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風雲起(十八)
風雲起(十八)
月影透過地圖那墨跡邊緣透出光亮,在背光的地方,折痕交界處出現點點字跡。原本的墨跡是一條蜿蜒暗紋中的兩個點。
“這是......”明瑜斂眸,盯着那墨點,邊緣最深的暗紋俨然是偃岚域的邊界。
從地圖上瞧,抵達偃岚域北邊界後還有一段路才能到被墨跡覆蓋的區域。而真正踏入偃岚域地界內又不知道是怎樣一副光景。
傳說那裏陰森恐怖、地勢險峻,可明瑜細想最近發生的事,卻不覺得還能有什麽比現在她的處境更險的。
绫蕪坐在明瑜身側,瞧着她臉上對着地圖出神的表情,自己眉心微蹙,貌若有思。
月湖背光的一隅,漆黑的人影融入在黯淡的光影裏,祁懷晏周身只有玉佩能隐約看出形狀。而他的眸光也暗淡下來,白日裏她在傘下同他說的話還歷歷在目,他能做的也只有多施幾分力在他捏着傘骨的手上。
次日清晨,明瑜趕在天剛翻出魚肚白時牽出了那匹小黑馬。彼時祁懷晏等人也安頓好随行物,唯有連竹嘴裏一邊結巴一邊罵罵咧咧地往行囊上綁錢袋子。
“都、都怪那女、女騙子,最後就剩下這、這麽點錢,還得給它守地這、這麽嚴嚴實實。”
明瑜聽了這話暗自搖搖頭,就绫蕪昨夜坐在小丘上依然那副死不低頭的模樣看來,那兩袋錢想必是要不回來了。
那麽只好作罷,她小心翼翼拿出烏黑發亮的黑金缰繩,即将踏出客棧後門小院時卻見那三個人牽着馬堵在狹窄的後門門口。
“你們怎麽不......”話音在她看見門前擋着的人時安然落下,明瑜瞳孔睜大,小黑馬似乎感受到她的震驚,微微低頭用鬃毛蹭了蹭她的發。
他們眼前抱臂站在後門口的閉眼沾沾自喜笑着的,正是将才還被連竹挂在嘴上的绫蕪......女騙子本人。
她見明瑜也走出來,側過身子向她燦爛一笑,揮揮手道:“嘿,明瑜!”
而她腳下端端正正放着兩只小麻袋,麻袋鼓鼓囊囊靠在她裙邊,顯出她小腿纖細的輪廓。
“你、你你,女騙子你怎麽?”連竹一急,湊上去打量着她,這丫頭渾身上下壓根沒帶什麽東西,只有腳下那兩個頗為眼熟的麻袋。
不屑片刻,他立馬懂了她的意思,洋洋自得開口,而绫蕪卻忽地睜開眼,也開口說道:
“原來你就是良心發現來還我們錢的吧!”
“沒錯,我就是打算和你們一塊出發的!”
“什麽什麽什麽?”連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聽見什麽驚天大秘密。
绫蕪詫異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怎麽?很驚訝?”
明瑜蹙眉,也對自己聽見的頗是懷疑,繞過幾匹馬走上前,“你剛才說什麽?”
绫蕪翻了個白眼,身子随意倚在木門上,勾起一個無奈地笑:“刀疤叔叔沒了,剩下的姊妹都被月湖的保育所好心收養,我這麽大個人,總不能白占好處。”
“所以?”明瑜歪歪頭,思索這兩件事之中的關聯。
“所以我無家可歸,打算跟你們走。”
“可、可你都不知道我們要、要去哪。”連竹回過神來,疑惑道。
明瑜想起昨夜的想法,語調不自覺變得凝重,“我們這一路,會丢掉性命,你也不怕嗎?”
司喻聞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安撫白馬的祁懷晏,又一刻不停地将視線回歸在手中新收到的幾封信件上。
原以為绫蕪會知難而退,可她卻滿不在乎地啓唇,玉指一碰打了個清脆的聲,“被你說中了。昨晚你同我提起夢想,我苦苦思索了一夜,終于想出來了。”
明瑜瞪大眼睛,等待她的後文。
“我發現我沒有夢想。”她頓了頓,并未在意他們的眸光和抽搐的嘴角。
但極認真地接着說:“我一個失憶的人,連過去都不記得,能有什麽夢想?但那日我瞧着你做的藥,倒還有幾分用處。所以我打算......讓你幫我做出能恢複記憶的藥。在有夢想以前,我想先找回我丢失的那部分記憶,找回曾經的我。”
明瑜羽睫輕顫,卻直直地望向她,“你的意思是,你跟着我們是想讓我幫你恢複你十二歲前,莫名失去的東西?”
绫蕪堅定地點點頭。
翻看信件的司喻聽了她的話,手上的動作一頓,在翻信的空隙擡頭有意無意瞥了那個嬌俏的女孩一眼,十二歲前?
明瑜舔舔唇,似乎在權衡答應與否的利弊,況且這并不是她獨自一人的旅程。
無論與否,她還是揚起頭,挨個看了那三個人一眼,似乎在征求他們的意見,而被看着的其中兩人又齊齊将視線落在祁懷晏身上。
他好似沉浸在某些情緒中,直到意識到沉默後才堪堪擡頭,眼神有意躲避明瑜的視線,輕輕吐出一個淡音。
明瑜冷眼見他如此,不由得想起先前的種種,心裏揚起一股無名怒火,轉頭就朝绫蕪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對着绫蕪道:“好啊。”
“可你、你什麽也沒帶,就說要、要走?”連竹結巴道。
绫蕪則無所謂地聳聳肩,順帶輕輕踢了一下腳下的麻袋,裏面立馬傳來金銀碰撞的聲音。“這就是我帶的啊,你們的錢。”說罷,她甜甜一笑,極是狡黠。
連竹險些氣昏過去,好不容易直起腰,右手顫顫悠悠地指着她身旁,“你、你又沒有馬,你怎、怎麽去?”
他說完還得意地跨上自己牽着的那匹馬,順手拍了拍馬上柔順的鬃毛。
明瑜暗笑着,也将小黑馬牽出,一蹬腿便安穩地坐了上去。瞧着現在唯一站在地上的绫蕪,有了調笑的心思,“你會騎馬嗎?”
绫蕪毫不示弱,對着面前的四匹馬和上面的人說:“你們不是有四匹,可以......借個位子,同乘一段嗎?”她再度拿出曾經在竹林裏那股子嬌柔扭捏的語調,神情也嬌滴滴地擺出一副有求于人的架子,引得明瑜止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輕咳一聲,對绫蕪道:“我這馬小,可就夠我一個人,你若是......”
連竹瞧明瑜頗有一副甩包袱的架勢,自己也不甘示弱地思量該如何開口婉拒,沒想到绫蕪驀地開口,直愣愣地說出了個她們都沒想到的答案。
绫蕪眼眸泛出水光,眨了眨亮晶晶的杏眼,毫不避諱地看着低頭專注整理信件的司喻,說:“我想騎他的馬。”
話一出,幾人紛紛擡眼看着那個全然沒在意的司喻,對方半晌後才意識到是在說自己,茫然地擡起頭,對上绫蕪的眼睛微不可察的一晃,繼而淡淡道:“沒位置。”
明瑜适時開口,桃花眸略過地上的錢袋子,最終落在绫蕪的眼上,“把錢袋子綁好,你坐我身後好了。”
绫蕪垂眼,好似料到他會這樣說,便也不再耽誤時間,潇灑地擡起地上的兩只錢袋子一股腦丢在司喻還有極大空地的馬背上。繼而走到明瑜的小黑馬上,小黑倒是揚了揚頭,有些不滿明瑜同別人共乘。
當她們終于搖搖晃晃地駛出月湖州的南城門時,沉寂良久的绫蕪忽然伏在明瑜耳畔,有些沉郁道“不知為何,最初那晚我潛進他們帳子裏偷錢時,拿到錢袋無意瞥見他,或許你不會相信,但那一瞬間......不知為何我竟然有些不忍心。”
明瑜拽住缰繩的手聽她這話後意外地松了松,背對着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
明瑜搖搖頭,正色輕咳一聲,好似篤定道:“你也會見色起意。”
绫蕪拍了她肩頭一下,“你才見色起意!我怎麽不覺得他帥?”
明瑜不動聲色地望了望司喻那身淡色衣飾,連長發都一絲不茍的模樣,再想到他總是那副看着她充滿敵意的目光,對绫蕪打趣:“人我不了解,但倘若長相不好,你将才又為何要騎他的馬?”
“我那是......”绫蕪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态,欲反過來将話題引到她身上,“那你呢?你既不了解他,你總該了解那個男的吧?”绫蕪挑眉,下巴沖為首的祁懷晏揚了揚,等着瞧她的好戲。
明瑜卻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好似什麽都沒聽見,專心致志地趕路,身前老老實實搭着那一紙又只餘幾個墨點的地圖。
绫蕪見她沒反應,倒也不惱,自顧自道:“還記得我跟你說之前看見他和一個黑衣人見面嗎?”
明瑜掀了掀眼,心上不自覺懸了起來。
“後來我又看見了。對,就你中毒倒了的那晚上,他大抵是跑了大半個城的路,但昨天夜裏,就我們離開那個山丘以後,我又看見他和那個黑衣人了。但這回他和那人打起來了,還挺兇的。”
說畢,她咂摸咂摸嘴,搖搖頭,喃喃道:“我倒是沒看出什麽,就是覺得這人吓人,對你這麽個同行夥伴都能跑那麽遠給找藥。你說被他對喜歡的姑娘得寶貝成什麽樣啊?”
明瑜對她的後半句微微黯淡,卻将重心放在前半句上,他和黑衣人打架?他和陸星離......好似之前關系就劍拔弩張,可若是他同皇帝交好,又為何和皇帝的暗衛這般不睦?”
于是不自覺開始重新思考月湖事件的前因後果。
她一直以為給她下毒的人只有胡騙子,可她當時卻忽略了一件事,被關入獄的他如何拿到毒藥,又是如何出來的?以他那副蔫蔫的樣子定是無法自己出來的。
莫非指使胡騙子下毒的人是陸星離?
那祁懷晏在她中毒的後一天去找陸星離打鬥的原因莫非是因為這件事?
明瑜心裏浮出一絲詫異,愈發看不透那個男人。
司喻卻忽然寒聲開口:“老大,不好了!江南那邊來信......”
“玄寂司在江南的駐地被偷襲,還未遷至凜北的兄弟都失去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