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風雲起(十六)
風雲起(十六)
睡夢之間,明瑜好似聽到些窸窸窣窣的動靜,是隔壁房間傳來的。
她以為是陷入夢魇,因為隔壁那人顯然早就搬到牢裏住了。那麽一定是夢魇。
昨夜徹夜未睡,她攏攏被角,一翻身睡的比誰都沉。
夢魇被驅散,是一輪清夢。夢裏好像有什麽呼之欲出,又看不真切。
一片落英的清粉草地上有一婀娜背影在明瑜面前逐漸消失,可在最後關頭,她轉過身來啓唇,好像要說些什麽,明瑜揉揉眼,那分明是沈清榕的臉。
“清榕姐姐,你說什麽?”
她想要跑上前聽清她說了什麽,可沒等她跑上前去,清榕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驀然響起的敲門聲把明瑜從夢境裏拉回,她随意一瞥,窗外竟又入夜了。
門外是連竹叫她下樓吃飯,說是客棧老板得知昨日明瑜姑娘當街義勇特制了一桌子佳肴,他擺了擺手,“不用你們的碎銀,我請客。”
明瑜混混沌沌,興許是睡意未消,一樓客人意興正濃,将桌拼在一起把酒言歡,一派熱鬧,場景混亂,連竹更是喝的打轉。
飯桌上魚肉實在有些鹹,明瑜一連喝了七八杯水,混的水飽和發懵的腦袋叫她一不當心被人從身後磕了一下,也無需在意,這一晚大家都笑得熱烈,來往間的磕碰也并無人在意。
當夜,明瑜早早離場回房,坐于桌前思索夢中的場景。為何沈清榕忽然出現在她夢裏,她想要對她說什麽呢?
沈清榕的笑靥依然綻開在她心裏,她一定要查清她的死因。不僅僅因為她是壁國皇後,更是因為.....她曾是唯一真心待她的清榕姐姐。
想着想着,她又趴在桌上陷入沉沉的昏迷。
酒過三巡,祁懷晏厭棄喧鬧,從房頂下來時卻被司喻一把拉住,他疑惑,對方卻說出了個叫他如雷轟頂的消息:
明瑜中毒暈倒了。
跑上二樓看見的是不久前一個激靈酒醒的連竹,他跪坐在明瑜床邊查探她的情況。
酒精令他紅了臉,他難得的不結巴:“定是将才晚膳下在飯菜或是酒水裏了,雖只是尋常之毒,但是恐怕這裏......無人能制出解藥。”
司喻問:“什麽意思?”
連竹道:“月湖太、太小了,這裏的醫看看傷寒雜病還、還尚可。”
祁懷晏沉聲:“你能看到什麽程度?”
連竹勉強算得上玄寂司的醫,兄弟們平素也多是皮外傷,傷筋動骨嚴重也只是需要內調,他的皮毛也只到這程度,他連竹再如何也是個拿長鞭的武将。
“那能拖多久?”祁懷晏閉了閉眼睛,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腦海裏回想了一遭。
“這毒量不多,但最晚也就是明早了。”
這意思就是,明早前沒有解藥,她就再看不見太陽了。
有誰會下毒,有誰能做到,又有誰有這心思?
祁懷晏猛地睜開眼,眸光變得陰狠,司喻只一眼就看出這分明是他每每想殺人前會有的神情。
“拜托了。”他留下一句話,甩了袖子從客棧離去。
他的目的地并不遠,州衙隔壁的牢房。他需要确認些事情,今晚他一直待在客棧最高點,卻未見可疑人人進出。不是沒懷疑過陸星離,但他無法自己貿然闖進客棧。
連竹說自己把刀架在老板脖子上,他還發誓說自己并不清楚,也絕無賊心,也不是客棧雜役們,那麽有心思下毒的人其實并不多。
牢房外看守并不嚴,甚至可說形同虛設。這小州衙何時關過什麽人?祁懷晏一腳踢開牢房的大門,裏面原本應該躺着的老騙子果然消失無蹤。
無意理會衙役的恐懼,他邁開步子徑直離開,腳步毫不拖泥帶水,手上卻焦急地滲出汗來。漫無目的地跑遍所有街道,又闖進所有藥鋪也一無所獲。
喘着粗氣靠在牆根上時,眼前卻忽然冒出個姑娘。
她身材嬌小,手上還有被木棍磨破的傷痕,瞧着夜色裏行跡怪異的祁懷晏一臉疑惑。
“你不是和明瑜他們一起的那個......”绫蕪歪歪腦袋,鼓起勇氣搭話。
其實她有些怕這人,覺得他總是一身陰狠氣,尤其是眼睛,是一雙和司喻全然不同氣質的眼睛,绫蕪好奇他究竟會對什麽人笑。
祁懷晏懶得搭理她,轉身想跑到下一條街,那人卻忽然開口:“等等,那個.......可以幫我還給明瑜一個東西嗎?”
聽見那兩個字,他頓住腳,回過頭,視線剛好落在少女手心小小的白瓷瓶上。
“這是前兩天明瑜給我的,本來想用來救我中了毒的妹妹,結果還沒用到她就......”绫蕪撇撇嘴,看向白瓷瓶挑眉。
祁懷晏準确捕捉到绫蕪話裏的關鍵,然後猛地邁回她面前,緊緊瞪着她問道:“中毒?這是能解毒的?什麽毒?”
绫蕪被他吓了一跳,聲調有些不穩,往後退了一步,“這、這是明瑜自己做的,說是、是可以治很多尋常毒藥的,我尋思小寧中的不是什麽特殊......就、就想着用了。”
“明瑜自己做的,當真?”男人步步緊逼,死死瞪着她手上的瓶子,有細密的汗珠從額角滲出。
绫蕪說:“對、對對啊。”
祁懷晏微微颔首,抓起瓷瓶就往回跑。
绫蕪聽着他走前含糊地道了謝覺得疑惑,于是擡腳循着他的足跡走去。
懸壺客棧裏,明瑜手腳滾燙,嘴唇白得發青,任是連竹他們往上摞多少床被也無濟于事。
衆人焦頭爛額之際,中了毒的明瑜卻覺得頭重腳輕,再次陷入夢境。
這回是在一個偌大的宮殿,華麗空曠,只有她一個人。沒過多久,又有一個人敲了敲門,是沈清榕,與之前不同,她穿着自己的那身皇後服制。
明瑜覺得眼眶濕潤,她從沒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見到她兩次,哪怕是在夢裏。
沈清榕這身皇後華服卻令明瑜止不住的想起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心裏有怨,拉過沈清榕苦訴,說既然他當時在你死後所做那麽過分,你為何還要惦念他。
而沈清榕只搖搖頭,她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始終含笑聽着明瑜說自己這些年離開霖州的事。直到她說起這次來到月湖,說到紀二和紀三,沈清榕忽然開始咳嗽。
“清榕姐姐,你身子......”明瑜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夢裏,可想起沈清榕的舊疾還是覺得難過。她還沒來得及治好她的舊疾,沈清榕打小身體就不好,那頑疾像紀二一樣,每年都要發作,因而沈清榕每年都會定期服用些調養藥和補藥。
......補藥?
她記得沈清榕與她提起過,宮裏後來總會送來些新的補藥,說是些上好的,她從前沒吃過的,沒想到吃了有效果便一直用下去了。
可後來她有了和那紀二同樣的征兆。
分明是舊病,後面卻頻頻發作,直到那次她去探疾,沈清榕都虛弱到躺在床榻上了。
明瑜覺得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思考之間卻沒看見夢裏沈清榕望向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和些微欣慰。
會不會......真的和紀二一樣?
可待她想要問明時,沈清榕卻要起身離開了。她哀求她不要走,沈清榕行至門口,回身同她說了唯一的一句話。
“寶兒,莫要懷疑自己的推斷,可有時候,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事實。”
明瑜望着她,“清榕姐姐......”
後來沈清榕消失在門口,那敞開的大門逐漸大亮,直到眼前的場景變成熟悉的客棧屋檐。
“明瑜!”
她偏過頭才瞧見自己床邊圍了好些個人。
連竹、司喻、擔驚受怕的客棧老板,以及眉頭皺成一團的祁懷晏。
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用完晚膳後她便覺得不對勁,詭異的混沌不難知道是中了毒,可她又束手無策。
“我是怎麽醒的?”她輕輕開口。
月湖州應是極難能碰上醫好她的醫倌,連竹也只懂皮毛,可她自己的藥包裏卻早早就給了出去。
莫非......
明瑜稍一側頭,瞥見了謹慎躲在門後探頭的绫蕪,她一笑,衆人才順着她的目光看見了那個躲躲藏藏的姑娘。
“呦——女騙子?”連竹眉頭一皺,跑過去把绫蕪扯出來,她張牙舞爪一臉不高興,瞧着被拽出來也撅着嘴。
“咳,別一口一個女騙子,這人可是我救好的。”她揚揚頭,卻剛好對上司喻的目光,莫名的有些別扭。
明瑜道:“那不還是我自己的藥?”
聽出她話音裏調笑的意味,衆人才都松了口氣,她是真的好了,在黎明到來之前。
那話說出口,明瑜意識到,原本該用這藥的小寧也不在了......于是斂眸想要對绫蕪說些什麽,那人卻忽然一驚。
“完了完了,我怎麽忘了!”
“啊?”
绫蕪一急,轉身要跑走,一邊說:“我本來是出來找我那幾個弟弟妹妹,怎麽一被吓就忘了。”
天已黑的沉,明瑜抿抿唇,掀開被子想要一同出去,卻被司喻攔住,淡淡道:“我去就好。”
她覺得詫異,忽然肩膀一沉,她側眸,卻見祁懷晏往她肩上披了一件厚實的披風,“想去就去。”
雖然莫名奇妙,她掙紮了一下,還是沒有抗拒,跑出去後心裏卻止不住揣測。
她猜到今晚下毒之人或許就是胡騙子,想必飯前聽間隔壁窸窣的聲音就是潛進來的那騙子。可他不像是懂毒術的,那麽另一個人出現在她腦海裏,陸星離。
他和祁懷晏,究竟是什麽關系?
“喂!你們怎麽到那裏去了?快下來!”
明瑜回過神,已經跟随着绫蕪跑到月湖的一條寬闊的支流裏,水色如墨,河裏一只小船。
船上有幾個小小的孩子,是绫蕪的弟弟妹妹,而他們後面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
“啊!那是......”
那只小船上,除了三四個幾歲的孩子以外,還有那個胡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