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風雲起(十五)
風雲起(十五)
說這話的人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官服,氣焰正盛,滿臉橫肉套着官服的樣子顯得十分臃腫。
他扇着扇子,上來劈頭蓋臉便指着刀疤男罵道:“你真當我這個縣令不存在是吧!光天化日何故鬧事?”
胡騙子見來了幫手,一下子爬起來,氣急敗壞忙着獻殷勤。此時的争吵聲更大,人群中的碎碎念和閑話甚至要把人逼瘋。
閑談的主題無二:關于年歲相仿的刀疤和胡神醫,一正一邪好像能從臉上就看出來。
“縣令,您可要給我評評理,這兇神一上來二話不說掀了我的攤子,喏,您瞧,我這臉上都是他打出來的。還胡言亂語說我賣的藥有問題,您問問大夥,吃過九味丸的各位.......”
“都吃個鬼的破藥!今兒我非要給我小寧報仇不可!”刀疤不甘示弱,操起大斧當着縣令的面猛地揮起。
“老大,咱、咱們要不要去拉、拉個架?”連竹低聲問着那個抱臂歪頭看好戲的祁懷晏。
對方則淡淡搖頭,“不必。”
善惡有報,總有人治這騙子。
氣喘籲籲的縣令在一旁氣的呵斥小吏上前拉扯,卻被刀疤的力氣一把振開,而後又上來七八個小吏才一把把刀疤壓在地上。
任憑绫蕪在一邊用棍棒也扯不動官兵,她氣地揮棒要沖上去揍那壞笑着的胡騙子,正當又有人要去把绫蕪也按倒時,一個極快的人影卻倏然抵在她身前,一擡袖便将小吏打倒在地。
明瑜暗自感嘆,實在沒想到竟會是這人,那向來有潔癖的司喻,竟一下站在滿身髒污的绫蕪身前,只是神情依然淡淡。
“你?”绫蕪不解地擡頭,卻只看見他腦後的青絲。
司喻并未有別的情緒,平聲道:“別多想,你從我這偷了錢,若是被別人抓了去,錢何時能讨回來?”
绫蕪無話,眸色一狠,又對上那騙子的眼,攥緊木棍想要沖上前。
——“要我說,胡神醫救了那麽多人就是活神仙,那刀疤不能因為自己女兒不争氣就全賴在神醫身上啊,何況月湖這麽多人吃藥,怎就他們有事?”
——“都四十又八的年紀了,這刀疤怎麽不學學胡神醫,也去造福造福百姓,怎麽他一把年紀就成天打架惹事,臉上那道疤當初不就是搶劫失誤被打的嗎?還不長記性,瞧見他旁邊那兇神惡煞的丫頭嗎,方才我聽說她也是個搶劫騙人的主。”
——“還污蔑神醫賣的藥,我上回風寒快要去了也買過,怎麽我就還好好活着呢。”
刀疤一身的力氣無處使,聽着百姓黑白不分不明就裏的話,像是想起了小寧,只得狠狠用拳捶地,淚水斜流浸濕了地面,含恨不甘。
唇舌如劍,話能傷人。
明瑜實在看不下去,擡手想要做些什麽,恰在這時,一道明亮卻帶着怒意的女聲闖入,打斷了縣令同神醫的谄媚。
“誰說是污蔑?”
又是一陣寂靜,許多雙眼睛紛紛看向聲音來源,人群末尾一個清麗的姑娘身後帶着一大幫人。
眼裏盛滿怒意,直直對上那江湖騙子,玉手一揚,對身側的老夫妻道:“爹、娘,就是那個老東西,賣假藥害了姐姐。”
衆人忽然爆發出更為激烈的低語,眼前出現的正是前不久花了大把錢財買了名藥的紀家,這會卻把風向直指胡神醫,突然改口斥責他有問題?
縣令見了紀商和紀夫人立馬換了幅臉色,捏了把汗小跑到這兩人身邊。
紀家在月湖州是人人皆知的富商,連縣令也要敬這家的兩位掌勢人幾分。
“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紀老将才說的可是......胡神醫?”
瞧着縣令谄媚的嘴臉,绫蕪狠狠呸了一口。
紀老長子已去,現下自己的閨女卻被這神醫害的至此,面子裏子都怒不可遏,強壓着情緒,“縣令,若我說我女的病惡化全是因這騙子,可否将他押入大牢?”
縣令一驚:“紀老,您的意思是?”
“我家二丫頭正是吃了這賊人的藥才病入膏肓,現下竟還允他在這害別人不成!”
紀三極時補充:“說的什麽神藥,不過是拿來騙錢的腌臜物!害我姐姐至此,難道不該死嗎?”說罷,她一招手便喚了身後帶來的一衆侍衛捉住那胡騙子。
“冤枉啊!縣令大人,這丫頭胡謅的話您怎能信,全城多少人吃過我的九味丸,怎麽就他......”
“還真敢說?”明瑜見他無賴的樣子忍不住開口。
紀二聽見明瑜開口,欣喜道:“明瑜!你可否幫我們說清昨夜你看到的?”
明瑜撫上紀二攏住她的手,示以一個安慰的眼神,“放心。”
有人質疑:“讓她說?她一個丫頭懂什麽醫術?”
胡騙子也順勢開口辯解,卻掙不開紀家侍衛的桎梏,“毛丫頭怎麽可能懂醫術?別用信口胡謅的話來騙人啊,何況你昨日不也用大價錢買了我的丸藥?”
明瑜見他洋洋得意,旋即變換了個神色,從衣袖裏掏出剩下的一顆九味丸,啓唇道:“其實你們之中也定有不少人覺得效用不大,只是不敢說出來,對吧?”
群衆啞口,明瑜卻心知肚明,他們不過是不願成為違背主流意見,害怕成為衆矢之的罷了。
“不是只要藥味濃就能有效用,”她素手指向将才說得了風寒吃好了的那人,“先生将才說有效,因為這本質就是風寒藥,你相當于吃了個藥鋪五文錢就能買到的藥材而已。”
那人瞬間目瞪口呆,明瑜又侃侃道:“紀二姐姐得的熱咳病,打小身子虛,體內燥熱。風寒藥九味丸這一熱性疊加長期服用會有什麽後果,你們想想便知。”
這時低下有人竊竊私語,被明瑜聽了去,那人說:“怪不得,前陣子我覺得燥熱頭昏,吃了那九味丸之後愣是暈在床上數日,還是我兒給我敷了冰才清醒的......”
胡騙子狡辯:“你侮辱我的萬能藥?我自己吃着怎麽就能好?那是你們體質差,你們身體有問題,與我的萬能藥何幹!”
明瑜聽聞,眸光一凜,捏着丸藥快步走到他身前,狠狠将這東西塞進他嘴裏,“萬能藥?你有臉說這是藥?混進去多少山中雜草,雜草換真金白銀你也有臉說你是醫?你究竟有沒有給百姓帶來安寧?你究竟是想要金銀還是想要治愈頑疾?簡直給我壁國醫者丢臉!”
明瑜的話振聾發聩,少女獨特的聲線回響在整條長街上,一時沒有人發話,而那被吞進九味丸的胡神醫臉上還淌着血,咽下藥丸卻一下吐了出來。
“真是污穢之物,不過是欺負月湖少名醫,才混進來這樣的騙子騙了金銀還害了百姓健康。”紀三念道。
将才發狠話的百姓這回也無地自容,有人說,其實早就産生懷疑之心,卻礙于衆口的贊賞,愣是懷疑上自己身體,而不敢站出來于胡神醫對峙。
“好!說得好!”一個粗犷且震耳欲聾的聲音,附帶鼓掌聲出現在明瑜身後,她回頭,卻看見一個捏着酒瓶子的男人坦然站在趙氏藥鋪門口。
正是前不久沒人相信,還被胡神醫逼得悶氣無處發洩,困在裏屋喝悶酒的趙氏藥鋪老板。
明瑜見狀,想起頭一日她進入這間小藥鋪見到的景象,不禁一笑,對苦于現狀悶悶無地自容的百姓們道:“其實何必說月湖州沒有善醫?這位就是啊。”
“他?”
明瑜點點頭,“雖然醫術有待考量,但......他的醫心一點不少于任何一位名醫。”她想起藥鋪裏那片長長的紙條,上面标注甚至詳細到每一種病的藥量。
所謂醫者仁心,醫術自然重要,更值得贊譽的卻是一顆對天地的仁心。
明瑜心裏謹記師父這句話,哪怕頂着衆人懷疑的眼光也從不懼于在陽光下揭露真相,只是想要将一顆真正的醫者心展現給世人罷了。
一旁始終端着胳膊怕有人沖上來打明瑜或是誰的連見形勢穩定,這才放下胳膊,轉身卻瞥見始終神情淡淡,抱臂而立的祁懷晏。
“老、老大,你怎麽一直站這像看戲一樣.......你就不怕剛才那騙、騙子上手打咱、咱們小明瑜怎、怎麽辦?”
祁懷晏視線一直落在人群中央那站在太陽下的姑娘身上,緩緩道:“她可以的。”
他相信,她一個人可以應對,而且這才是她想要的解決方式。
月湖州的大獄裏暗無天日,狹小的鐵欄杆裏只透進來一絲月影。
胡神醫被丢進大獄,顏面掃地不說還落得萬人唾棄的下場,與前幾個月的待遇全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病歪歪地倒在牆角,咒罵明瑜,什麽字眼髒說什麽,一句句地往外蹦。
“賤丫頭,敢斷了我的財路,羞辱我?看我出去不把你弄死我就不姓胡!”說罷又呲牙咧嘴地捂着嘴角。
鐵栅欄外的樹影斑駁地打在牢內的泥地上,忽然有一個着一襲濃重黑衣的黑影,擋住了栅欄映進來的月光。
明朗的聲音開口即墜入黑暗,他幽幽開口:“想殺了她嗎?我幫你啊。”