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Vodka
【第十三章】Vodka
新賽季第一天訓練不過是走走過場。夏日驕陽下,大家随便做了幾套伸展運動就被Carlo趕去跑圈。我在隊伍最後慢慢跟着,Andriy則在人群中間跑前跑後地炫耀着自己新婚的身份,引起陣陣哄笑和推攘,在平靜的水面上濺起朵朵浪花。一圈下來正好迎上皺着眉頭的Carlo。
“你們認真點,不然就去給我折返跑。”
“Sir,別怪我們啊,這有個不打報告不請客就私自結婚的。”罪魁禍首被大家推了出來。
“哦?嗬嗬,恭喜啊Andriy。一會兒的記者招待會就你去吧。”教練笑得很親切。
“啊?不是吧?Sir,我……”Andriy的慘叫聲淹沒在衆多“教練真是英明神武德沛天地”的口號聲中。
回到休息室,衆多單身青年紛紛表達着或同情或羨慕的心情,雖是各懷鬼胎,卻一致通過晚上在C-side給Andriy補辦一個Bachelor Party的決定。整天樂陶陶的Billy這才在結婚後第一次發現了單身的好處:“要不我也去湊湊熱鬧,你們人多才好玩麽。”大家紛紛拒絕:“你不能啥好處都占着是吧?還是早點回去伺候嫂子吧。诶,嫂子最近身體如何阿?”于是準爸爸頓時把party忘到九霄雲外,直拉着Paolo讓他再努力回憶一下當初Daniel的胎教情況,上次給他講的時候有沒有任何遺漏。
我默默的坐在房間一角發呆,怎麽努力都無法擠出一點幽默感去融入大家的讨論。
“怎麽了?”沙發陷下,一個人坐了過來
“Andriy結婚對你打擊這麽大?”
“嗯。”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Max拍拍我的肩膀,“沒關系了。結了婚的确是不能像以前那樣跟我們胡鬧了,可只要在內洛裏,還是一樣麽。你看Billy,不過也就是不能沒事就跟我們去吃飯看電影了麽,平時……嗯……好像沒事也開始煲電話粥了……诶!不知道Andriy以後還能不能經常跟我們一起晃蕩。”說着,他也傷感起來。
“嗨,你說什麽啊。”我勉強笑道,“我是想人家都結婚了,Carolina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來米蘭念書呢。”
金發青年恍然大悟的看着我,然後感同身受的說,“你還小,愁這個幹啥。你看我跟Micaela都多少年了啊,她還不肯嫁。我最近在琢磨,是不是也要學習一下Billy和Andriy的策略……”
Max的話被Sandro打斷,“結婚有什麽好?我未來的丈母娘現在就開始要求我多讀書,加強個人修養,真不敢想象未來要是結婚了會怎樣……”我們的世界第一中衛難得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
Rino跟着擠過來告誡着我,“你讓Carolina來米蘭可要小心。當年我去Monica家請她爸爸允許她跟我來意大利,他老人家一開始差點沒把我當拐賣人口的給踢出去!”說着,他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當然了,要是姑娘死心塌地跟着你,那些保護欲旺盛的老爸也沒有辦法。不過如果以後我家Gabriela敢這麽做,我非打斷那個人的狗腿!當然,我相信Gabriela肯定會聽我的話……”
話沒說完,他就被大家扔了出去。“我們這兒還在愁老婆呢,就別拿你家公主來刺激我們了,還嫌不夠亂啊你?……”
……
看着大家嬉笑了一會兒,我心情好了很多。無論如何,大家仍在一起踢球,那片綠茵場仍是我們的,這也就夠了。不要太貪心阿。
晚上,大家都早早的聚在C-side。三位殷勤的老板還特地清了場,說是這樣大家都可以敞開喝,不怕被別人看笑話。我坐上吧臺,調酒師打着招呼:“嗨,Ricardo,還是純淨水?”
我還沒來得及搭腔,Andriy就走過來坐在旁邊,“不成不成,今天你再只喝水就是不給我面子。”然後他朝向調酒師:“給他來杯Screwdriver,我麽,開一瓶Smirnoff Citrus Vodka好了。”
“不,不要Screwdriver,”我忽略Andriy拉下的臉,“直接也給我一杯Vodka就成。”
他喜出望外的拍了我一下,很疼。“真夠朋友!”然後回身沖其他人嚷嚷,“今天Ricky都拼了,你們也就別矜持了阿。”不知道是誰跟了一句,“我們機會有的是,倒是你,最後的瘋狂了阿!”“所以說麽,還不替我好好哀悼!”他大笑着回過身,向我舉起調酒師剛剛遞過來的酒杯。“咱今天不醉不歸!”
“嗯,不醉不歸。”我也拿起杯子。純淨透明的Vodka在燈光下同結着凍霜的杯子一起發出誘人的光芒。聞聞,沒有特別的味道,
“沒喝過?”Andriy挑起眉毛。
“沒喝過純的。”
“啊,那我教你喝。”他一仰脖,把整杯Vodka一下子吞入腹內,然後笑吟吟的看着我,“這樣。”
我狐疑的看着他,權衡了很久,決定姑且相信他。
猛地喝了一大口,純水般的液體初入口時寒如玄冰,爾後卻突然變成一把烈焰,從喉嚨到胃腸一路往下灼燒。
暫時不能分辨這種感覺是好是壞,我迷惑的擡頭,卻發現烏克蘭人的笑容詭異起來。
忽然一股火熱從那漸漸流向胃中的液體裏迸發出來,在身體裏到處游走,血液也瘋狂的湧上臉頰。
舌頭被凍到發麻尚未消退,我只有含糊的罵道:“混蛋,你害我!”
Andriy笑得打跌,忙不疊的撇清關系:“拜托,是你自己點的。我也是好心教你怎麽喝阿。好了,我不灌你,你随意吧。”
說着他給自己斟滿,又一飲而盡,然後滿意的晃着手中的被子:“Vodka喝的就是這個勁——看似冰冷的液體裏卻包含了無比熱力。”
“看似冰冷的液體裏卻包含了無比的熱力……”我喃喃的重複着,把杯子裏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盡,然後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這種猝不及防被燃燒的感覺啊……
“不是吧?一杯下去就傻了?先說你會不會發酒瘋?”思緒被打斷。
“怎麽可能?滿上滿上。”我睥睨着他
“不過我真不知道我發不發酒瘋,因為我沒怎麽喝過酒,更沒醉過。”
“老天,你這樣說我真有種罪惡感了。”說歸說,可我沒在Andriy的笑容中找到半點內疚。他給我又斟上一杯,然後起身,“你悠着點,我過去找他們喝一會兒。”他又轉頭吩咐調酒師,“給他杯water吧。”
等水送上來,我的第二杯Vodka也見了底。調酒師驚異的笑道:“Ricardo,看不出你這平時不喝酒的人酒量還不錯。”“那是!”我得意笑起來,“你不如就給我一瓶我過去喝好了。”
“沒問題,一會兒要是覺得太強了,過來我給你調點淡的。”
“成。”我拿起酒瓶酒杯,卻沒有走向那群不時爆發出歡笑的吵鬧人群,而是在附近的一個沙發上坐下。不能拼酒,千萬別喝醉,我告誡自己,尤其是,不要胡說八道。不過我自覺酒量還不錯,因為當一瓶Vodka都要見底的時候,還覺得自己頭腦清晰得能做填字游戲。
而那邊拼酒的人顯然都已經喝高了,只見一陣哄笑中,Andriy爬上了桌子:“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獻給大家一首歌,剛學的。”其他人開始吹口哨,起哄道,“你唱歌?開什麽國際玩笑?”“別折騰我們耳朵了!”“讓他唱讓他唱,別吵。”“給你麥克風,來來。”有人遞上去一瓶酒。
他抄起來,裝模作樣的放到嘴邊:“那我就唱了哈,給點掌聲先。”于是在一堆口哨和倒彩聲中,我第一次聽到了Andriy的歌聲。
May our friendship last forever;
May I sail upon your seaaaa.
Maaaay we go through life together;
May there alwaaays be a"weeeee."
Max晃着酒杯大笑,“什麽may our friendship last forever?還是英文的啊,是從Kristen買的胎教音樂裏學的?”他的評語激起一陣哄笑,蓋過了Andriy已經不成調的“歌”。Andriy惱火的停下來,“吵什麽吵什麽?給你唱你聽着就是了,廢話那麽多幹嗎?”然後他又毫不畏懼的奮力扯起了嗓子。
Maaaaay I be your endless sky;
May yooou breathe my gentle air.
May you never wonder whyyyy
Eeeeeach time you looooookfor me, I'm thereeee.
我癱在沙發上,歪着頭看着他。他真是喝醉了,貌似兒歌的曲子給他唱得撕心裂肺如魔音穿耳,把我的酒勁吓醒一半。于是我開始集中精力克制自己把他從桌子上拽下在嘴裏塞上靠枕的沖動。我成功了,坐在那裏沒有動,于是魔音仍在繼續。
May weeee be for each a smile
Liiiiiike the warm, life-giving suuun;
Yeeeet when we're in pain aaaawhile,
Maaaay our suffering be one.
燈光搖曳,在他身上印着五光十色,卻掩不住他一臉陶醉的笑容,我已經聽不清楚他含糊的歌詞,卻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眨着眼睛說要教我Paolo的加油歌,想起那個冷雨夜他晶亮的眼神,想起他在比賽中受傷時疼得龇牙咧嘴的臉,想起進球後的歡呼中他狠狠地擁抱我,想起五月滿天彩帶中他對我說明年我們去感受歐洲冠軍的滋味……
一切回憶宛如一塊裂成許多碎塊的破鏡,變成許多小小的鏡子,一面一面;越是破碎,就會映出越多的回憶的影子。而撕心裂肺的歌聲如同臺風過境,把它們全部攪起在陽光下旋轉飛舞。它們驕傲的發光,愈來愈強,仿佛立刻就要燃成灰燼,努力散發最後一點屬于生命的璀璨。忍不住用手背擋住眼睛,讓自己重歸一片黑暗,卻觸到一片潮濕。拼命眨着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桌子上站着的人。那一剎那他離我是那麽的遠,可我很困惑的想,為什麽他的歌聲卻象他正貼在我耳邊大吼那麽近?
May weeee shaaaare our speeeeecial days,
The haaaappiness of one for two;
And if weeee must go separate ways,
Let my love remain with y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u.
鏡子終于碎裂成最小的粉末,尖銳地紮進心裏。沒有血流出來,只隐約痛在最裏面。Andriy的表演也終于結束,最後那聲讓他稍微有點氣喘,然後跳下桌子在東倒西歪的人群爆發出來的掌聲和倒彩中大叫着:“你們來啊,有本事你們來啊!你,還有你,來啊!”人群推攘着,哄笑着。我閉上眼,微弱的笑着,數着今天自己到底喝了幾杯,為什麽頭會這麽暈。等我數到十,剛才風起雲湧的記憶碎片終于慢慢沉澱下去,不辨本來模樣。
然後感覺到有人在踢我。
“喂。”他說。
我激靈了一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在喧鬧昏暗的C-side中。還好,沒睡着。然後我看到面前搖搖晃晃的站着一個人。我皺着眉頭看他,最後分辨出這是Andriy。
他又踢踢我,“喂,你……你不會睡着了吧。”
“哪有?我休息一下而已。”
“休息好了就繼續喝啊!”他把自己也扔進沙發,溫暖的身體緊緊貼着我的。就像每次進球後他做的那樣。
我不舒服的移動了一下,離他遠了一點。
“幹嗎?”
“嗯?”
“幹嗎……不說話?”
“喝酒吧。”
“嗯,好!”
他不知道從哪兒又摸出一瓶Vodka,給我們都斟上。
“祝你新婚愉快!”我想了想,說。
“不成,這不是我的Bachelor Party麽。”他撇嘴。
“那……祝你早日獲得金球獎。”
“唔唔,那,那個也等我生日再……再說吧。”他含糊的說,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舉起酒杯看着我,眼神燦亮仿佛剛才喝的都是純淨水。
我恍惚的看着他,不太清楚他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麽。“嗯?”
“我說,”他眼神殷殷的靠過來,“May our friendship last forever。”
剛才那恐怖的歌聲又開始回蕩在我的腦海裏,碎片們蠢蠢欲動起來。
我晃晃腦袋,奮力把它們趕出腦海。
極短,而又像接近永恒的一段時間後
我笑起來。
舉起酒杯。
我聽見自己異常清醒的聲音。
“Yeah, may it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