊看着歐足聯的網站新聞,突然冒出來一句:“Riki,回去幫我慰問一下Andriy啊。”
為啥就躲不開這個名字!我真想把鍵盤往他的禿頭上敲,不過好歹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故作輕蔑地說,“不就是輸了一場友誼賽麽,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同情心了?還是知道別人的高爾夫比你打的好,頓生崇拜之情?”
“……什麽啊?我是說他的傷。”
“傷?”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這個隊友怎麽當的啊?喏,‘上半場結束之前,Andriy Shevchenko由于面部嚴重受傷不得不被替換下場……’”ronnie指着屏幕。
腦袋裏轟的一聲巨響。
反複地看着那一行字,仿佛把它們仔細咀嚼了、消化了、吸收了,然後才漸漸找回自己的聲音。“天啊…… 千萬別有什麽事才好。”突然想起賽前那個電話,心裏一動。那應該是他受傷之後打來的吧。于是勉強說,“應該沒事。至少他還能講話。”
ronnie瞥了我一眼:“鼻子斷了也可以講話,牙齒掉了也可以講話。你現在能确定的只是他沒把舌頭咬掉。”
我惡狠狠地瞪他:“你咒我們家球員有什麽好處?”
“唔,我想想……冠軍杯決賽會輕松一點?”他煞有其事地說。
“哈。哈。很好笑。”我幹巴巴地回答。然後遲疑地說,“現在打電話回去估計大家都睡了,只有明天再問情況了。”
ronnie收起玩笑的表情,“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不然歐足聯官網也不會一筆代過了。找幾個意大利網站看看有沒有傷情報告吧。”
兩分鐘後我就後悔采納他的建議了。一向慢半拍的米蘭官網果然還是秉承它的“優良”傳統,其他體育網站的報道上都是一些“(mouth) SMASHED”、“(tooth) BROKEN”和“(nose) FRACTURE”這些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雖說我知道這些描寫至少要打八折,心裏卻忍不住配合地勾畫起種種相應畫面,只覺渾身泛冷、兩腿發軟。
不過ronnie還在身邊,我不得不強打精神,故作鎮靜地告訴他,無所謂了,明天早上打個電話就知道了。然後打開信箱又把今天的信翻了出來,從第一句開始用心地閱讀着。可是無論我怎麽集中注意力,眼前的字符都在不停地跳躍着,根本組成不了任何有意義的內容。我開始猜想自己是不是應該重新配付眼鏡。在我第7次想弄明白那句話而未果的時候,ronnie對我說:“你看完信麽?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我默默點頭,起身把電腦關掉。
一路無話,只是在走廊上分開的時候ronnie對我說:“你早點睡吧。不用擔心Andriy的傷。”我笑笑:“當然不。只是希望他不會休息太久影響我們成績阿。”他翻白眼:“真是個沒良心的隊友。”便道了晚安便轉身進門。
我也走進自己房間,沒有開燈,走到沙發前坐下,在黑暗中開始回憶Andriy的電話。突然被一個認知擊中——他受傷以後居然想到了給我打電話——一股暖流彙入心田:是不是表示在他心目中,我還是有些重要呢?這個猜測讓我有些顫抖,我嘆了口氣,把臉埋在手裏。
那天晚上,我基本沒有睡着。因為每次我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出現他臉龐上的閃亮驕傲神态,茶褐雙眸透出的水般清澈眼光,高而翹的鼻子和抿起一線的嘴唇,微笑時嘴邊漾起的淺淡酒窩……這一切,在我面前拼成了一張清晰可見仿佛伸手即觸的畫面,遠未完美卻無比和諧。這樣的臉會受傷?我無法想象在上稍稍改動哪怕一絲一毫。然後我意識到,如果他在這個賽季末便要離開米蘭的話,那這次受傷肯定又會減少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在一起踢球的機會了。我告訴自己,回去之後再也不可以任性,好好的跟他打最後的幾場比賽,好好的為他助攻,讓他再次得到聯賽最佳射手。
第二天淩晨,算好已經是意大利的上午,一邊祈禱着他千萬要開機,一邊努力讓自己保持着鎮靜開始撥號。屏住呼吸等待着,鈴響三聲後接通。先是傳來一陣唏唏嗦嗦的聲音,然後一聲熟悉的招呼。“喂?Ricky麽?”
我不由得松了口氣。“是我。Andriy,你的傷如何了?”
“啊,你果然還是先看到新聞啊!”
“嗯,昨天晚上。真對不起,我當時應該聽你說完的。”心裏的內疚排山倒海的襲來。
“沒關系啦,”我幾乎能看到他在那邊滿不在乎的擺手,“當時也就是怕你先看到媒體的新聞呢,所以說先備報一下,免得你擔心。”
我微笑,“不要告訴我你受傷後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所有親朋好友不要相信媒體的報道。”
大笑聲傳來,“當然不是,我只挑那些有良心的。”
忍不住問,“比如?”
“呃……你呀。呃……其他有良心的當時都睡覺了,不會看新聞,所以也就不用通知了。”
我無法自控的微笑起來,“其實是你拿起電話之後才發現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個吧。”不等他接話,我繼續問:“那你的傷到底如何呢?”
“其實沒啥了。只是破了點相而已。謝天謝地還沒毀容。不過剛才Rino他們見了都說毀不毀都差不多。”他漫不經心地說着,然後為最後一句話大笑起來。
我也跟着笑起來,然後不放心的追問,“的确沒有問題麽?為什麽網絡上說得很恐怖?”
“天,你知道那些記者的。不過就是嘴唇縫了兩針,兩個牙根作了小手術,說話沒有問題,吃飯可能要麻煩一點。Carlo咬牙放我五天假,正好休息一下。”我幾乎看到他在電話那頭做着鬼臉。
于是配合的皺眉,“好吧,那就讓我們這些沒受傷的多勞累了。那你休息幾場呢?”
“呃,Modena那場肯定是趕不上了,去La Coruna應該沒有問題。只是搭人牆估計不行。終于可以不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他大笑。
我也笑起來,“那你就在後面等着球打反擊吧,反正你跑得不算太慢。”
“請定義一下‘不算太慢’先!”
……
笑聲中,我們的友誼和好如初,可沒想到在一個星期後的回憶中,這笑聲會變得格外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