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三月的垂絲海棠方睡醒了,她腰肢綿軟,慵懶嬌媚,遠遠看過去,卻像垂天的粉色流雲。
光線灑在團花紋窗棂上,與綿密的煙羅相纏。
“噠噠。”鴿子從窗裏飛進,停在窗臺上,啄食着碟中的米粒,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
這是徒淵養的信鴿,有時會用它來給甄芙傳信。
甄芙輕巧地從鴿上取下徒淵送來的信件,讀了起來。
芙兒親啓。
甫一見着這四字,甄芙就微微一笑,接着往下看。
自與你握別以來,甚感無趣。你近況如何,我甚念之。
甄芙還挺感動的,但看着看着,信裏的內容就轉到了她的一手爛字上。
約莫是說,上次得她的“墨寶”,着實讓徒淵大吃一驚。
思前想後,徒淵便厚顏送上了他親筆所書的字帖。還說,他的書法比不上古今大家,但尚能入眼,應适合甄芙練習。
又道他另捎了些小小禮品,以供賞玩。
甄芙心裏微尴尬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幾乎每次收徒淵的信,他都會找一些有趣的小東西附上,不知這次又是些什麽。
甄芙接着讀。
徒淵信裏又重複說,他所奉物品皆不足為道,但情深意切,猶以字帖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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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望甄芙不要嫌棄,要勤加練習,最好日後尺素傳遞,都有一副她的書法大作,來供他“細細賞玩”。
讀到此,甄芙無奈苦笑,又掃了眼結尾。
他寫道:分隔兩地,我甚是思念,望你一切安康。
蘇淵親筆。
仍用了其母的姓氏。
甄芙收好信,心底溫暖的同時,略微夾雜着些羞恥感。
她的字,的确是有些不堪入目的。
若不是他要求自己親手寫信,她也沒必要如此窘迫。但他到底又是為了她好。這份心意,讓她珍重無比。
接下來兩日,甄芙每日都花時間在了練字上。
“姑娘,這是夫人打發人送來的單籠金乳酥。她吃着好,說送來給你嘗嘗。”
清阮把食盒打開放在案幾上,又倒了杯茶水:“姑娘,喝點水,吃點東西吧。又不用考狀元,何必如此辛苦呢?”
甄芙淨了手,擦幹了水跡,才無奈道:“非是我想如此,只是字醜,不能見人。”
乳酥帶香脆裏帶着淡淡的奶香,甄芙忍不住多吃了兩塊。
“姑娘的字不醜呀,奴婢看着就挺好。”清阮看自家姑娘天天練字,也不說話,就怕她太悶了。
甄芙淺笑道:“你倒會打趣人,我那字怎能說好。不過,清阮你想識字嗎?”
清阮滿臉無奈:“姑娘說哪的話,奴婢卑微,怎麽能識字。”
甄芙看着袅袅的茶煙,輕聲道:“你若想學,我定是教你的。只是我也還向父親學着,自己也是個半罐子,不知你嫌不嫌棄。”
清阮一聽這話心裏又驚又喜,忙道:“姑娘說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您能教我,那是我的福氣,我又怎敢嫌棄。”
“我教你的話,是很嚴厲的,望你到時能堅持下去。不過你先去替我辦妥了一事,回來再教你不遲。”
“奴婢不怕吃苦。但不知是要去辦件什麽事?”清阮微微好奇。
“如此,你先把我私庫鑰匙給我。”甄芙說着,又用帕子擦了擦手。
“是。”清阮輕巧地從脖子上解下鑰匙,小心地遞給甄芙。
甄芙到了小閣樓,把箱子都打開。
說是私庫,可她壓根沒什麽東西。值錢物件都是封氏、甄士隐、徒淵給她的。
但這些東西是萬萬不能拿去當的。
餘下的是些各種花樣的金锞子,銀锞子,這也不能全當。不過拿一部分也夠了。
甄芙沉思半晌,才道:“我院子裏人也不少,但我素日只愛你一個伺候。原因便是你機靈本分,不該說的事便不會說。”
“奴婢明白了。”清阮心裏了然,尚且青澀的面容立馬變得更恭敬了些。
和識趣的人說話就是容易,甄芙淺笑道 “如此,你附耳過來……”
嘀咕完了,把錢給了清阮,待她走後,甄芙才蹙起了眉頭。
三月中的一日,正是甄府着了火的日子。
這場大火,原是葫蘆廟裏用油炸祭拜的貢品,和尚不小心,致使油鍋火逸,燒着了窗戶紙。
這裏地勢低窪,各戶人家多用竹籬木壁做建材。所以火勢就這般接二連三,牽五挂四的把十裏長街整整燒了一夜。
彼時雖有軍民來救,但那火已成了勢,如何救得下?火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
倒黴的是,甄家在廟的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雖然他夫婦并幾個仆人的性命不曾傷了,但是家財化卻為了灰燼。
甄芙嘆了口氣,果真當人倒黴起來,就連喝水也會塞牙縫兒。
之後,甄士隐與封氏商量去田莊上安身。
哪裏料到,近年水旱不收,民不聊生,鼠盜搶奪田地糧食,官府派兵剿捕,弄得田莊那邊一片混亂。甄士隐又只得把田莊折賣,帶着妻子和剩餘的仆人去如州投靠他岳父封肅。
豈料,歹竹出好筍。封氏雖深明大義,溫婉賢惠,她父親卻是個貪財薄義的。他半哄半賺,勸甄士隐置了些薄田朽屋,把甄士隐最後錢也想着方兒套走了。
可以說,甄家破碎,甄芙的好外公也出了不少力。
如今,這場大火快來了。但她還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日,所以只能防患于未然。
*
第二日,西阊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一件事。
據說在京郊的一個村莊,寺廟裏逢節日炸供。那和尚不小心,便起了火,火蔓延了整個村莊,燒了三天三夜。因那火勢太大,官兵來了也救不了。村子裏的近百口人,皆無一人生還。
此事越吵越烈,卻礙于京城過遠,并無人去那求證。西阊城裏的人也只是對那村裏人抱有同情之心,此事也做了人飯桌上的資談。
但事件并未就此平息下來,反而被人越說越嚴重,想到這一帶為了防潮皆是易燃的建築料子,人們也有些憂心。
那縣太爺為了民間安定,民風淳樸。在安撫民心之時,順帶警示了城裏的葫蘆廟炸供之事,讓其定要仔細。
這流言是甄芙吩咐清阮找人傳的,作用雖然不大,只想讓人警惕些,沒想到還能夠順帶借縣太爺的手,警示警示葫蘆廟中的僧人。
在傳聞被平息之時,甄芙也求了封氏,說要一同出門去那葫蘆廟中拜祭。
寺裏正常的祭拜,炸些貢品一般都在初一和十五以及各個節日,也會有些特殊的日子。但甄芙已不記得到底是哪日出的事。
封氏想到甄芙才經一大劫,是應該去拜拜佛祖的。于是,甄家一家人,都去了葫蘆廟。
葫蘆廟緊挨着她家,出了門不消幾步路便到了。
甄士隐親自抱着甄芙,攜着封氏進了山門,正要往那大雄寶殿走去。
那殿前有兩棵古松,枝桠橫出,樹冠蓊郁。一身素色的老僧并一年輕僧人聞甄家要來拜佛,便候在殿外。
“阿彌陀佛,甄施主,貧僧有禮了。”兩個僧人具雙手合十。
甄士隐不敢托大,忙把甄芙放下:“師傅有禮了。”
“聽聞施主要來,主持告知我在此等候。施主,請。”老僧微微屈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師傅請。”
葫蘆廟香火頗為鼎盛,來往祭拜還願的人也不算少。
殿中的佛祖寶相莊嚴,面上無悲無喜。
甄士隐,封氏,甄芙一一跪拜完畢。
“甄施主可要抽個簽?”稍年輕的僧人拿了簽筒,詢問道。
“我倒不用,只是我這小女前平白遭了大劫,合該求上一直支。”
甄士隐拉了甄芙,摸摸頭她的頭,撫慰道:“芙兒莫怕,随你高興,随意抽一支就好。”
甄芙修真本是逆天而行,她又要改變原主的命運,自然是不行信這個的。就算真的要測算,也應該是按照道教的法子來。
不過,看着甄士隐和封氏目露期盼的模樣,她用靈力掃了一轉,搖了搖簽筒,看似随意地抽了根遞給了甄士隐。
“父親,好了。”
甄士隐不自覺就把簽文念出:“四郊田畝皆枯竭,久旱俄然三日霖。花果竹木俱滋潤,始知一雨值千金。”
“此乃大吉啊!”甄士隐話音剛落,老僧就忙不疊地道。
“還請師傅詳解。”
老僧從甄士隐手中接過簽:“此簽文大概說小施主之前陷入大劫,窮山惡水,坎坷一生。然,小施主有幸得遇貴人,度過一劫,此後她也算路途平坦了。”
封氏一聽忙低聲念了句佛。
“好極!只要她平安,萬事都大吉。只不知,不知小女的貴人是?”甄士隐一臉喜色。
“此事為天機,佛曰‘不可說’。 ”老僧說完,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有勞師傅解簽了。”甄士隐附身作拜,那僧人合目受了。
“夫人,師傅為我家孩兒解簽辛苦了。還請夫人先去挂些功德給寺裏,我先與師傅談些禪理。”
“如此也好,廟中素齋不錯,還請施主賞臉了。”老僧聽聞甄士隐吩咐起其妻去挂功德,眼裏有了些真實的笑意。
“師傅過謙了,這是甄某榮幸。”
甄芙并封氏挂了二十兩銀子的功德,去了提供給內眷的西廂房。
廂房素靜,封氏心裏到底疼愛甄芙。進來了廂房哄了會兒甄芙,就把她交給清阮。自己則誠信抄起了佛經,打算為她祈福。
“清阮,你随我出去走走。”
“是,姑娘。”
甄芙在前面走着,眼睛一直掃視在看四周,像在觀賞風景。
清阮則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大雄寶殿之後,是一片小竹林,枝葉看上去青青朗朗,青翠欲滴的。透過竹葉的間隙,能隐隐約約的看到大殿的窗子。
來往香客都去祭拜佛祖,或者去拜各路神佛。殿後人少,偶有幾個沙彌路過。
甄芙轉身看着清阮,勾了勾手指。
清阮低頭,她聽到姑娘說:“清阮,你去竹林旁那石凳子上坐着。盡量莫讓人從這小道走。”
清阮心裏好奇,卻安分地不問。只聽從地去了竹林背後的石桌石凳處。
甄芙謹慎地感受了一下周圍,果真未發現有人的生息。
她這才快速地鑽進竹林,正對着殿後的窗戶。窗戶裏頭,遠遠的似乎有人影在動。
甄芙從空間拿出一把,她從家裏偷偷拿來小花鋤。
她用花鋤輕輕地挖着洞,挖到一定程度,她才肉疼的拿出三塊靈石。
她修為不夠,每日勤加練習,如今只到了練氣五層而已。
這樣的修為,無法讓她用像石子一樣普通的東西,注入靈氣,來布防禦陣。
這防禦陣,少說要持續一個月多。防火防水防災,極為好用。可要的靈氣以她的修為來看,是無法支撐的,這需借助外物。
玉裏有靈氣,可是好玉太少,關鍵是她還沒錢買。
這樣想着,她下意識摸了摸頸間那塊徒淵給的平安扣。那玉是上等的好玉,靈氣也多,足夠維持這個陣法,但是她舍不得。
坑窪挖得深了,她又換了個地方挖。一共挖了三個,她才停下。
取出早刻好了的靈石放置好,她把泥土蓋上,用腳踩了踩,鋪上一層幹枯的竹葉。
她感受了一下,确認陣法運轉,一切無誤後,才收了花鋤,松了口氣。
待她爬出竹林後,就給自己來了個清塵術,打理了下微亂的發絲,才走向了清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